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黄河解冻,喧嚣了半个多月的涛声,终归平静,黄河像一个多姿多情的少妇,展现出一片娴静一片温柔,黄河两边起伏的山峦披上翠绿,山桃花迫不及待,绽开了笑容,一条小船停靠在黄河西岸,野渡无人舟自横。
由于日本鬼子从黄河岸边龟缩,黄河两岸的人们恢复了自由交往,几千年来秦晋联姻,形成了厚重的黄河文化,两岸民风民俗相似,秦晋结盟亲如一家。
早年黄河岸边背客渡河的现象早已经不复存在,黄河经过千里跋涉在这里憩息,显得平缓温柔了许多,一条渡船两头拴着绳子,中间固定了一条铁索,两岸的渡客相互间拽着绳子渡河,那是一副浑然天成的画面,犹如天上人间。假如不是簸箕掌的高射炮直指蓝天,谁会想到这里是两军对垒的前线?
一辆吉普车悄无声息地沿山而下,停在黄河岸边,早有炮团的几个士兵在渡船边等待,那是国民党和八路军的一次配合,目的是把明善师傅送往黄河东岸。
贤麻镇已经被八路军控制,士兵们把明善扶上渡船,然后向对岸射信号,立刻有几个八路军战士拽着绳索,把明善师傅连同渡船一起拉往黄河东岸。
其实这次行动算不上什么保密,即使池田司令对待明善也会礼让三分,一个荤和尚不会对这个世界构成威胁,只是明善不想再跟邢小蛮生冲突,终究那个混混是明善的徒弟。明善路过凤栖时没有进城,刘军长专程来到瓦沟镇为明善践行。看来大家不会介意明善开斋,仍然把明善当作佛陀。
河水清澈,明善手执禅杖站立船上,山风把袈裟吹起,犹如一尊雕像。有时,人的行为带着某种悲壮,为了两尊铜鼎明善在黄河两岸混迹了一年多,这绝不是什么爱国主义的表现,仅仅是出于对中华文明的喜爱。人的追求有时明确有时朦胧,好像没有什么目的,为的是那一腔热血和江湖义气。
突然间,黄河东岸出现了一种非常壮观的现象,几百名和尚敲着木鱼唱着佛经,从山的壑口鱼贯而下,好像在迎接他们的佛陀。
不知道明善内心咋想,表面上却岿然不动,那是一种自信一种定力,肉体凡胎已经转化成某种神性。明善下了船,看起来无动于衷,看都不看几百弟子一眼,手执禅杖从弟子们中间穿过,然后在前面旁若无人地行走,走到山的壑口,明善回过头,对弟子们说了一句:“你们回去吧,老衲还有重要使命。”
几百名和尚齐刷刷跪倒,高呼师傅:“五台山不可一日无主,恭请师傅重回五台山主持佛事。”
明善闭目,佛的脸颊上停着两掬甘霖,那不是忏悔,是对生命本源的感悟和回味,其实所有的清规戒律都是人为自己制定,天堂和地狱没用什么区别,人有时在无休止地折磨自己。
明善内心在说:“我会回去的,那一日把肉体打磨成石头,把灵魂镌刻在天与地连接的地方,然后面壁十万年,写一部属于自己的圣经……”
明善仰天长叹:“回不去了,佛门圣地容不下老衲这把朽骨。”
转瞬间,明善从众多弟子面前消失了,消失的无影无踪。
太原城的大街上,一个老和尚手执禅杖,踽踽独行。来到靳府门前,也不向门卫打一声招呼,端直进入。
长安到太原本来就没有什么通讯手段,靳之林之子靳羽西也不知道明善和尚独闯靳府,听闻一个老和尚进入院内,靳羽西急忙迎出,看到明善老前辈慌忙上前,双手扶着明善和尚问道:“老前辈从何而来?”
明善答:“老衲来自长安,贤侄,有什么好吃的没有?饿坏了。”
靳羽西先安排明善沐浴,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为明善准备了一桌素餐。
明善皱眉:“贤侄,太原城里猪死光了?没有肉吃。”
靳羽西稍为一怔,随之会意,命手下用饭阖去餐馆提回来鸡、鱼、肘子,明善吃得放了两次裤带。
饭毕,明善竟然破口大骂:“曹武直那小子现在能不能找到?小家伙贼胆包天,竟敢偷拿老爷的生铁!”
当年黑道有一句黑话,“生铁”一般指黄金。靳羽西听罢坦然一笑:“待会儿把金库打开,咱家的生铁老前辈尽管拿。”
明善慨然:“贤侄误会了,曹武直偷走的生铁比黄金值钱。”
靳羽西少年老成,早都听说为了那两尊铜鼎江湖上演绎出一幕幕惊天闹剧,不过那铜鼎被曹武直盗走靳羽西还是第一次听说,可那曹武直回到太原后还来过靳府几次,好像有意感觉单打独斗嫩了点,有回归靳羽西麾下的意愿。但是从来没有提及铜鼎之事。看来曹武直也心怀叵测,对这些人不得不防。
靳羽西告诉老前辈:“曹武直目前就在太原城里他自己的府邸住着。晚辈的意思是对那曹武直不要过分施压,目前太原城还是日本人的天下。”
明善坦然一笑:“谢贤侄提醒,不然的话恨不能把那曹武直撕烂!那铜鼎已经破损,曹武直只是盗走了铜鼎其中的两块。完璧归赵既往不咎,如若再肯耍赖看我要了他的脑袋!”
正说话间门外有人大声喧哗:“武直来也!”
明善和靳羽西回过头一看,曹武直已经站在二人面前。
曹武直也混迹江湖几十年,知道这些江湖汉子说话不藏奸,他坐在明善面前娓娓道来,感觉中必须对明善有所交代。
一年以前曹武直就开始窥视那两尊铜鼎,人无外财不,曹武直曾经暗中跟踪过明善,为了那两尊铜鼎曹武直没有少动心思少下功夫。终于瞅准了一次机会,在邢小蛮向曹武直炫耀铜鼎时悄悄地偷走了两块碎片。曹武直毫不隐讳自己的目的,打算把这两尊铜鼎从邢小蛮哪里买过来直接卖给日本人,因为只有日本人才肯出大价钱。
可是春节前那个长安工匠竟然冒着风险来卧龙岗山寨找过曹武直,声称他已经把那两尊铜鼎悄悄置换。曹武直说到这里喟然长叹:“螳螂扑蝉黄雀在后,长安工匠贼胆包天。”
明善痛骂:“你们都是一路货色!长安工匠已经被邢小蛮置于死地,曹武直你小子不要以为那是一块肥肉,赶快把那两块碎片交出来免你无罪!”
曹武直一脸无辜:“前辈,你弄死武直犹如弄死一只蚂蚁,武直至今才闹明白,人聚敛财富的目的是为了过得更好,假如为了财而将自己的身家性命赔上,要钱何用?”
明善也不糊涂,岂能让曹武直蛊惑:“说得再多无用,老衲这次来太原,就是来取铜鼎碎片!”
曹武直两手一摊:“武直要哪碎片无用,可惜碎片不在武直身边。那碎片一直在卧龙岗山寨一处隐蔽的地点藏匿,前辈如果急于索取,武直愿跟前辈同去卧龙岗山寨把那碎片归还。”
明善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你小子胆敢耍弄咱家,看老衲把你的脑袋砍下来做尿壶!”
曹武直坦然一笑:“岂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