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百姓居家过日子,什么都不能缺。卢师傅当初在西沟畔烧制瓦盆瓦罐,每一次装窑都带一部分陶俑,那些陶俑虽然比瓦盆瓦罐值钱,但是装窑时占的空间不是很大,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也卖出了名气,基本上不需要上街摆摊,在自家院子就能卖光。常常有人来西沟畔添置瓦盆瓦罐,大家认为非常方便,需要什么就买什么。
可是卢师傅一连死了两个女婿,怀疑西沟畔的风水有问题,从西沟畔搬离,青头又不会做瓦盆瓦罐,渐渐地瓦盆瓦罐成了缺货。特别是进入冬季,瓦制器皿消耗量大,从面盆、尿盆到装米装面的瓦罐,稍微一不小心就会破裂,破裂就要添置新的。当年瓷器极少,几乎所有的人家都离不开瓦盆瓦罐。
瓦沟镇虽然是个大镇,但是瓦盆瓦罐的销量有限。卢师傅来到瓦沟镇以后一连烧制了几窑存货,蹲在自家屋子里思考了一段时日,终于翻出了逃荒时使用过的桑木扁担,肩挑瓦器走街串乡是卢师傅的老行当,卢师傅把那些瓦盆瓦罐套在一起,一般装瓦器不用箩筐,而是用木头做两个十字架,把麻绳绾成络络,把瓦器固定在十字架上,扁担在肩上晃悠,瓦盆瓦罐却不会有任何损伤。
开始转了几天乡镇,收获不大。卢师傅终于决定,干脆到凤栖街城隍庙去卖,那里肯定销量很大。
果然,卢师傅的瓦盆瓦罐一到城隍庙,一下子就被熟人抢光。既然进城了不探望大女儿卢秀蓉也说不过去。卢师傅卖完瓦盆瓦罐,就去了秀蓉家。
卢秀蓉的日子基本上还有保障。几个月来刘军长按时给卢秀蓉响,小院里就是少了田中,其他什么都没有变样。父女俩见面免不了互相落泪,卢秀蓉给老爹爹做了一顿擀面条,卢师傅吃饱喝足,临走时还是放心不下女儿:“秀蓉,要不然跟爹到瓦沟镇居住。”
秀蓉说,两个孩子正在上学,她不能让孩子荒芜学业。
卢师傅把两个十字架绾在一起,固定在扁担的一头,然后扛着扁担出了城,卢师傅还要连夜赶回瓦沟镇,好多老熟人都等着买他的瓦器。上了驴尾巴梁有一段路比较陡峭,一边靠山,一边是断崖。不过路还是比较宽,一般不会出现什么危险。冬日的夕阳把山上的积雪染红,渐渐地变灰,山长高了,寒风凛冽。
猛然间,风中传来女人的哭声,哭声在寒夜中是那样的凄惨。卢师傅毛骨悚然,身上吓出了冷汗。趁着灰蒙蒙的夜色,卢师傅听见了,哭声是从断崖下边传来。
路还是比较宽,不会有人失足掉下断崖。可是这里不断现无头命案,常常有汉子杀了人后把死人推下断崖。
卢师傅紧走了几步,这年月自身难保,尽量少沾惹是非。
可是那女人的哭声断断续续,让卢师傅的心里一阵阵紧。谁都从苦难中走过,谁都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时刻。假如卢师傅心硬一点,这个世界上就少了一条活着的生命。
断崖的旁边有一条斜坡,卢师傅顺着斜坡下到沟底,看见了一头死骡子,骡子的旁边跪着一个女人。
原来,骡子和女人掉下断崖时,女人的双脚被马镫套住,双手紧紧地搂住骡子的脖子,结果,骡子掉下断崖摔死了,女人只是受了一点轻伤。
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女人先喊道:“卢师傅!”
卢师傅非常吃惊:“你可是张狗儿的婆姨?”
瓦盆窑离张狗儿家不远,几个月前卢师傅在瓦沟镇安家,张狗儿受李明秋委托,为卢师傅安家提供了许多方便。雅子跟卢师傅的三女儿卢秀英很快熟悉,两个女人经常互相串门子,亲如姐妹。
沟底不远处,绿色的眼睛在暗夜中闪烁着,卢师傅知道,那是狼。卢师傅没有问雅子为什么能够掉下断崖,只是说:“我扶你回家。”
女人哭了:“我不回去,张狗儿是个杀人魔王。前些日子刚刚杀死了牛疙嘟。今天又把我推下断崖,假如不是这头骡子,我就没命了。”
有关牛疙嘟之死卢师傅隐隐约约听说,瓦沟镇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可是话到卢师傅这里就断了线,卢师傅不会说什么闲话,卢师傅没有闲情逸致去管那么多的闲事,卢师傅甚至连想都没有去想。
可是那张狗儿杀人杀得眼红,竟然要暗算自己的婆姨!卢师傅吃惊地啊了一声,都来不及什么感慨,紧接着把雅子扶起来:“我们快走吧,先离开这个危险之地。那头死骡子也够这些野狼们吃一阵子,不然的话我们今晚是死是活还不一定。”
雅子跌跌撞撞,在卢师傅的搀扶下上了官路。看那月亮上来了,皑皑白雪在月光的映衬下别具一番景致。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卢师傅把扁担放在路边,一老一少坐在扁担上休息。
雅子想孩子了,又呜呜地哭。
卢师傅也不劝解,只是问雅子:“你打算去哪里?我今天卖了瓦盆,把这些钱全给你。”
雅子把卢师傅的衣服拽住:“叔,你不能走,你一走我就没命了。你是我的再生老大(爹)!我今生今世都不会忘记你的救命之恩。瓦沟镇我肯定不敢回去,你一定要为女儿安排一个安身立命的去处。放心吧叔,我不会连累任何人。”
卢师傅想了半天,看那雅子也确实可怜。唉!罢罢罢,谁叫咱心软?既然回不去瓦沟镇,也只能带着雅子重回凤栖……到凤栖再说吧,天无绝人之路。
一老一少走走停停,雅子肚子很饿,可惜没有什么东西让雅子去吃,走得口干了,吃一口路边的雪。驴尾巴梁到凤栖跟到瓦沟镇差不多一样远的路程,二十里路父女俩竟然走了一夜。
等到城门打开,父女俩进入凤栖城,在米寡妇的包子店吃了几个刚出锅的热包子,卢师傅站在十字路口想了半天。
大女儿卢秀蓉家里肯定不能去,那里离城墙太近,站在院子里就能看见城墙上走动的士兵。看来只有青头家里最安全。为了安顿雅子,卢师傅带着雅子走出西城门,几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了曾经是自己家的屋门。
张凤(蜇驴蜂)刚刚起来,端着尿盆走出屋门,看见雅子大吃一惊,尿盆从手里滑落,尿液洒了一地:“文慧——你没死,你还活着!”
女人的失态让雅子有点害怕。青头从瓦盆窑内出来了,知道自己的老婆想女儿想疯了,卢师傅带的这个女人跟文慧有点相像。青头先安慰蜇驴蜂:“张凤,你眼花了,仔细看看,那不是文慧。”
蜇驴蜂也觉了自己的失态,有点不好意思:“这女子跟我死去的二女儿咋长得一样?”
青头把卢师傅让进屋子,给卢师傅泡茶,卢师傅断断续续,讲了雅子的遭遇。
青头和蜇驴蜂也都算瓦沟镇人,几十年风雨变迁,老一辈人肯定不认识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张狗儿究竟是谁的后代?为什么手段这般残忍?为什么要残害自己的妻子?这些都需要时间来了解。蜇驴蜂把雅子搂在怀里,听到雅子的遭遇哭得泣不成声:“我苦命的孩子,你就在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