疙瘩对李明秋的话言听计从。虽然几十年的交往中两人曾经有过几次摩擦,可是近几年在大烟经营中,共同的利益驱使,两个人又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李明秋的话疙瘩不能不听,李明秋的许多决策都非常高明,疙瘩对李明秋由衷地佩服。
但是疙瘩不能认同李明秋对郭全的评价。郭宇村上了年纪的男人都已经死光,青头带着妻子去大女婿家里居住,目前的郭宇村就数疙瘩、郭全、谷椽年纪最大。谷椽回家后染上了大烟瘾,疙瘩对谷椽也没有什么好感。郭宇村能跟疙瘩说话的就只有郭全一个,李明秋回到凤栖以后,疙瘩就迫不及待来到郭全家里,盘腿坐在炕上,说他让春花的干捞面吃得上瘾了,想吃干捞面。
郭全当然不能慢待疙瘩。从内心讲郭全认为疙瘩人不错,可是疙瘩干的那个行当确实风险太大,郭全不愿意跟上疙瘩搅浑水,想跟疙瘩保持一种平常的朋友关系。
郭全的两个儿子刚走。看起来年翠英之死丝毫没有影响郭全跟孩子们之间的关系,孩子们非常尊重郭全这个老爸,郭全不能往孩子们的脸上摸黑。郭全最担心疙瘩重提收购大烟之事,郭全必须找一个理由推脱。
果然,疙瘩盘腿吃了两大碗干捞面,又喝了一碗面汤,这才说:“全,我理解你的内心,你的儿子不让你跟上疙瘩收购大烟,对不?其实要不是当年杨九娃看上疙瘩一身好膘,把疙瘩骗上卧龙山当了土匪,疙瘩这阵子是死是活还不一定。收购大烟本身不是个好行当,可是不收购大烟就要打家劫舍,谁让你当土匪?!”
郭全无话可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即使当年杨九娃在世时也没有把郭宇村人怎么样。郭全只有点头,事实上郭宇村几乎所有的汉子大都九死一生,还只有疙瘩活得舒坦。
疙瘩继续说:“其实不是疙瘩为难你,实在没有办法。你走后林丑牛的老婆张芳荣自告奋勇要给疙瘩管账,我那个小女人张芳琴出面阻挡,说她的姐姐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疙瘩到银行不会填写账单,只得把张芳容带上,幸好那天银行封账了,紧接着生了一连串变故,疙瘩也弄不清怎么回事,反正感觉到就好像演戏一样,所有抓住的烟鬼都放了,一个没杀,虚惊一场。”
郭全知道疙瘩接下来要说,让他继续管账。事实上疙瘩周围也就是没有一个识字的人,郭宇村的年轻人全都没有念过书。郭全还是说得婉转:“文选和文义刚走,过完年我跟春花都想去灵宝。”
“这不要紧。”疙瘩说,“不影响你走,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李明秋说,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收购的大烟调走,这样一来大家都没有损失。疙瘩跟李明秋去了一趟太原,目的就是给这些大烟找销路,说不定那些大烟过年前就全部调拨完了,全兄,你权当给兄弟帮忙,那些账单还在我家放着,疙瘩没动。”
疙瘩把话说到这份上,郭全想拒绝就显得不通人情。郭全说:“我给你把以前的账绾在一起,谁拿了多少钱都有条据。如果春节前调拨大烟我去帮助你对账,过完年我一定要走。”
疙瘩要的就是郭全这句话。疙瘩知道郭全办事细心,不会出纰漏,走一步算一步,过完年再说。
说来凑巧,李明秋跟疙瘩从太原刚回来不几天,靳羽西就带来一个大烟客商,老爹爹靳之林坚持不让儿子继续经营大烟,靳羽西只得对疙瘩说:“你们谈你们的生意,我只是替客商带路,跟我没有关系。”
疙瘩连夜从凤栖把李明秋叫来,没有李明秋疙瘩就要抓瞎。李明秋显得非常矜持,对客人不冷也不热。那客人自称他是中国人,李明秋看着不像,不过也不把话说透,大家都是生意人,生意人玩的是虚虚实实的把戏。
双方很快进入实质性的谈判,大烟客商说了一大堆时局艰难,目前黑道生意难做,各国都加大了打击毒品走私的力度。客商可能也对凤栖乃至西北大烟滞销有所了解,因此上故意把大烟调拨的价格压得很低。疙瘩一听心凉了半截,这样一来说不定还要赔钱。
第二天李明秋从郭宇村失踪了。李明秋临走时对疙瘩说:“不要告诉那客商我去了那里。也不要随意答应靳羽西什么条件。”
疙瘩不解:“靳羽西说他不做大烟生意。”
李明秋嗟叹一声:“疙瘩你江湖上混了几十年,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肯定是靳羽西和那个客商两个人的生意,价格是由靳羽西主谋,那个客商只是一个招牌而已。”
疙瘩还是不解:“那你走什么?”
李明秋笑道:“我故意十几天不回来,试一试这伙人的真假。烂场生意烂做,这阵子就看谁能沉得住气。”
疙瘩还是有点忧心:“他们要我表态咋办?”
李明秋交待:“你招待他们吃好喝好就行。其他事我回来处理。”
靳羽西也不是随意可以糊弄之人。对于李明秋的失踪,靳羽西稍一思忖,就能猜到李明秋玩的是欲擒故纵的把戏。靳羽西索性将计就计,把大烟客商带到卧龙岗山寨,住在老爹爹靳之林那里,也不理疙瘩。疙瘩无计可施,问郭全:“这些人玩得什么鬼把戏?”
郭全也不懂,对疙瘩献计:“你索性也来一个怂管!咱明天进城,找青头喝酒。”
可是疙瘩心里有事搁不住。对郭全说:“你在郭宇村给咱看风向,我去狮泉镇,找姜秉公这个老滑头解谜。”
岂料疙瘩一到狮泉镇,却见李明秋也在那里。三个人虽然都有那么一点芥蒂,但是大面子上还是能过得去。疙瘩说了李明秋走后靳羽西根本就不理疙瘩,看样子那靳之林的儿子也不好对付。
李明秋说:“遇见对头了,这才是生意人,商场如战场,孙子兵法同样对商人适用。要我说靳羽西还嫩了一点,要是我,干脆带上客商返回河东,这阵子咱们三个都得着急。”
李明秋要疙瘩吃完饭返回郭宇村:“你不用离开,你不在家靳羽西越怀疑这里边有什么猫腻。”
果然,疙瘩刚回到家里,只见靳之林身穿貂皮大衣坐在客厅里等他。相较于父子俩,疙瘩更喜欢靳之林,靳之林是一介儒商,更注重诚信。靳之林一张口就实话实说:“你把李明秋给我找回来,靳某见不得生意人玩猫捉老鼠的把戏。我早都预料胡司令的禁烟运动是一场假戏,不过大烟生意绝对不能再做。今早我把羽西赶回太原,我来帮你们调拨。”
疙瘩派林丑牛去狮泉镇找回李明秋,想不到姜秉公也来了。李明秋一见靳之林就双手抱拳:“靳老,明秋无论做啥事都逃不脱你的慧眼。不过那个客商给的价格太低,照此价格调拨就要赔钱。”
靳之林侃侃而谈:“靳某在长安时承蒙胡司令多方关照,这一次靳某全是为胡司令帮忙。大烟可以装火车外运,贴上其他商标,按照客商的要求在港口装船。你立马去长安,带上靳某的口信,就说,你们跟客商直接结算,靳氏家族决心再不跟大烟有染。”
李明秋又在长安街头出现。不过这一次不是独行,而是带着疙瘩和姜秉公,三个凤栖的枭雄结伴从长安的大街上走过,长安城没有人能认识他们。历史往往带着某种讽刺,李明秋正是受靳之林的委托,前来长安帮助胡司令调拨大烟。不过这一次的调拨比以往更严谨,大烟经过伪装,打包,贴上农副产品的商标,然后装进火车里运往客商指定的港口,听说,调拨价格比以往任何年份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