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瓦沟镇的老百姓来说,一九四三年的春荒比一九四二年的春荒更难熬。
大自然泛出的新绿掩盖了瓦沟镇的荒芜,看起来瓦沟镇跟往年没有什么两样,狂热的淘宝活动过后,瓦沟镇财的人家极少,绝大多数老百姓都在水深火热之中扑腾,特别是去年舍饭锅前的骚乱使得绝大多数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愤而出走,剩下一些老弱病残每天数着太阳过日子,连烟囱里冒出来的炊烟也无精打采,有些人死了几天也无人知晓,直到屋子散出臭味才由活着的人拉出去扔掉。
张虎娃死时,大儿子张狗儿十三岁。在当面农村十三岁的孩子算是大人,应该是样样农活都能拿得起。爹爹的死使得张狗儿多了一些担当,二月麦田泛绿,娘带着狗儿、小猫在麦田里锄地,两个小一点的孩子猪娃和叶子拖着一只条笼,把娘跟哥哥姐姐锄下来的荠菜以及苦苣菜捡拾到条笼中。那些野菜人能吃猪也能吃,几乎家家的麦田都一样,大人们锄地小孩子跟上捡拾野菜。
快中午时,大女儿花儿挺着大肚子肩挑两只瓦罐,瓦罐里盛着花儿为娘和几个弟妹熬的米汤。为此张有贵曾经劝过花儿,张有贵并不心疼那两碗小米,张有贵担心花儿肚子里的孩子,可是花儿说不用担心,娘生弟妹时下午还在地里干活,晚上被窝里听见弟妹出世时的哭声。
这属于事实,农村的女人不用担心流产,好像把生孩子也不太在意,一家七八个孩子属于正常,养活孩子跟喂猪娃一样,死了也不可惜,活着也没有人爱惜,除非那些家道殷实的人家,才把香火的传承看得非常重要。
张虎娃死后张有贵没有让这一家人饿肚子,总是适时地给与岳母和妻弟妻妹一些接济,随着张虎娃真正的死因浮出水面,张狗儿对大姐夫张有贵的那一点芥蒂也烟消云散,可是十三岁的孩子总感觉有些委屈,怎么看那张有贵都不顺眼,不顺眼也没有办法,姐姐不嫌。
爹爹的死使得张狗儿对古董产生了好奇甚至迷恋,张狗儿当然无法弄清那些达官贵人们为什么喜欢墓室里挖出来的古董,但是张狗儿懂得,一件好的古董可以使人一夜暴富,张狗儿甚至听说姐夫张有贵就是因为贩卖古董而使得家道中兴,有关瓦沟镇出土的两尊铜鼎演绎出来的传说越传越神,使得张狗儿产生了一种臆想一种欲望,但愿有一日也他能搞到一件稀世珍宝,让妈妈和弟弟妹妹过上丰衣足食的好日子,洗刷爹爹在世时的耻辱和瓦沟镇人们的非议。
所有的传奇都带着神话的成分,张狗儿并没有见过鎏金铜佛是什么样子,可是却听说爹爹正是因为犁地时犁出了一尊鎏金铜佛而导致命丧黄泉。张狗儿还知道去年胡老二和胡宗南来瓦沟镇收购古董时就住在张有贵家里,张有贵家里肯定还匿藏着稀世珍宝!
十三岁的张狗儿进入姐夫张有贵家应该不难,无论什么理由都能站住脚,还能在姐夫家里吃饭。反正张狗儿一进入张有贵家就左顾右盼,既为这幢院子的奢华惊讶,又希望有所现。张有贵的几个妈妈全部住在后院,厨房在后院,几个妈妈和侄女轮流做饭,客人多时张有贵也临时去瓦沟镇大街上的饭馆里雇用厨师来张家帮忙。张有贵和新婚的妻子张花儿住在中院,中院既有客厅又有卧室,还有几间空房子,用来招待南来北往的客人。前院原来是长工居住和储藏粮食以及喂牲畜的地方,这几年张有贵没有怎么种地,也就没有雇佣长工,只是雇佣了一个喂牲畜的老汉,喂着两头走骡两匹马,为的是张有贵出行方便。
张有贵出嫁的大女儿张芳琴比张狗儿还大俩岁,可是张有贵有意对待张狗儿很好,甚至含有某种巴结的成分。进入二月天气渐热,张狗儿提出要在前院跟喂牲畜的老长工睡在一起,张狗儿嫌自己家里弟妹太多,烦。
十三岁的张狗儿住在姐夫家里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况且这么大的孩子住在张家还能帮助张家干些零碎活。张有贵没有让妻弟跟长工住在一起,而是在中院收拾了一间屋子,安顿妻弟跟他自己住在一幢院子内。
就这样,张狗儿冠冕堂皇地在姐夫家住了下来。张家点灯也有讲究,前院的长工和后院几个妈妈侄子侄女都用的是老式灯盏,灯盏里点燃的是蓖麻油,而中院一般用的是蜡烛。蓖麻油点灯烟大,常常把屋子熏得黝黑,所以几个妈妈和侄子侄女天黑就睡,一般晚上不点灯,唯有前院的老长工晚上抽烟,屋子里灯亮很久。
姐弟俩在一起长大,姐姐花儿当然很爱这个大弟弟狗儿,花儿根本不怀疑狗儿住进自家院子内还有什么企图,那狗儿也非常自觉,每天早晨总是很早就起来,听得见张家的大门吱一声,那是狗儿扛着农具下地干活。狗儿很少在姐夫家吃饭,晚上也回来很晚,因为狗儿家也喂着牲畜,狗儿还必须把自己家里的活干完才能过姐夫家来睡觉。
自从去年伏天大水漫灌瓦沟镇以后,转瞬间过去将近一年,张有贵的两个前妻被张有贵关进地下室不让出来,结果两个老婆都被淹死,肚子里还怀着张有贵的后代。假如没有那次突事件,张虎娃根本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张家,张家经过一连串的变故,好像没有损失什么,只是这幢院子的女主人换了。
大娘二娘根本不管张有贵怎样折腾,一心一意抚养几个孙子长大。三娘是张有贵的亲娘,唯一关心的是张有贵生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十五岁的张花儿实际上成为这家的女主人,加之花儿的肚子已经高高挺起,几个妈妈众星捧月,花儿从来不用在这个家里干活。只是中午花儿执意要给娘和弟妹向地里送米汤,并且不要其他人帮忙。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瓦沟镇每天都死人,但是瓦沟镇周围田里的麦子却长势喜人,一连几场春雨,人们在期望中等待,期盼着有一个好的收成。跟去年不同的是,去年此时正是赤野千里,今年到处一片葱绿。
张狗儿每一次回到姐夫家院子,总要瞅一眼姐姐跟姐夫那间新房点亮的红烛,心里酸酸地,不知道什么感觉。那姐夫一脸老相,看起来比自己的爹爹还大,而姐姐花儿才十五岁,假如不是人穷志短,相信张虎娃不会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给一家子兄弟张有贵为妻。
有时半夜一觉醒来,张狗儿总能听见一些微妙的声音,犹如蚕吃桑叶悉悉索索,好似老鼠偷油砸吧有声,有时,风掠过山脊,听得见树叶跟树叶窃窃私语。张狗儿睡不住了,悄悄起来,溜到姐姐跟姐夫的窗下,偷听姐姐跟姐夫在干那种事情。好像姐姐感觉很惬意,间或出那么一两声喘息。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心灵感应,张狗儿腿中间的棒棒子也善解人意地胀起来,张狗儿攥住棒棒子揉搓,一股粘糊糊的汁液流进裤裆……其实那是一种极其自然的生理现象,每一个育健全的男孩子都经过那种朦胧的体验。张狗儿只是有些悲观,第一次**竟然是在姐姐的窗前。
中间的院子到后院之间,隔着一道圆门,圆门没有门扇,造型别致,琉璃瓦盖在墙的顶端,有一种别开洞天之感。进入圆门是一堵照壁,照壁上装饰着花纹图案。外边来的客人一般不进入后院,后院住着张家的家眷。张狗儿也从来不去后院,因为姐姐就住在中院。可是那天晚上张狗儿不知道受什么心态驱使,在偷听了姐姐的房事以后,竟然悄悄地溜进了张家的后院。
一弯残月高挂中天,后院房子的造型古朴而庄严,据说张鱼儿曾经娶了七房老婆,七个老婆全部住在后院,后院的规模可见一斑,张狗儿从每一扇窗前走过,突然把目光停留在一扇开着的窗子前,月光下只见两个女孩子裸露着半截身子酣睡,莲藕似地胳膊格外耀眼,瀑布似地头沿着炕沿下垂,脸颊好似五月的樱桃那样鲜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