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人把请戏班子唱戏叫做“写戏”。凤栖差不多大一点的村镇都有戏楼,每个村镇都有自己的庙会,庙会实际上是一种祭祀活动,各家庙会请的神仙不一样,大多数神庙都请娘娘(菩萨)、爷爷(如来)、和财神,也有金刚寺庙会、药王庙庙会、仙姑庵庙会,最诡谲的要数棒槌会,说不上那是神仙还是鬼祟,大堂上祭祀着一个两面人,小孩子一看见那两面人就哭,因为那样子怕人。据说媳妇结婚几年不见怀孕就由婆婆带上去赶棒槌会,赶棒槌会实际上是一次公开的借种怀胎活动,大多数媳妇回来以后基本上都能怀孕。
狮泉镇是凤栖的第一大镇,每年中秋节都要写戏,狮泉镇的族长姜秉公写戏一般不到凤栖来写,前多年大都是去白水写戏,有时也去渭南,可是这一年姜秉公心血来潮,决定请长安的艺俗社来狮泉镇唱戏。
请长安的艺俗社唱戏绝非易事,别看姜秉公在凤栖县南算得一霸,可是一到长安他就要抓瞎,长安城里没有人认识姜秉公,姜秉公必须找一个人引荐才行。
姜秉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李明秋。李明秋的亲家刘子房军长跟姜秉公也算得上交往甚笃,刘子房在长安城里跺一脚天摇地动。可是正月十五晚上生那件事以后,姜秉公跟刘子房再没有任何交往,虽然双方都没有损失什么,但是事后也没有沟通,为了写戏去求刘子房有点不合算,还不如去找李明秋。
李明秋什么都不缺,姜秉公带什么都不稀罕。姜秉公索性什么都不带,随身带着高根堂高明堂弟兄两个来到凤栖,一行三人把坐骑拴在东城门外的罗马大店,只身来到李明秋门前,只见大门虚掩,院子内好像空无一人。姜秉公站在门外高喊:“李明秋老兄,愚弟姜秉公看望你来了。”
少顷,李明秋开了屋门,一眼看见姜秉公,慌忙把姜秉公请进屋内。姜秉公看满香不在家,屋子内就李兄一人正在习字,看来李兄淡出江湖以后,倒也活得自在。
李明秋亲自为姜秉公一行泡茶,然后说:“凤栖新开了一家餐馆,叫什么‘隆福楼’,我也没有去过,咱们到隆福楼餐叙,如何?”
姜秉公喝了一口茶,慢悠悠地说:“吃饭的事不忙。中秋节快到了,秉公想请李兄携夫人去狮泉镇看戏。”
李明秋大笑:“看戏的事李某一定要去,你嫂子极有可能去不成,岳父卧床已经五年之久,病情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满香在那边侍奉岳父岳母。”
姜秉公索性敞开话题:“今年秉公想去长安艺俗社写戏,这件事只有李兄能够帮忙。所以,一会儿吃饭秉公做东,想请刘子房军长、邢小蛮、闫什么(培春)、如果不妨碍的话还有郭麻子团长。邀请他们中秋节来狮泉镇为秉公助兴。”
原来是这么回事。李明秋听得明白,姜秉公的目的是想借李明秋的面子,要求刘子房军长为狮泉镇请戏,堂堂一个军长请一台子大戏不是什么难事,说不定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全部问题。可是李明秋却有点为难,因为儿子李怀仁和刘莉莉的婚姻出现裂痕,李明秋舍不下这个老脸,李明秋不打算再求刘子房办事。可是姜秉公并不知道内情,看见李明秋沉默不语,还以为李明秋在摆架子,姜秉公虽然嘴上不说,脸上显出失望的表情。
李明秋久在江湖,岂能看不出姜秉公的表情?他索性把话说明白一些,借以消除双方的误会:“秉公贤弟有所不知,明秋跟亲家刘子房生了一点小矛盾,这种时候去求刘子房有点不方便。八月十五唱大戏明秋肯定前往助兴,一会儿宴请刘子房明秋恕不奉陪。”
姜秉公看得出来,李明秋说得是真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看样子李明秋和刘子房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姜秉公不可能得罪李明秋,李明秋是山刘子房是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刘子房不可能在凤栖久住。不过姜秉公也不得罪刘子房,更不能说刘子房的坏话。姜秉公采取了一种折衷的办法:“要不这样,咱们就在你家设宴,今年狮泉镇唱大戏完全委托给李兄办理。”
李明秋知道,这是姜秉公的缓兵之计,不过李明秋高兴,证明姜秉公还很在乎自己。李明秋最近常常失落,总希望找回过去的自己。李明秋进一步给姜秉公出主意:“艺俗社有什么好?名气大而已。咱凤栖的草台班子就不错,这些人好侍候,咱们说几壶他们就得壶几(方言,不能违背旨意),咱们大声呵斥他们不敢放屁。”
姜秉公随即拍板:“李兄所言极是,咱屙泡屎屙到自己田里,咱花钱就花在凤栖人身上,这件事就委派李兄全盘代理,八月十三准时挂灯(开戏),先是姜家祠堂写戏,后边还有棒槌会。”
李明秋知道棒槌会的含义,但是在这种场合不能取笑姜秉公贤弟,棒槌会一直要延续到十月落雪,那是狮泉镇时间最长的庙会,不过地点不在狮泉镇举行,而是离狮泉镇十里路有一个棒槌庙,里边供奉着一个阴阳两面的神仙,那可是姜秉公的财神,每年棒槌会姜秉公都有大量的现金收入。
却说转瞬间过了八月初十,姜秉公邀请凤栖全县所有的权贵来狮泉镇看戏,草台班子果然特别听话,演戏非常卖力。农村人懂戏的没有几个,大家不过是看些热闹而已。有一出戏叫做张飞战敬德,戏台上两个黑脸大汉打斗得不可开交,戏台下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大家并不在意张飞和敬德是不是同一个朝代,在意的是谁能打得赢谁。看来穿越不只是现代人的明,过去就有。
姜秉公家的大门前车水马龙,宅院内人潮如涌,客厅内从早到晚划拳声不断,凤栖县所有该来的权贵全来了,大家不是来看戏,而是来感受那种气氛,南来北往的商贾在这里歇脚。晚上驿站住不下,就睡在周围的树林子里,客人们不图吃喝和看戏,树林里常常能碰见不出钱就脱裤子的女人,女人不生孩子是人生的一大缺陷,但是也不能全怪女人。
瓦盆瓦罐长得并不赖,主要是狮泉镇的人瞧不起。男人们大都是些假正经,有些人白天把那两个女人骂的狗血喷头,晚上又偷偷地跟那两个女人睡在一起。女人们为了讨口饭吃,早已经丧失了做人的尊严,反正那个窟窿在身上长着,谁想上手都可以。
那天瓦盆瓦罐正在戏台下探头,引起了灯头(戏班子的领班)的注意,灯头把两个女人叫到后台,问两个女人家里都有什么人?两个女人一人抱灯头一只胳膊,问灯头是不是想日?想日的话两个女人就立刻脱裤子。
这种场面灯头见多了,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戏子戏子,晚上睡觉盖一条被子。男人没有那个爱好就不叫男人。不过这阵子灯头看见两个女人可怜,问瓦盆瓦罐愿意不愿意学习唱戏?两个女人唱了一段陕北民歌:
“对面面山上拔黄蒿,
我那个猴老子(男人)叫狼吃了,
你黑地里(天黑)死哈(下)我半夜里埋
撵(赶)天明做一双上轿的孩(鞋)!”
灯头看看前后左右没人,抱住两个女人就亲,亲完以后说:“这戏班子就是我说了算,我就是戏班子的掌柜,你们两个跟我走吧,保证你们饿不下肚子。”
两个女人跪下给灯头磕头:“大大(爹爹),我大(爹)活来了,从今后我俩给你暖被铺炕,为你挠痒捶背,你想日就日,想咋地就咋地。女人天生就是男人的奴婢,只要让我们吃饱肚子就行。”
想不到两个女人从艺以后,迅速走红,即使解放以后直到文化革命前夕都是凤栖秦腔剧团不可或缺的台柱子,此系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