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郭宇村来说,抗战胜利是一个里程碑。自从一九三七年农历正月十六郭宇村人协助郭麻子东渡黄河以来,郭宇村不正常死亡二十多人,最惨烈的当属张大山在黄河东岸跟鬼子拼刺刀,被鬼子打死后后扔进黄河里顺水漂走,尸骨难收。
张大山和金宝川的老婆听到鬼子投降的消息较晚,因为两个朝鲜族女人不常出门,跟村里人基本上没有什么交往。那一日几个孩子突然赶着骡马大队全部回家。孩子们告诉他们的妈妈和舅娘(或者姑妈),抗战胜利了,RB投降了!
那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时刻,两个朝鲜族妈妈的脸上不断地痉挛,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珍珠那样流淌,可是看起来非常克制,没有大声哭嚎。紧接着妈妈们对儿子们提出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鬼子们给朝鲜人投降了没有?”
孩子们告诉他们的妈妈,RB投降是世界性的,必须从所有的被占领国撤走!妈妈们脸上的皱褶像秋菊一样绽开:“我们当初就是无法忍受RB鬼子的欺凌,才从朝鲜半岛逃往东北,想不到东北又被鬼子占领,无可奈何才逃到这里。抗战结束后你们带我们回一趟朝鲜,古时候朝鲜和中国同属一个国家。”
孩子们回答:“等到局势稳定了我们一定带妈妈回东北、回朝鲜。”
农历八月初八鬼子投降后,郭宇村的老百姓只是听见炮团对天鸣炮,紧接着田中强行东渡。官方的庆祝活动集中在凤栖城内,黄河岸边相对而言比较平静。阎锡山司令长官东渡黄河重返SX也比较低调,因为局势还比较乱,鬼子们小规模的反抗还时有生。
王世勇队长在酝酿着,搞一场民间祭祀黄河的活动,庆祝抗战胜利。八年来王世勇刻意保持低调,国民军把王世勇这支小分队也没有看在眼里,加之小分队人员分散,土匪头目疙瘩在某种程度上起到了保护小分队的作用。
当然,这次祭祀活动疙瘩出头露面最好。疙瘩的老爹是被鬼子打死在黄河岸边的第一个凤栖人。疙瘩应该对这次祭祀活动表现出一种热心。
王世勇找疙瘩商量,疙瘩果然热心,可是疙瘩说他很忙,祭祀活动那天他肯定参加,没有功夫组织。
事实上疙瘩是个呼啦嗨,虽然郭宇村搞了几场大的活动,疙瘩只是一个甩手掌柜。当然请李明秋来执事最好,李明秋能把每一场事安排得滴水不漏。可是这一次疙瘩有意把郭全推到前头,郭全也是一个知书达礼之人,主持这种祭祀活动应该不成问题。疙瘩让安远请来郭全,给郭全交代,祭祀活动搞得大小他都不在乎,关键是要热闹。花钱多少都算在疙瘩一个人的名下。
王世勇表态,这一次费用对半摊,在郭宇村这八年时间多亏了疙瘩照顾。
疙瘩还是那种满不在乎的神气:“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让王稼骐王稼昌跟上帮忙就是。”
祭祀黄河可是一场不小的活动。老实说郭全也心里没底。不过既然疙瘩说出来郭全就得答应,先答应下来再慢慢规划。
那一天王世勇跟随郭全一起,去卧龙寺抽签算卦,虽然八路军不信迷信,但是这种民间祭祀活动还得顺应当地的风俗习惯,抽签是选择黄道吉日。郭全回家一年,虽然听说卧龙寺香火旺盛,仅仅相隔十里路,但是还没有去过那里。王家骐王稼昌弟兄俩一人端着香盘,一人挑俩只箩筐,箩筐里装着春花和洋芋捏的花贡。
进得山门,看见一胖一瘦两个老头正在对弈。阎锡SD渡黄河去受降,靳之林还没有回太原。儿子靳羽西说个别鬼子还不甘心投降,太原城还能听到零星的枪声,让老爹爹再在河西住一段时期。
靳之林认识王世勇,看见几个人挑着箩筐端着香盘前来进香,把折扇压在棋盘上,站起来打招呼:“你二位可是前来择日祭祀黄河?”
郭全当然不认识靳之林,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师傅神算,胜过姜子牙。”
靳之林慨然:“哪里,疙瘩昨天刚来过,谈到祭祀黄河事宜,要我俩选个黄道吉日。帖子在香案上压着,八月十八太紧迫,好日子选在八月二十八。届时黄河东岸也有一场祭祀活动,不光是战胜东洋,千百年来黄河儿女抵御外敌的斗争从来没有停止,但愿从今往后不再有外敌入侵的战争。”
尽管黄道吉日已经确定,郭全和王世勇还是按照规矩上香叩头,然后把花贡摆在香案上,从香案上拿起帖子展读:“民国三十四年壬申日黄道吉祥(公历1945年9月4日),中黄儿女集聚一堂……”
抽签仪式结束后靳之林要留几个人吃饭,王世勇郭全婉拒,说他们有一大堆事需要料理,很忙。靳之林指了指香案前面的两坨包裹,要两个年轻人下山时把那包裹挑上,靳之林故意说得神秘:“回家时才能打开。”
包裹很沉,两个年轻人轮换着挑,好不容易挑到郭宇村,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坨银元。
杀猪宰羊是必须的,祭祀黄河要奉献整猪整羊。郭宇村家家都必须蒸花贡,还必须糊花树,还必须念祭文,请吹鼓手演奏哀乐,还必须放铳(焰火),还必须唱大戏、扭秧歌……
所有的议程安排在一起,确实也够郭全王世勇忙活一阵子。不过各项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大家听说祭祀黄河,都非常热心。瓦沟镇张狗儿刚刚被屈志田县长任命为瓦沟镇的保长,郭全对张狗儿并不熟悉,郭全只知道以前瓦沟镇的蹩鼓非常驰名,郭全并不知道瓦沟镇遭遇了几场大的灾难,郭全要张狗儿无论如何把蹩鼓队组织起来,张狗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人一旦重拾信心就有了精神。郭全每天忙完外边的事回到家里,春花总是把饭做好等他,郭全嘴上不说,心里感激,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为他操持家务,郭全感到放心。看来疙瘩是对的,人不能苦了自己。
那一段时间郭全最想的一个人是青头,不知道青头祭祀日能不能回来?八年抗战给每一个家庭都带来了不幸,郭全最希望跟青头消除误会。虽然转马沟煤矿只有三个人全身而退,郭全跟谷椽基本上交情不深,因为两个人的生活趣味相差甚远,谷椽实际上已经沦为一个烟鬼。
祭祀活动开始那天,郭宇村几乎所有在抗战中牺牲的家属以及他们的子女都从四面八方赶回村里。两个朝鲜族妈妈身穿民族服装,由她们一大群子女陪同来到黄河岸边,把精心制作好的祭品投进黄河,然后静静地站着,看祭祀仪式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两岸的黄河儿女人山人海,共同庆祝抵御外敌的完全胜利。黄河东岸的威风锣鼓和黄河西岸的蹩鼓隔河叫阵,再现了中华儿女的骨气。
本来准备好的祭文由郭全宣读,谁知道祭祀活动进行中间突然一长溜汽车开进会场,刘子房军长不放过每一次表现自己的机会,专门带着他的官员前来参加祭祀活动。郭全只得把祭文交给刘军长,由刘军长宣读。可是刘军长根本不熟悉那些生涩的古文,念得磕磕碰碰,许多地方念错。不过老百姓根本听不懂,怎么念都一样。
郭全在人群里寻找、寻找青头的身影,最终令郭全失望,青头根本没来……祭祀仪式结束后郭全走在最后,不知道怎么搞得总有些遗憾有些愧疚。猛然间,郭全看见了,密林深处,一冢土坟上插满了纸糊的花树,青头和蜇驴蜂一起坐在坟头上,呜呜地哭。
郭全知道,那是文慧的衣冠冢。郭全没有勇气走上前去跟老邻居打招呼,郭全好像心里有鬼,在山坡上坐了许久,一直等青头和蜇驴蜂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