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文涛想说,那蜇驴蜂已经不是他的岳母。可是话到口边又咽了回去,思想起蜇驴蜂在郭宇村时对郭文涛的种种关爱,郭文涛那已经冰冷的心开始回暖,感觉中自己有点对不住曾经的岳母,尽管许多恩怨一时还难以化解,郭文涛有点言不由衷:“婶子现在住在哪里”?
负责同志不由分说,完全用一种命令的口气:“你跟我走吧,到那里你自然就会明白”。
郭文涛懵懵懂懂骑上马,跟着负责同志从长乐门进入长安城,当年的长安允许骡马进城,钟楼旁边的骡马市还时常能看到骡马交易,尽管日本鬼子侵占了大半个中国,长安城里繁华依旧,看那沿街的商铺节次鳞比,不由得使郭文涛想起凤栖街上的叫驴子酒馆,外公在世的日子,郭文涛正在十二能的私塾里读书,放学以后来到外公的叫驴子酒馆,总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驴肉。可是时过境迁,郭文涛现如今孑孓一人,在长安城里飘零,虽然大叔大哥们对他这个小孩子处处关照,郭文涛还是感觉到了孤独,郭文涛变得沉默寡言,跟谁都不交流。
负责同志带着郭文涛,来到一处公馆下马,郭文涛突然眼前一亮,站在大门口迎接他俩的竟然是李明秋老姑父。相互间都很熟悉,李明秋摸了摸郭文涛的头,感觉中这个小孩子少年老成,顺口由衷地赞道:“文涛长高了,成了大人了”。
郭文涛有些尴尬,嘴角一歪,突然冒出来一种反逆的心理:这些人只是把我当作一枚棋子,把我绑在他们的战车上,为他们冲锋陷阵……可是表面上郭文涛什么都不肯说,他已经习惯了冷眼旁观,把自己埋得很深。
原来,这里是胡老二在长安的另一处公馆,专门招待胡老二的亲戚和南来北往的客人,李明秋押着军车,浩浩荡荡地从凤栖镇开出,一路南下,给胡老二把大烟运往长安。荒唐的岁月难免出现许多荒唐的事情,沿路没有人敢检查军车,李明秋一生中南来北往,那一次也没有这一次扬眉吐气!胡老二专门在长安城里设宴,为李明秋洗尘,并且把李明秋的下榻之处安排在自己的公馆,从烟花巷雇来两个妞儿作陪。李明秋好言辞退了胡老二雇来的女人,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害怕儿子李怀信跟儿媳妇屈秀琴来探望老爸时撞到一起丢脸,胡老二当然不知道李明秋的心理,还以为李明秋假装正经。
其实运输大烟之事胡老二在凤栖时已经做出安排,完全不需要八路军染指,那一次胡老二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竟然提出要八路军帮他运输大烟,这可能是一种要挟,用来考验胡老二这个人在八路军心目中的位置,也许是一种无意,胡老二过后就忘,仍然帮助八路军组织医药和武器。可是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却煞费苦心,通过各种渠道将蜇驴蜂从郭宇村接到长安,那蜇驴蜂正是坐上李明秋运输大烟的军车,一路上混混沌沌,直至到了长安还不明白,她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
那是一次神秘的行动,只有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明白。金宝川从长安回到郭宇村,看见八路军的大部分人员已经从郭宇村撤离,只留下葛有信和年贵元两人留守。金宝川又马不停蹄,连夜赶往撇撇沟,见到王世勇的第一句话就是:“长安办事处的长交待,无论如何要将蜇驴蜂弄到长安”。
有关郭宇村蜇驴蜂这个女人的遭遇王世勇也知道一些,郭宇村这两年生的事情太多,胡老二强娶蜇驴蜂的二丫头文慧那件事在当年的中国极为平常,胡老二在凤栖众星捧月,谁也不会为了一个平常女子而给胡老二难。长的意图不允许王世勇猜测,王世勇只有执行命令的责任,当下王世勇跟上金宝川又重返郭宇村,王世勇感觉到冒然去找蜇驴蜂有点唐突,于是跟葛有信商议,葛有信沉思半响,说:“动员蜇驴蜂去长安不难,难就难在七天的路程,谁为蜇驴蜂作伴”?
这倒是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女人家走远路有诸多不便,必须对蜇驴蜂的安全负责,况且蜇驴蜂已经招赘了郭麻子的营长,营长允许不允许蜇驴蜂出远门还是一道难题,万般无奈葛有信决定回一趟凤栖,回到凤栖后又马不停蹄来找李明秋,葛有信对李明秋还是有些崇拜,总认为李明秋大叔办事稳妥,心里肯定有主意。
正好李明秋打点行囊,要去长安替胡老二贩运大烟,一听得蜇驴蜂要去长安看望女儿,李明秋想都没想就满口答应。李明秋有意带上蜇驴蜂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借此巴结胡老二。葛有信返回郭宇村后直接来到蜇驴蜂家里,诓骗蜇驴蜂胡老二来了,住在凤栖,想见蜇驴蜂这个岳母,蜇驴蜂思女心切,当即跟上葛有信来到凤栖,被糊里糊涂塞进李明秋贩运大烟的汽车里边,到了长安蜇驴蜂仍然弄不明白,茫然问李明秋,咱们这是到了哪里?
八路军驻长安办事处在胡老二身边安插有耳目,蜇驴蜂一到长安负责同志就知道确切消息,不过负责同志始终弄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这么快就到了长安?
负责同志当机立断,安排郭文涛跟蜇驴蜂见面,郭文涛做梦也没有想到,竟然在长安遇见了李明秋老姑父!
凤栖城不大,几乎家家都有亲戚,李明秋思想起跟郭文涛爷爷郭善人的交往,感觉到岁月荏苒,谁也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郭文涛少年老成,身上带有老爷爷郭子仪的传承,后生可畏,李明秋不可小看郭家的后人。大家来到李明秋的居屋,负责同志坐下来问道:“你们一同下来的那个女人(这里指蜇驴蜂)住在哪里”?李明秋淡淡地回答:“今天早晨胡老二派了一辆专车,已经将他的岳母接走,究竟去了哪里我不清楚”。
郭文涛长出一口气,犹如卸下了身上的重负,一身轻松。其实郭文涛也不想见到蜇驴蜂,生过的往事已经在心里结痂,郭文涛不愿意触及那已经结痂的伤疤。
负责同志感到失落,这一个时期以来他一直在瞎忙活,好像问题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严重,胡老二看重的是经济利益,贩运武器胡老二照样可以赚钱,何乐而不为?国民政府禁止大烟只是一种表象,胡老二贩运大烟使用的是军车!战争年代许多怪象应运而生,其中的根源谁也解释不清,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协调好各方面的关系,确保长安到延安这条地下通道不出问题,尽量满足延安方面对武器和医药的需求,为前线将士搞好物资供应。
李明秋跟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初次见面,双方免不了说些客气话,互道寒暄,闲谈中李明秋说他常年在内蒙和长安之间来回赶脚,几乎什么生意都做,最早认识谢掌柜(谢子长),曾经给当年的红军和八路军贩运过武器,这次来长安是用军车替胡老二运输鸦片。
负责同志倒抽一口凉气。对于李明秋这个人他早都听说,李明秋说话一点也不隐晦,一点也不在意别人会抓住把柄,看来这个人本领不小,不然的话不会成为胡老二的座上宾,这么说来胡老二贩运鸦片早都做出安排,根本不需要八路军插手,这年月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你还当真闹不清这些黑道老板的真实意图。鸦片属于违禁物资,这一点谁都清楚,胡老二连胡宗南司令长官都能玩转,竟然拿着胡司令开的路条,明目张胆地用军车贩运鸦片!自古道官匪一家,人妖难分,抗战爆以来蒋管区鸦片泛滥,究其原因,主要是官匪勾结!前方将士用鲜血和生命跟日本鬼子浴血奋战,谁曾料想有些人趁此机会大国难财?!
李明秋见负责同志久久不语,不知道想些什么,突然间话锋一转,说:“今日我做东,咱们三人下馆子吃喝”。
负责同志猛然惊醒,连连摆手:“要下馆子也是我来做东”。
正说话间胡老二从门外进来,哈哈笑着:“你们都不要争执了,我正是来请大家去长安宾馆餐叙”。
李明秋一点也感觉不来拘谨,大大咧咧地说:“胡大哥是长安城里的地主,自然应当由胡大哥做东”。
谁知道郭文涛身子靠在床上,睡得正香。李明秋走过去,将郭文涛摇醒,郭文涛醒来后揉揉眼睛,也不看其他人,说:“这里没有我的事了,我先回去”。
负责同志嗔怪地看着郭文涛,埋怨道:“小郭同志,你该醒醒,看看谁来了”?
郭文涛睡眼惺忪地看着胡老二,五官开始挪位,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李明秋惊出一身冷汗,还以为郭文涛要跟胡老二拼命。
想不到郭文涛突然躺倒在床上,双手捂着脸,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我身体不舒服”。
胡老二并没有看出破绽,他主要是来请李明秋,想不到八路军办事处的负责同志也在这里,感觉中转不过弯,索性连负责同志一起请上。李明秋嘱咐郭文涛好好歇着,接着一行三人下了楼,上了胡老二的专车,汽车开进长安宾馆,早有迎宾女郎在大厅外边等待,服务生打开车门,迎宾女郎把大家带进餐厅,李明秋突然眼睛一亮,原来张秀(蜇驴蜂)和她的女儿文慧早已经等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