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这段日子,蕙娘过得还算挺愉快的,撇开每日必须同权仲白相处一段时间这一点,撇开她那杂乱无章还没有完全收纳清楚的嫁妆,撇开她散居府外各处没能妥善安置的陪房们,撇开府内尚算陌生彼此交流稀少的家人,至少,这朵娇贵的牡丹花儿,虽然不情不愿,但还是在新的土壤里安顿了下来。
这几天是她的小日子,蕙娘每日里还是黎明即起,但只是在院中闲步一会儿,便不再练拳了。回来吃过早饭,就着精心烹饪的一两道佳肴,喝上两碗小火薄铫翻滚上两个来时辰的明火白粥,去歇芳院陪权夫人一道,给太夫人请安……作为无须理事,自己的嫁妆都还没有动手收拢的新妇,她的事也就这么多了,顶多在两位长辈跟前度时闲话一会,要在歇芳院遇见大少夫人,就同她笑来笑往地说几句琐事,除此以外,竟再没有余事需要操心——几个男丁们都有事忙,权仲白不说了,他要愿意,每天能从睁眼忙到闭眼。权伯红也要打理家中生意,随时承办良国公交待下来的琐事,权叔墨平日多半泡在武厅摔打身子学习兵法,很少往后院过来,至于权季青,虽然年纪尚小,但因为权家人不从科举出身,他现在除了读书之外,也渐渐开始涉□际、生意,就有过来给长辈请安,蕙娘也撞不见他。
至于权瑞雨,她快说亲的人了,每天也就是在拥晴院里和蕙娘打上一个照面,余下的时间里,多半都关在自己的问梅院绣嫁妆。大家大族,即使富贵无极,平日里各子女也都有学业功课,没有谁无所事事,成日里四处串门子说嘴、无事生非的。
从长辈院子里回来,也就过了半上午了,在家读读书做做针线,到了中午,如果权仲白是在立雪院前院看诊,他是会回来用午饭的——此人性子,不能说不倔,就每天守着清蕙和她的那盘加餐,足足也吃了有快十天的寡味饭。下午睡个午觉,起来同丫头们闲话片刻,到了晚饭时分,到拥晴院露个面,意思意思为老太太摆摆碗碟,她就可以回屋子自己吃饭了。有权仲白日趋哀怨的表情下饭,蕙娘的三餐,吃得都是很香的。
要说她有什么差事的话,这段时间,理嫁妆就成了她的差事。虽说当时已经尽量精简,但焦清蕙是什么人?随手一收拾,大箱子那是数以百计。立雪院地方本来不大,实在是塞得放不下了,可要新开辟一个院子来看,似乎又没这个道理,只好把一大部分放到香山权仲白的园子里去。到现在蕙娘看见东西厢房里满满当当的箱子就头疼,她和权仲白打商量,“这样,你连平时读书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了,不如把我平时用不上的那些放到香山,院子里也好看一点,别和个货栈似的,进来就都是箱子。”
大家要一起生活,不可能和敌人一样从不互相理睬——那也实在是极幼稚的人才会做的事,正常的交流是肯定要有的。权仲白无可无不可,只小小刺了蕙娘一句,“我还以为你离了这些箱子就没法活呢,这阵子,也没看你开箱子取什么东西出来。”
这句话很公平,蕙娘欣然受之,“我是比姑爷要娇贵些儿,谁叫我姑爷见识广博、走南闯北之余,连玉米面窝窝头都吃过呢。”
权仲白在她跟前,只要还想保持风度,那就从来都落不着好,他又是惯于七情上面的人,在立雪院里还要保持淡然,对他来说是难了点。蕙娘次次噎他,都很有成就感,尤其他这个人,‘翩翩风度、谦谦君子’,一般是不会和女儿家太计较的,一句话:气了也是白气。
这一回也是这样,虽然咬了一会牙,但第二天蕙娘问他要人搬箱子的时候,权二少还是很慷慨地把自己的贴身小厮儿桂皮给派过来帮忙。
桂皮进屋给蕙娘请安,头次拜见主母,他当然恭敬得很,“小的给少夫人请安。”
“起来吧。”蕙娘对他倒是很客气,“这也不是咱们头回打交道了,你这么客气干嘛。”
的确,从前焦子乔急病那一次,焦家派人到香山寻权仲白,就是桂皮出来挡的驾,要不是焦家人带了阁老平时进宫面圣的专用令牌,深更半夜的,恐怕还真难请动他回去禀报二公子。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京中权贵没有谁不知道桂皮的名声的,这个干瘦矮小的小厮儿,人如其名,又辣又甜,对着真正的重量级人物,那是甜而且软,可要是分量不那么足够,又想说情加塞请权神医看诊呢,他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分明还有礼貌,可出口的话却让人脸上辣……比起脾气古怪的权神医,不知多少病者,更怵的是他桂皮。
当然,对着蕙娘,桂皮肯定是又甜又香,“头回打交道,不知少夫人将成少夫人,这就不那么客气了,这会子特别客气一点,也算是赔了罪,夫人大人有大量,饶我一遭儿吧。”
蕙娘听得直笑。“贫嘴,本来不生气的,现在被你这么一说,倒要你自打嘴巴了。”
见桂皮提起巴掌来就作势要自抽嘴巴,她冲石英一抬下巴,石英登时就笑了,“少夫人和你说嘴玩儿呢,你还真打?还不起来?”
桂皮一撩眼皮,见是石英上前说话,他眼底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微不可见的失望,却也就顺着石英,嬉皮笑脸地站起身来,垂手等着蕙娘吩咐,蕙娘便问石英,“厢房里那些箱子,那些装了是易碎的家什,那些是我暂时还用不着的布料呀什么的,第一批先运过去吧。”
她环视室内一周,不禁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些围屏上用的画纱,也都运过去吧,这屋里哪还有地儿摆屏风呀……你再问问你爹,看这府里还有什么搁不下的大件家具,横竖立雪院也没法摆,那就运到香山去吧”
石英不动声色,她轻轻地应了一声,便领着桂皮出了院子。桂皮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又眉开眼笑起来,还在院子里呢,就已经攒头攒脑,凑上去同石英搭讪了。蕙娘隔着窗子望见,不禁微微一笑。
今儿是轮到孔雀、玛瑙两个大丫头在她身边伺候,玛瑙还好,老实憨厚,手里一拿起针线来就放不下,孔雀就要张扬一些了,她嘟着嘴,多少有些哀怨地瞟了蕙娘一眼,低声抱怨,“还是姑爷身边最得意的小厮呢,言行举止那么轻浮,真看不出好在哪儿了。”
蕙娘被她逗得直笑,想一想,也有几分感慨:孔雀和她同岁,虽然丫鬟嫁人晚,可今年也到说人家的时候了。
要说细心谨慎,蕙娘身边这些丫头里,石英要认了第二,那第一也就只能是绿松了。她忙了一天,到晚上敲过一更鼓了,才回来向蕙娘复命,“都给安置到香山园子里了。”
因权仲白坐在一边正皱着眉头吃饭,她便怯生生地瞄了姑爷一眼,这才续道。“听桂皮说,姑爷有好几个院子是空着不用的,我们就先把家什都撂在那儿了。省得堆在一起不通气,白霉烂了,糟践了好东西。”
蕙娘看权仲白一眼,见权仲白似乎并不在意,便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你也累了一天了,回去歇着吧。”
她若无其事地伸了个懒腰,“今晚我也要早些睡,明儿还起床练拳呢。”
见权仲白充耳不闻,继续吃他的芙蓉鸡片,蕙娘有点急了。几个丫鬟互相使了使眼色,也都退了下去:要练拳,那肯定是身上干净了……在蕙娘身边做事,听话不听音,那可不行。
蕙娘毕竟也还是要些脸皮的,她等丫头们都退出去了,这才轻轻地拍了拍桌子,“喂,还要我说得更明白些你才懂啊?”
权仲白瞟了她一眼,倒也没死撑着继续装糊涂——那就实在是太光棍了。“我笨得很,你不说明白,我怎么会懂?”
他平时说话,本来的确已经够不注重风度了,一旦有感而,什么话都可以出口,几乎很少顾忌面子。好比现在,做妻子的开口要行周公之礼,真正的谦谦君子,只怕早就面红耳赤,兼更自责了:这种事,居然还要女人开口……可他反咬清蕙这一口,倒反咬得理直气壮。换作是个一般人家的姑娘,怕不早就红透了脸,恨不得把下巴戳进胸口了……
但这直率要和清蕙比,实在又还差了一点,她嫣然一笑,“嗳,你懂得自己不聪明,倒也不算全然无可救药。”
权仲白气得想摔筷子,可他也是明知道,自己摔了筷子,焦清蕙只会更加得意……这个焦清蕙,脸皮又厚,手段又无赖,要和她斗,他还真有点左支右绌的,仿佛老鼠拉龟,使不上劲。要和她较真么,又放不下这个脸,可不和她较真,自己心里又实在是过不去。
也就是因为如此,等夫妻两个都梳洗过了,吹灯拔蜡双双上床——把床幕放下了不说,蕙娘甚至还贴心地将床门给关了起来——之后,他虽然没有阻止蕙娘爬上腰际跨坐,可却始终并不主动,而是沉着一张脸,消极抵抗,心想:这样一头热,你总是个女儿家,起码心底也该自觉无趣吧?
可蕙娘岂是常人?他这样不动,她反而更是兴高采烈——她几乎是抱着复仇的心态,一开始就直奔重点,略有些咬牙切齿地同权仲白誓,“你等着,上回,你是怎么折腾我的,今日我一点不剩,也要全还给你!”
睚眦必报到这份上……权仲白有几分哭笑不得,他要说话,可蕙娘哪里还让他说?她蛮横地轻斥,“别说话!你一说话,我就生气,一生气,我就扫兴儿……”
正说着,已经是一把将这个魏晋佳公子的罗绔给拉到了腿边,裙下长腿一阵乱蹬……这一回,她终于是先把权仲白脱得个“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了。蕙娘不禁大为得意,她笑嘻嘻地调戏权仲白,“刚才我要上来,你也不说不,也不动……一会不管我做什么,你都别动!”
权仲白似乎是终于被她惹火了,他默不做声,只是来搂蕙娘的腰眼,蕙娘这一次早有防备,哪里会被他得逞?她一闪腰就躲了过去,“不是说好了不许动吗?”
正说着,五指一拢,擘托抹挑勾,轮锁撮滚拂,竟是把那处当作一品好箫、一张名琴从容弹奏,权仲白就是定力再强,也不禁被她闹得镇定全失,他有点不耐烦,“你要捏到什么时候……再捏下去,要被你捏肿了!”
蕙娘正是刚将学问付诸实践的时候,热情最高,随着手指每一处摩擦,听着身下权仲白抽紧了的呼吸、绷直了的身体……她觉得有趣极了——焦清蕙心高气傲,虽然口中不说,但心里也是有几分较劲的意思:虽说男女有别,让权仲白先**四次,似乎是强人所难,可怎么也得让他丢盔卸甲讨饶上一次,她心里才能稍稍服气呀。
“捏到你求饶为止。”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回答,探身出去——这一次,终于是成功地拉开了床边的小抽屉,摸索着取出了一个小瓶子,片刻后,床笫间顿时就乍起了一阵浓郁的桂花香……“唔……是这样?”
帐内又响起了权仲白低低哑哑的抗议,“行了,你别……啊!”
他带了些低哑的嗓音猛地噎在了嗓子里,蕙娘得意的娇笑声随之就传了出来,“你看,有了油,滑溜溜的,你就舒服得多了吧?”
一时间,屋内竟哑然无声,只有权仲白粗而沉,带了不耐、带了压抑的细碎呻吟时不时爆出一声,还有蕙娘不时的低叱,“不许动!嗳,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过了一会,床门后头似乎又爆了小小的争执,这沉重结实的紫檀木大床虽不至于晃动,可床柱子也被踹得梆梆响,有人很不耐烦,“这老半天了都,还没一点动静,没那手艺就别揽活——”
“啊,不要!”有人很着急,“我要在上面!”
紧跟着,便是一声低沉、一声轻盈的惊呼,两人都重重地叹息了起来,焦清蕙的声音像是被塞在喉咙里,被人一点点颠着顶出来的,“你不让我练,我又怎么会……”
床帐子也不知被谁握住了,被揪得一阵阵抖动,帐外一盏孤灯,影儿都被映得碎了。这帐子颤一阵、紧一阵、松一阵,再过一阵,有人不行了,“我……你……”
她委屈得简直是有气没出撒,“你怎么还不——我……我腰酸……”
床帐子被松开了,权仲白多少带了些得意的笑声传了出来,“该怎么说你好,焦清蕙,你怎么这么矫情啊!”
“谁矫情了!”蕙娘的声音一下拔尖了,她不可置信地问,“我、我、我还……嗯……还矫情?”
“你还不矫情?”权仲白的声音也有点乱了,帐子又颤了起来,“哎——你别又咬我!”
理所当然,第二天早上,曾经的十三姑娘,现在的权二少奶奶,又一次抱着二少爷的肩膀,眼睛都睁不开,“再睡一会儿……”
权仲白也挺体贴她的,他自己下了床,去给父母并祖母请安了,回来带给蕙娘一个好消息,“祖母说,从前在家,你怕是不习惯这么早起,这几个月,你早上就别过去问安了。”
蕙娘听得都住了——她也是累得慌,反应没平时敏捷,等权仲白去外院开始问诊了,这才回过神来,气得几乎要抓起茶碗往地上丢,还是绿松和石英拦腰抱住,才给劝了回来。她咬着牙和两个大丫头火,“我这哪里是要和别人争,我还争什么争!我自己这里还有个人争着抢着,要给我拖后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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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二更送上。第二次,蕙娘还是没能做主到底,唉,不是我军不强大,是敌军太狡猾,这句话对蕙娘和小权都适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