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开始思念年贵明,那种思念刻骨铭心,带着一种无以复加的痛。如果说不是为了爱,李妍不会来延安,她参加革命的全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跟年贵明的爱情。
爹娘为了给他们的关系加上一道保险,用几乎是一种无情而霸道的手法,促成了李妍跟年贵明的婚姻,事实证明那是一场苦肉计,来延安以后起不到一点作用,李妍被隔离审查,根本没有机会见到自己已婚的丈夫。
李明秋虽然跟谢子长有过交往,但是他根本就不知道革命究竟是干啥,也不知道八路军的性质,为了担心自己的女儿吃苦,给女儿带了太多的银元,这些银元到延安以后,也成了李妍的一条罪证,最起码这个小姐不简单,家里肯定富有!革命最先提出来的口号是打土豪、分田地,这个口号深得人心。有人总结革命在中国取得成功的经验,土地改革是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李妍的家庭背景肯定是恶霸地主,那么李妍也是革命的对象之一。当年出身地主资本家的子女参加革命的不在少数,先要做到跟自己的家庭决裂,然后要革自己的命。那些过激的革命口号现在想起来有点不可思议,可是当年对青年来说是一种鞭策。
在李妍被隔离审查期间,部队长对李妍表现出一种特殊的关照,一方面提醒审查人员这个女孩政治背景复杂,一定要李妍认真交待,绝不能姑息迁就。一方面却从生活上对李妍特殊照顾,嘱咐炊事班要在生活上感化这个出身不好的子女,让她们感受到革命大家庭的温暖,自己则一天两三次地来到李妍住的窑洞,跟李妍交谈,谈高深的革命理论,李妍闻所未闻,但是听得非常认真。渐渐地李妍对这个长产生了好感,解除了戒备,甚至感到这个长有点像她的老爹。
李妍心想,既然这个慈父般的长对自己关怀备至,索性把自己已经跟年贵明结婚的事实告诉长,于是,李妍对长说:“长,我对组织隐瞒了一个重大的情况”。
长心里一怔,以为这个小姑娘又要爆什么猛料,于是坐得端正,一脸严肃:“说吧,孩子,对组织就要绝对忠诚”。
李妍突然脸颊绯红,低下头,声音低得只有她自己能够听清:“其实,我跟年贵明已经结婚……”
长突然声调提高了八度:“李妍同志,声大点说话”!
李妍猛吃一惊,抬头看长满脸的阶级斗争,她猛然想起了年贵明上延安以前再三叮咛她,到延安以后千万不能对组织说我们俩已经结婚……李妍知道她刚才说的话长肯定听到了,想要收回已不可能,索性破罐子破摔,女孩子的眼泪特别多,更何况李妍年纪小小经历了那么多的打击,李妍开始哭,泪水无视理智的羁绊而恣意横流,索性不管不顾,把自己跟年贵明结婚的过程一股脑儿说出,她不要求长原谅她,而是希望得到更加严厉的惩罚,她希望革命阵营开除她这个异类,她想回家,回到父母身边。
长耐心听完李妍的哭诉,突然间软下来,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李妍,你还年轻,我感觉你思想太单纯,还不能理解革命斗争的残酷性,刚才你所反映的情况,不要告诉任何人,听清楚了没有”?
李妍诧异,抬头凝视着长,看了许久。这是一张典型的中国南方男人的脸,精瘦而显得干练,看样子三十多岁,听说是个旅级干部,李妍不知道旅级干部究竟有多大,可能比舅舅的官还大一点,听说姓毕,叫什么毕建业(化名)。李妍不懂长刚才的忠告是什么意思,只是感觉比严厉批评还令人不可思议……也许被蛇咬过,李妍对所有的男人都怀着深深的戒备,也许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释放出了一种什么信号,不幸让李妍扑捉到了,反正,李妍有一种恐惧感,那种恐惧让李妍不寒而栗。
正在这时,门外有人喊报告,长站立起来,脸上又重现严肃的表情,他严肃地带着命令的口气说:“进来”!
李妍眼前一亮,进来的人正是年贵明!这才几天不见,恍惚中过了好像几个世纪。李妍不管不顾,叫了一声:“贵明”!紧接着张开双臂,做了个展翅欲飞的动作,似乎要扑到年贵明的怀里。年贵明习惯性地躲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显得僵硬,他好像无视李妍的存在,面向长敬了一个礼:“报告长,年贵明已经做好准备,请指示”。
长还了一礼,命令道:“你先出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准进来”!
年贵明像个木偶,立正、向后转、迈着正步走了出去。
李妍带着哀求的口气:“长,求求你了,让我们单独谈谈,行不”?
毕旅长的脸颊痉挛着,脖子上出现一个明显的刀疤,看样子对年贵明的突然出现非常反感,表现出一种无法遏制的冲动:“李妍同志,你的家庭背景很复杂,必须好好反省”!说完,昂挺胸走了出去,只听得一声锁子响,窑洞里暗了下来。
李妍懵了,好像演戏一般,每个人的动作都有点夸张,有点虚幻,可是李妍却抓住了一个细小的瞬间,年贵明进屋时向她投过来深情的一瞥……那眼神有点悲哀。也许,年贵明是有意闯进来的,目的是看她一眼……女孩子爱幻想,李妍被年贵明感动着,感到了冬天里的温暖。
可是那种幻觉稍纵即逝,李妍被毕旅长的反覆无常搞得心慌,感觉中这里边肯定有什么阴谋,思绪里有一种恐惧,这不像是什么“隔离审查”,更像是一种叫卖、一种观赏,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怪怪的,她好像是一只被抬上肉案的羔羊,一把无形的刀子在肢解着她的灵魂,李妍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日子里填充了太多的悲喜离合,有时看似山穷水尽,却突然间柳暗花明。一夜无眠,第二天起来时李妍突然头昏眼花,感觉中自己已经老了,想到了死亡……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蓦然挤进来的阳光刺眼,让李妍恍若隔世般的悲伤。看见长进来,后边还跟着几个战士,大家的脸上显出了灿烂的微笑,就像早晨的阳光。长宣布:“李妍,你的隔离审查结束,从现在起你就是一名革命战士”。紧接着一个战士把一套崭新的军装双手颁给李妍,李妍看见毕旅长的嘴唇在一张一合,蹦进耳朵里的字眼让李妍心跳:“我们将为你举行欢迎仪式,欢迎新战士入伍”。
李妍终于走出那孔窑洞,恢复了自由。毕旅长闭口不提李妍跟年贵明结婚之事,再也见不到年贵明的踪影,好像自己心爱之人已经从人间蒸,让李妍不胜惶惑。
穿上军装的李妍充分显示出女性的魅力,在男人的世界里成为一枚奇葩,可能由于过早地遭受了打击,姑娘脸上的笑容和天真被风吹干,却显得更加成熟,不苟言笑的李妍冷艳逼人,始终保持着一种跟任何人都拉开距离的姿态。
李妍开始做毕旅长的私人秘书,干些收的工作,毕旅长负责延安党中央的警卫,经常参加党的各种会议,是党的领导人之一。有一次毕旅长正在伏案工作,李妍进旅长办公室不需要打报告,这是毕旅长的规定,她把一叠文件给长呈上,然后站着,欲言又止。
长抬头看看李妍,问道:“小李子你想汇报什么”?
李妍回答:“长,我想问一个有关个人的问题,年贵明现在在哪里?我想见见他”。
长喔了一声,沉默不语,继续伏案工作。停一会儿长没有抬头,只是说:“年贵明上了前线”。
这是李妍来延安以后听到的有关年贵明的唯一消息,虽然只有一句话,却给李妍枯涸的心灵里住进了一股活水,她心存一丝念想,祝愿年贵明有朝一日凯旋而归,有时夜里做梦,梦见贵明负伤了,鲜血淋淋,她哭喊着醒来,看一弯冷月射进窗子,窗外站着巡逻的兵。她使劲地拍拍脑袋,让思绪回归现实,方知是南柯一梦,可是梦里的情景历历在目,李妍睡不着了,裹着被子,双膝跪在炕上,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为年贵明祈祷,期待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平安而归。
那天,李妍从昏暗的窑洞里出来,耀眼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猛然间看见一个军人在前边行走,那走路的姿势很像年贵明……李妍不假思索,快步走上前去,看看前后左右无人,便从后边把朝思暮想的人抱住,口里喃喃自语:“贵明,你最近去了哪里?想得我好苦”。
那人慢慢地转回身子,说:“嫂子,你认错人了,我是贵元”。
李妍始知她把人弄错,羞愧得满脸通红,可是贵元却把一封信塞进李妍手里,匆匆而去。李妍回到窑洞,把那封信展开细看,正是年贵明写给她的情书!信的内容一般,却蕴含了炙热的感情,年贵明说,他要英勇杀敌,争取很快晋升……虽然没有明说,在当年的八路军里边,流行一种不成文的规矩,只有团长以上的领导,才有资格谈恋爱。
李妍看得投入,却没有想到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把年贵明写给她的信没收。李妍心里忐忑着,担心受到长的批评。可是毕旅长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信折叠好,装进他的衣服口袋,然后淡淡一笑,转身走出窑洞。
那一段日子李妍好害怕,担心毕旅长在战士们面前点名批评她,因为部队有明确的规定,不准战士谈恋爱。可是毕旅长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生过一样,一直保持沉默,越是那样李妍心里越胆怯,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毕旅长有意掩藏李妍跟年贵明之间的婚姻关系,该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