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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还没满三个月,不好太声张,但小夫妻两个努力成这个样子,倒也不是就非得要在这风起云涌、最不恰可的时候来生个孩子,终究是有自己的用意在的。权仲白第二日早上起来,又给清蕙扶了几次脉,便打人去给权夫人报喜,自己郑重叮嘱在廖养娘怀里眼巴巴地望着母亲的歪哥,“孩子,往后几个月,你可就不能缠着你娘要抱了。”

这句话说得不大好,歪哥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他和父亲赌气一样地嚷了一句,“不要!”——却是才学会和大人顶嘴,有些乐此不疲呢。

权仲白才要说话,清蕙笑着白了他一眼,“连自己的儿子都闹不明白……放着我来!”

便揽了歪哥上炕,将他的手放到自己肚子上,缓缓摩挲,母子两个呢喃细语,也不知说了什么,歪哥便哭丧着脸,妥协了,“不摸、不摸……”

悬又念叨道,“弟弟——弟弟——弟弟坏!”

家里独一无二的小霸王当惯了,自然觉得弟弟坏,还没出世呢,兄弟两个就结下仇了。权仲白和清蕙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好笑。清蕙道,“一眨眼就是要做哥哥的人了,现在路也能走,跑也能跑几步,还这样稚气。”

一边说,一边就从炕上站起来,歪哥反射性伸手要抱,“娘,抱——”

话出了口,又自己觉得不对,便一脸怏怏地转向父亲,退而求其次,“爹,抱——”

要不然说,这有了孩子的夫妻,便不容易像从前一样亲密呢?刚扶出有喜,两个人都高兴,正是轻怜蜜爱说几句贴心话儿的好时候,可就因为歪哥在边上,两夫妻都顾着逗儿子,彼此反而没说什么。今儿个歪哥又特别粘人,连午觉都是在爹娘的看顾下睡的,不然就要一脸怏怏地,扁着又红又嫩的小嘴巴,可怜兮兮地望着蕙娘,又要讨厌起那素未谋面的弟弟了……

儿子这么做作,权仲白自然也感到愧疚,想到自从回了国公府,他忙得厉害,也是有一阵子没陪这小霸王了。最近他又是断奶,又是学走路、学着说长句子,正是需要长上关心的时候,便一心一意陪了儿子一上午,直到把他给哄睡了,才脱身出来,和蕙娘对坐着说话——昨儿时间晚了,他自己精神也是不佳,再说蕙娘如果真的有妊,那就更要好好休息了,两人倒是没怎么细说宫中之事,便一道休息去了。

此时有了空暇,权仲白自然细细地将宫中之事说给清蕙听了,“虽然也动了些疑惑,但事已至此,反正都是要废,与其追究以前的事,倒不如多想想以后的事,接连废后、废太子,皇上烦都还烦不完呢,应当是不会再过问从前的细节了。”

“看来,皇上终究还是挺有情分的。”清蕙也免不得有些感慨,“不然,换作是我,这时候孙侯才回来,就是为了做给天下看,我也不会在这时候有动静……”

这倒是正理,孙侯才立了大功,这边回来家里就塌了,知道的,说是孙家自己主动,不知道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想皇上呢。这边外戚才立了个大功,那边就闹上废后了?就是过河拆桥都没这么快吧。皇上就是天下之主,也不可能为所欲为,就因为他身份崇高,所以才更要爱惜羽毛。一旦名声坏了,好似前朝末年那样,没有人愿意同朝廷做生意,西北大军缺粮,还要将军元帅们自己想办法去筹。民间商户,想的不是报效朝廷,而是慌忙藏匿存粮,免得被朝廷盯上……这里的损失,那就不是一句话能说得完的了。

“所以,这件事才要办得很快,孙侯已经启程去天津了。他到港的时日,是钦天监卜算出来的吉日,耽搁不得的。等他回了京城,娘娘会先从位置上退下来,至于东宫,应该也不会再耽搁多久了。”权仲白叹道,“赶得急一点,对孙家也有好处,不然,他们要承受的压力也就更大了。”

清蕙嗯了一声,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反正都是要废了,做得绝一点,索性把他们用到尽,先试探一下后宫几个有子嫔妃的心思也是好的。不过,那样,废后母子心里就更难受了。皇上对于元配长子,到底也不是全无情分。待东宫退位之后,看看该怎么安置吧……这可真是怎么安置都不妥当了。”

她怀孕前期,脑子倒和从前无异,还是那样灵醒,随随便便,就勾勒出了此事对朝政的影响。“此起彼伏,日后宫中自然是二凤戏珠,是淑妃同宁妃的局了。牛家和杨家,从前还好,现在怕是要更加疏远。二皇子终究年长些,天分看着也好,牛家往上提拔的空间也大,看来,牛家的好日子要来了……”

东拉西扯的,似乎很有谈兴,倒是一点都不急于说到孔雀的事儿。从昨儿他回了立雪院到现在,孔雀根本连面都没有露过,今早给清蕙捧饰的居然还是绿松……这可不大寻常,只要孔雀在,这就是她的活计,就是权仲白都注意到了,那些贵重物事,她是从不假手于人的。

他耐着性子,和清蕙又闲谈了一会,清蕙又道,“现在我有了身子,咱们倒是能早些回去了。你就说我得闲来无事出去遛遛弯,这里空间小,活动不开。再把我的症状一说,好么,头三个月、后三个月都要静养,中间四个月,我和废人一样,也管不了事。等月子做完,四弟媳妇也说好了,咱们就又能偷来几年安宁。要是他说了个好媳妇,没准日后都不必操心——”

权仲白忍不住就道,“可这连着几年没有个靠山,你就不怕,你在宜春的份子——这几年,正是宜春变化最大的时候,我看乔家人行事,不是很地道,总有几分过河拆桥的嫌疑……”

清蕙挥了挥手,漫不经心地道,“难是难了一点,可你也别把桂家的话往心里去。一两年之内,他家也好、乔家也好,都不会有什么别的想法的。票号股东变动太大,容易招惹下头人的不安。再说,他们也需要我居中和朝廷调停,这个差事,可是只有我能做。只要费点心思,他们是甩不开我的。”

虽说口吻如此轻描淡写,可这其中要蕴含多少心机手段,权仲白也不是想不出来,他眉头皱得越紧,要说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间对清蕙竟有一种强烈的歉疚之意:虽说追求不同,也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但对清蕙来说,自己的理想,的确让她的理想变得十分辛苦。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可有些话,说出来也是矫情,权仲白沉默了一会,才生硬地扭转了话题,“前几天孔雀掉进水里的事,你已经听说了?是你让她回去休息的?下个月就是她的婚期,在家多住几天也好的,不过,记得过上几日让她给我再扶扶脉,免得落下病根,谁知道什么时候一受凉,就转为肺痨了。”

清蕙神色一动,瞥了他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还想和你说这事儿呢,要不然,你把甘草也给了我。让他们两人到外地去成亲吧……这几年内,都不必回来了,在外头我陪嫁生意里历练一番,等……等……”

“等什么?”权仲白一下就捉住了她罕见的结巴。“等风头过去?等余波平息?阿蕙,你这还要瞒着我?”

清蕙白了他一眼,花一样的面孔上,现出了极为复杂的情绪,似乎又是喜悦,又是埋怨。喜悦,是喜悦他毕竟还是关心立雪院的情况,不至于出点事情,便一推一摊手,不管不问。可这埋怨又是为了什么,权仲白就看不明白了。就连她的语气,都有几分幽怨的,“也不是要瞒着你,就是这丫头,实在是太忠心了一点。当时,她要是把话先和你说明白了也好,又或者让你等在外面,先和我说一遍,那又也好。偏偏,就是等在你出门的时候来和我说了这事,你一整天又都不在。那么这件事,就不好再由她和你说了……”

清蕙有多少个丫鬟,就有多少个言听计从的肉喇叭,一样的曲子,怎么定调,怎么吹打,全听她一人的安排。权仲白也明白她的避讳:夫妻两个,刚刚修好不久,而且因为清蕙特别的身份,有时候关系还是顶顶微妙。她要避嫌,那是她自己尊重好强……

可越是明白,他心头那就越凉,一股不祥预感,隐隐约约,已经萦绕上来。权仲白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说便是了!我知道你的心意,现在,你不会再骗我了。”

他望着清蕙,虽说心情沉重,却仍挤出一缕微笑。清蕙不说话了,她的神色反而更加复杂,似乎并未因为权仲白的表态而感到欣喜,反而越心事重重起来,垂下头沉思了好一会,才轻声道,“让孔雀来和你复述,这个做不到了。为保她性命,我已让桂家交付给我的那一支人手,把她秘密护送到我的产业里居住,这种事就得求个快字,万一被捉住行踪,那她的小命如何,可就不好说了。这件事,我说,你来听吧,我没说完前,却不要插嘴……”

她便平铺直叙,将孔雀出门闲晃的前因后果都交待了出来。“想是我提到了将来二郎养娘的事,绿松她们三个人,又不轻不重碰了一招,孔雀好胜心强,心思自然沉重,就想出去走走,散散心。这就……”

清蕙半点没有渲染气氛,语气甚至还很平和,可她复述出来的那些话,是一句比一句都还伤人,像一把刀子、一块石头,毫不留情地冲权仲白丢来,每一句话,都给他的心头压了一千斤重的黄连。——“此事对我们的影响,还不是你这个层次的人能够知道的,叫你知道你那二嫂的厉害,她心思深沉如海,你年纪轻轻,哪里是她的对手?这一阵子,你最好夹紧尾巴,小心做人吧!”

这说的是谁,那还用问吗……这也就罢了,这个‘我们’是谁,更令人有极可怕的联想。权季青在他心里,一直都像还没有长大,兄弟两个年纪差得多,他看他,总是觉得他稚气未脱。可就是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季青,已经大到足以和歪门邪道勾结,满口都是图谋宜春票号这样的话了……如果他的思路不错,清蕙被害,是那组织所为,那么,季青可能由头到尾,一直都知情不说,更有甚者,还可能是他亲自主谋下手,定了这个主意……

就不说该如何惩戒、教导了,只说兄弟四人,伯红远走,叔墨性格太不适合,他若不愿继位国公,剩下一点希望,也就只能放在季青身上了。幼金那是绝无可能指望得上的,可现在这孩子都歪成这样了,这个家,如何还能交到他肩上去?他不把一族都带进沟里去才怪呢!

在一切复杂而混乱的情绪之外,随着清蕙的说话声,权仲白尤其还感到了一种突出的疲倦:这一辈子,他都在孜孜不倦地追求他远游物外,离开一切政治纷争的梦想。他实在也不能说是庸碌之辈,可就是他的能力,一次次地牵绊住了他的脚步,他身后那养育了他的家族,使得他不能不主动地跻身于政治漩涡之中,几乎是一手安排了昭明末年的政治风暴……甚至还为此耽误了妻子的病情,他以为这算是尽过了对家族的责任,从此孑然一身,可以遨游宇内,再不用落入这泥沼里去。可万没想到,家里人不放过他,先后两次亲事,这第二次娶来的妻子是如此强势,不由分说,一手就将他拉入局中。自此又是一番令人精疲力尽的明战、暗战,而事到如今,总算连妻子都已经让步,愿和他一道离开国公府去。可峰回路转时,冥冥中似乎有一股力量,一定要让他走上这条既定的道路。他就像是一只想爬出网的蜘蛛,才走了几步,一阵狂风出来,他却又在网中央了……

如果不是清蕙有了身孕,禁不起刺激,他甚至也许会大哭一场,来泄心中的愤懑情绪,可此际妻子正是脆弱时候,需要他的呵护,家族正是纷乱时,需要他的力量……他的痛苦,说不得自然也就只有深深咽下,不使任何一人觉了。

“这也是命中注定,偏偏就在石舫上。北地诸人,一般都不识水性。唯独我们家因为当年的事情,我是学过泅水的,几个丫头在我身边,也都跟着沾光。待那人一开门,她立刻就奔到栏杆边上,灯笼一丢,人跳下湖里,天色黑,风又大,吹得水声本来就响。再加上那人本来也不敢声张,逗留良久以后,恐怕以为她是不识水性,被逼跳湖后人也没气了,便径自离去。她这才绕了一条远路,游到岸边上岸,回了院子。”清蕙的叙述,也已经到了尾声。“兹事体大,我的丫头,自然忠心于我。对别人一句话都没有透露,硬是等到了昨日早上,才和我备细叙说。她一直在我身边服侍,没有接触家务,这两人的声音,却是只认出了那位金枝玉叶的公府嫡子……”

她瞥了权仲白一眼,唇角露出了一点嘲讽而苦涩的笑意,“因职责所在,她成日幽居在我身边,几乎从不曾外出。叔墨又很少和我接触,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不用说,你也知道是谁了吧?”

权叔墨的确很疏远府中人事,倒是季青,就不说在府里,曾经还陪着瑞雨,到冲粹园去住过几个月的……

权仲白想到往事,心中又掠过一阵剧烈的疼痛,他目注清蕙,冷静地问,“你不愿主动将此事说出,又还筹谋着回冲粹园的事,难道是到了此时,还能看出一条生路,可以避开继承爵位的结局?”

清蕙唇角,逸出一线笑意,她淡淡地道,“我这个人,薄情得很,才入门没几年,除了你这个做丈夫的以外,其余夫家亲戚,没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也没帮过我什么,对我而言,同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他们结果如何,我是不在乎的。反正现在票号有皇家股份,余人轻举妄动,不过是为了皇室做嫁衣裳,我的安全,短期内有了保障,爵位对我已经无用。那么就由得季青上位好啦,我们尽管逍遥快活,至于季青上位以后,会把公府带到什么路子上,这又不是我该操心的事,我在乎什么呢。”

倒是痛快淋漓地揭开了自己的态度:既然不愿继位,权家其余人的结局,她焦清蕙是半点都不关心的。权季青再有问题又如何,国公府随他去闹,反正碍不着她!

她又瞅了权仲白一眼,宽慰他,“你也别想太多,季青年轻,还不懂事,多教几年也就好了。那是爹的事,我们且别管那些。等二小子出生,我看,我们就可以分家出去了。到时候,你要去广州,那也随你,也许我还能跟着一起过去呢,往后海上生意,将是天下最赚钱的门路,我也想亲自到口岸上去看看、走走……”

权仲白一时,真是心乱如麻,好半晌,他才重重地叹了口气,低声道,“这样逃避下去……总不是个办法!阿蕙,我们连逃开的最后一个借口都没有了,这时候分家、去广州,那我权仲白成什么了?我们二房成什么了?驳得倒天下人,驳不倒自己的良心的!”

清蕙顿时也沉默了下来,许久之后,她才轻声道,“那你的意思……是要查了?”

“不但要查。”权仲白一字一句地说。“还要查个水落石出,把季青给查个底掉。卧榻之畔,岂容他人酣睡?季青这件事,做得过分了!”

作者有话要说:哦,**!!!!**!!!!!!**!!!!!我好像犯牙疼了!!!!!!!似乎是牙髓炎!!!!!很痛!!牙髓炎必须做根管治疗,疗程可能要长达一个多月!可我31号回老家,整个2月份,前半个月过年,后半个月旅游,三月才回上海,四月又回老家!五月还特么要去福州!

我四个月在四个地方我怎么做根管治疗!!!!我**!!!!!!!!!!!!!!!!!!!!!!

……我的确已经因为这个事情狂化了,呜呜呜呜,目前来说只能回家后先去看医生,然后控制一下病情,三月回上海马不停蹄就开始做根管治疗了……呜呜呜呜,太烦啦!我比小权烦多了!

PS 谢谢rnshu的长评!

再PS 到目前为止没欠大家加更,整个二月属于特殊情况,前半个月过年,而且还要攒后半个月的存稿,因为我后半个月不在国内,所以二月份整个月不加更了,期间累计的次数到三月份补加更,希望大家体谅一下55555,现在还要加上一个和牙痛做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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