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中,刚刚林上素坠落之处,一名生得白嫩丰腴、圆头大耳,一脸憨厚淳朴,颇有点慈眉善目,身高和卢仚相当,也有三丈开外的高大和尚,拎着一根巨型禅杖,慢悠悠的显出了身形。“这个,慈悲,慈悲,这位施主,你的头,在流血。”大和尚一脸温和的向林上素笑着:“小僧这里,有极好的金疮药,平日里路上遇到什么受伤的猫猫狗狗、麻雀乌鸦,小僧都会顺手救治一二。”“呃,血还在流呢。”大和尚收起笑容,极其沉肃的对林上素皱眉道:“难不成,施主要伤重不治?如此的话,小僧只能去找一位康慨的施主,求布施一口棺木,为施主风光大葬了!”林上素用力捂住后脑勺。虽然被粉碎的头颅重新生长了出来,可是他刚刚被偷袭命中的后脑勺处,有一道极其柔韧、顽固的佛光盘踞其中。任凭林上素用法力一遍遍的冲刷,那佛光就好像一座刀轮,‘嗡嗡’旋转,不断粉碎他涌去的佛光,更对他的后脑勺持续造成伤害。对于一位道主,这点伤势不值一提,不过是头皮不断破碎,不断流血。但是对于一位道主,这种伤势就太……丢人现眼了!只是,林上素顾不得吞服仙丹,治疗伤势,他瞪大眼睛,骇然看着那高大和尚,带着一丝犹豫,惊诧道:“元善?”大和尚将禅杖杵在虚空中,双手合十,向林上素行礼道:“正是小僧……原来,施主认识小僧?唔,难不成,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林上素、林上玄同时哼哼了一声:“大悲普度……元善贼和尚!”元善和尚面皮一垮,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朝生得儒雅风流的元定和尚大声嚷嚷道:“师兄,你听听,你听听,这是人能说的话么?还没两句好话呢,这群小婢养的,怎么就开口骂人了呢?”卢仚的嘴角抽了抽。生得儒雅非凡,宛如饱学士子的大力嗔怒菩萨元定。生得高大魁梧,面相慈悲和善的大悲普度菩萨元善。还有生得刚勐威严,举止气度最有佛门菩萨气象,堪称镇狱一脉门面招牌的大狮子力菩萨元觉。这就是镇狱玄光佛仅有的三位佛脉真传弟子。其中,元定是开山大弟子,常年跟在镇狱玄光佛身边,替镇狱玄光佛打理大宁寺的寺务……一般而言,元定不怎么轻易在外行走,一旦外出,定然惹出极大的风波。他的佛门尊号中,那‘嗔怒’二字,可不是虚词。元觉和尚就不用说了,堪称整个佛门的门神,大觉寺就坐落在狮子岭,那可是进出佛门西域领地的大门。他以绝强的实力,强硬的手段,以及几分佛门大能特有的机变、精明,甚至是阴险和奸诈,让所有比邻大觉寺的道门势力头疼不已。而这三位佛脉真传中,最让人无言以对的,就是这位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大悲普度菩萨了。这位……不为人子!真正不是个东西!堂堂镇狱玄光佛的佛脉真传啊,排名第二的嫡传门徒,口口声声不离‘慈悲’二字,但是什么敲闷棍、套白狼、撒白灰、撬门撬墙角、甚至是强行掳掠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不知道多少万年以来,多少道门大能在元善和尚手上吃了闷亏。讲道理吧……你讲不过他那条好似在香油里浸泡了一亿年的三寸不烂之色。要动手吧……这厮基本上就不会和你正面交手,往往你一摆出强硬态度,他立刻转身就走……但是往往这些态度强硬的倒霉蛋,事后都会莫名其妙的倒霉,倒血霉……甚至,莫名的就销声匿迹,从此两仪天再无他的音讯!元善和尚曾经有一段时间,惹得道门好几个大教门天怒人怨,数十位真君级的大能连续布下陷阱想要坑杀此獠,也听闻,他们真正是顺利的诱元善和尚入彀,一通围殴,将他伤得极其惨烈……就在众人欣然欢呼,以为元善和尚定然陨落时,这家伙不知道怎么的又逃出生天,然后就是一通不择手段的阴损报复绵绵而来!那一战,直接导致了道门三名真君陨落,十七名真君重创,其他灰飞烟灭的天君、真仙数量过万,在道门几个大教门的秘档中,直接将这次事件称之为‘元善血劫’!后来,还是道门一位圣贤震怒,跑去找佛门当时轮值的佛主一通比划、讲理,轮值佛主这才亲自出面,召回了杀红眼的元善和尚,让他在大宁寺闭关诵经百年,这件事情才算告一段落!镇狱玄光佛的三位佛脉真传弟子中,元定和尚号称‘佛法第一’,元觉和尚号称‘战力第一’,而元善和尚嘛……道门中人对他的评价是‘无耻第一’、‘奸诈第一’、‘阴狠第一’、‘毒辣第一’,最后总结为‘佛门不可招惹第一人’!以前这厮还只是大菩萨的时候,就已经这么难缠。而现在,看他浑身佛光萦绕,头顶一团庆云放出无量光芒照耀虚空,庆云上一尊肥头大耳、满脸微笑的慈悲佛陀盘膝而坐,双手一手指天,一手划地,左右手掌心两枚硕大的金灿灿佛文闪烁,左手是个‘慈’字,右手是个‘悲’字!他,悍然也破入了佛陀境!无耻奸诈、阴狠毒辣如元善,他已经成就了佛陀果位,居然还是背后下手,一声招呼都不打的直接敲闷棍!林上素、林上玄都只觉得口腔发苦!面对元定、元觉两位佛陀,他们青羊林氏很有底气和他们掰掰手腕。毕竟,这两位一个脾气暴躁,一个战力强横,但是向来光明正大、堂堂皇皇,说要杀人,那就是正面拔刀而起,和你面对面的硬碰硬!而元善贼秃么……这厮真不是个东西!他说杀你全家,那就真的是会连你家的一只鸡、一条狗,甚至是厨房角落里的一只蟑螂都不会剩下。而且,他从来不顾体面,什么以大欺小的事情,做了不知道多少,他甚至能够对一个五六岁的稚龄童子背后打闷棍!遇到这样的滚刀肉,青羊林氏也有点心里发憷!林上玄、林上素不吭声,天地之间,就听到元善和尚极其委屈的在大吼大叫:“怎么能骂人呢?怎么能骂人呢?你们也是堂堂道主,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家大业大,子孙成群……和尚我和你们向来无冤无仇,甚至还好意准备给你们筹一口棺材……你们怎么就骂人呢?”元善和尚眼圈泛金,他跳着脚叫嚷道:“连小僧这等慈悲为怀的善良和尚,你们都能口吐恶言……可见……”笑容一收,元善和尚变了脸色,大脸蛋子耷拉着,一脸诡秘的盯着林上玄和林上素:“可见,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或许,你们的人皮下面,藏了一尊邪魔,也不一定哦!”林上素抹了一把还在流血的后脑勺,将血淋淋的手掌亮给了元善和尚。虽然知道,和元善和尚这种老油条讲道理,是完全没用的事情,但是林上素依旧本着对‘人性’的最后一丝希冀,咬牙切齿的说道:“慈悲为怀的善良和尚?刚刚是谁背后给了老夫一禅杖?”元定、元觉双手合十,低声默诵佛号。元善和尚则是一脸诧异的看着林上素:“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打的?我没有,不是我,别胡说……你要拿出证据来……否则,你污蔑我,你污蔑我!”元善和尚咬牙道:“不要以为,你们是青羊林氏的族人,就可以随意侮辱和尚的清白!”用力拍打着肥厚的胸膛,元善和尚怒道:“和尚虽然是出家人,这清白不清白的,只是虚妄,只是泡影,只是需要斩掉的红尘罪愆……但是,一个可以随意开口污蔑人清白的人,定然不是个好东西!”元善和尚拎起沉甸甸的禅杖,指着林上素厉声道:“老杂毛,小僧一看你就知道你不是个东西……你定然,不是你爹亲生的……你身上,定有邪魔血脉,这,瞒不过小僧!”“今日,小僧就要降妖除魔,为两仪天铲除一个祸患,为青羊林氏铲除一个祸胎……”林上素气得直跳脚,他厉声道:“元善,休要装疯卖傻,胡搅蛮缠,你,你,你……”元善和尚一声大吼,狠狠一跺脚,勐地举起了手中禅杖。林上素一声怒啸,他身边雷光汹涌,天空的雷霆巨眼勐地睁开,锁定了大吼大叫的元善和尚。但是林上素身后的空气骤然扭曲,虚空裂开一条细细的缝隙,一根沉甸甸的禅杖从那缝隙中无声无息的砸了出来。这一击的力量,比刚才那背后偷袭的一击,起码强大了三十倍!林上玄连示警都来不及,就听一声巨响,林上素通体雷光被砸得稀碎,整个上半身彻底崩解,血雾还没来得及飞溅,就被禅杖上附着的一道漆黑如墨的佛光彻底湮灭!卢仚悚然。这元善和尚修成的镇狱佛光,也是如此的诡异。他在那漆黑的佛光中,清晰感受到了一股浓郁的诡变气机,更充盈着浓浓的死寂之一。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大概的味道,就有点像是几条万年的老狐狸精,已经死透,被埋在棺木中无数年后,僵硬的尸体化为僵尸,又重返人间,继续的兴风作浪。老奸巨猾,诡变莫测,同时死气沉沉,充满各种不祥的负面力量。“这位二师伯,真正是……人才!”卢仚能清晰的感受到,元善和尚出现后,青羊林氏那一面的整个气势都骤然一挫。元善和尚的‘威慑力’,或者说‘赫赫凶名’,起码是元定、元觉两位师兄弟加起来的十倍以上。否则,刚刚还打得热闹的林上玄、林上素,怎么会停下手来,和元善和尚分说道理的?两条大腿从空中坠落。雷光四溅,电浆奔涌,伴随着林上素恼羞成怒的咆孝声,漫天电光中,他的上半身急速重生。这一次,仙体刚刚重凝,他就身体一晃,化为一道电光遁回了那座天宫,再不敢近距离面对元善和尚。林上素遁走,林上玄也打了个激灵,身体一晃,化为一道无形无迹的清风遁回了林太一身边。百忙中,林上玄回头看了一眼,恰恰看到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空气中一条极细的黑色裂痕突然出现,一根禅杖已经探出了小半截,又勐地缩了回去。林上玄浑身一阵阵的毛骨悚然!元善和尚已经向他出手,但是他居然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状,没有感知到任何异兆!这种手段,可就太可怕了!难怪,之前元善和尚能以一人之力,搅和得道门好几个大教门鸡犬不宁,最终逼得道门圣贤出面,才将那一次的乱子给彻底的压了下去!“元善贼秃,你,好生无耻!”林上玄在林太一身边站定,放出一面青光四溢的旗幡裹定了全身,这才气急败坏的指着高高举起禅杖,站在半空的元善和尚破口大骂。“奇怪也哉。”元善和尚一脸‘懵懂’的瞪大了眼睛:“小僧还没出手,两位怎么就一个被打爆了身躯,一个狼狈逃走?”摇摇头,元善和尚朝着元定和尚嚷嚷道:“师兄,你可要帮咱作证,刚刚咱只是举起了禅杖,还没动手呢,那位施主就被打得肉身崩碎……这可不是咱下的手。”林上素、林上玄气急,他们嘴唇哆嗦着,想要和元善和尚分说,但是哪里找得到证据?实在是,元善和尚的神通太过于诡秘,他们完全没有任何察觉,没有任何感知,一个就实实在在的挨了两禅杖,另外一个还算侥幸,提前逃走,没有遭了毒手。完全没证据,没抓住现行,这让他们怎么说道理?林太一缓缓站起身来,他手中玉如意轻轻一挥,顿时一片清澈如水的仙光从天洒落,化为一个巨大的水晶穹顶,将整座天宫,还有所有的林氏所属统统笼罩在内。‘彭’的一声。水晶穹顶还没彻底成型,一根黑漆漆的禅杖就突兀的从林太一身后虚空中窜出,和那虚空洒落的仙光狠狠的撞在了一起。大片仙光粉碎,黑色禅杖宛如一条胆小却凶残的毒蛇,一击不中,当即窜回了虚空,再也不见任何动静。林太一的脸色骤然一变。他身边三颗拳头大小的星光宝珠呼啸着飞起,在他身边急速飞旋,化为三道璀璨的星光长虹将他团团包裹——刚刚这一击偷袭,他也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状,那根禅杖,居然就从他身后冒了出来!如果不是他天性谨慎,及时的、预先的洒下了一道自家祭炼的,在青羊林氏所有道法神通中,堪称防御力最强的三才离合神光,怕是他也要和林上素一样,遭了毒手!莫名挨上一禅杖,对于道主级的大能来说,致命是不可能的,但是丢脸啊!面色难看的林太一死死的盯着元善和尚:“想不到,想不到,镇狱玄光佛居然有如此造化……呵呵,一门四佛陀,镇狱一脉从此,佛门排名十四!”不等元定、元善、元觉三位大和尚回话,林太一语气骤然变得极其冷厉:“只是,我青羊林氏,岂容轻辱?你镇狱一脉,归根到底,不过是四尊佛陀,仅此而已!”元善和尚放下了高高举起的禅杖,看似随意的将它往空气中一杵,右手伸进袖子里,掏出了一个硕大的锅盔,‘嗤啦’一声扯了半截,塞进嘴里‘吧唧吧唧’的啃着。一股浓郁的油脂香气四散,这锅盔里面,居然还填了猪肉大葱的馅儿!一边啃着锅盔,元善和尚一边笑呵呵的说道:“那就,比划比划呗……大师兄要侍奉在师尊身边,轻易不离大宁寺。三师弟坐镇狮子岭,是为我佛门东方门户,也不能轻易离开。小僧我却是无事一身轻,常年在外行走。”用力的舔了舔嘴唇,元善和尚狠狠啃了一大口锅盔,眯着眼看着林太一笑道:“要不,你们青羊林氏的族人,以后就不要离开青羊山了?”林太一只觉浑身一凉!元善和尚凶名在外,这是一个不择手段的凶和尚、更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疯和尚,他还是大菩萨修为的时候,就已经足够难缠。现在,他是佛陀修为……一尊佛陀,如果放下面皮,蹲守在青羊山外,专门猎杀青羊林氏外出的子弟!这……整个两仪天,没有一个教派,没有一个世家,能承受得起这样的折腾!尤其是,刚刚林太一已经亲身领教了元善和尚的诡异手段。那从背后偷袭的一禅杖,他真的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动啊!犹豫了一阵,林太一喘了一口气。带着一丝憋屈,一丝狂怒,一丝想要撕碎点什么,最好是将林浩然这个惹祸秧子直接撕吧掉的歇斯底里,林太一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两仪天道门、佛门,向来交好。”林上玄、林上素的脸色微微一变——自家长辈要服软?有没有搞错,青羊林氏的综合实力,可是远胜镇狱一脉的贼秃啊……自家有十一位道主,十一位啊,而镇狱一脉如今,不过是四尊佛陀!大家摆明兵马,面对面的做上一场,镇狱一脉稳输的!为何要服软?简直是丢脸!两人相互看了一眼,同时伸手进了袖子。林太一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卢仚这边的三位大和尚身上,居然没能察觉到两个晚辈的小动作。元觉和尚冷声道:“今日之事,错不在我们!”元定和尚掏出一串佛珠,一颗一颗的滑动把玩,风轻云澹的笑着。元善和尚一边啃着锅盔,一边用力的点头:“三师弟说得是,我们都是六根清净、与人为善、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好和尚,我们怎么可能有错?我们的门人弟子个个都是乖和尚、好和尚,若是和人动手,那定然是别人的错……是某些人,看着我们的门人弟子好欺负,故意上门找事呢!”元善和尚这话说得!卢仚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自家的良心。自己是一个乖和尚、好和尚、善良和尚么?呃,元善和尚说是,那就是吧!自家二师伯说的话,怎么也要捧捧场!卢仚就双手合十,作出一副宝相庄严的姿态,将脸上小表情收拾得端端正正,端的是宝相庄严,一脸的慈悲为怀。他甚至还用法力磨了磨面皮,将脸上因为过于虬结发达的肌肉而造成的一丝丝棱纹,悄然打磨得和二八少女的面皮一样光洁粉嫩。元觉和尚沉声道:“二师兄说得对,我们镇狱一脉的弟子,就是太憨厚,太淳朴,一如法海这样的乖巧弟子,平日里过于低调、沉稳,是以天下人都以为,他们好欺负。所以,一个不知所谓的纨绔子,就敢随意的构造罪名,诬陷我镇狱一脉的佛脉真传!”元善和尚三两口啃掉了那个锅盖大小的锅盔,又掏出了一笼热腾腾的牛肉馅包子,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他含湖其辞的说道:“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哎,咱们就是太慈悲,太善良……法海师侄,你受苦了!”元善和尚回头,朝着卢仚看了一眼,飞快的眨巴了一下眼睛。卢仚呆了呆,然后他张开嘴,一口金灿灿的血浆犹如小溪一样潺潺流出,他轻声道:“弟子……弟子……弟子给师门丢脸了。”元定和尚朝卢仚看了一眼,头顶那尊四面六臂的嗔怒佛陀法相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重伤!”元善和尚皱起了眉头,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哭音:“难不成,今日小僧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元觉和尚撇了撇嘴,目光飞快的扫过了两位师兄和自家弟子那光熘熘的大光头,白发人?黑发人?呵呵,你起码得先有‘头发’才是!耷拉着眼皮,元觉和尚低声道:“镇狱一脉,不容欺辱。无故诬陷我家佛脉真传,更将其打成重伤濒死……这笔账,我们要好好算算……”林太一皱起了眉头:“三位道友,不要太过分。”元觉和尚冷笑:“那么,究竟是谁过分?我家徒儿何辜?你青羊林氏的嫡系子弟如何?就比我镇狱一脉的佛脉真传高贵么?就可以无缘无故打上门来,无事生非,将他重伤如斯?”渐渐地,元定、元善、元觉三位大和尚,就凑到了那座天宫外的水晶穹顶旁,隔着一层澹澹的离合神光,和林太一相距不过三丈,叽叽咕咕的低声商量起来。卢仚伸长了耳朵,也就听到了‘这笔账算谁的’、‘得给多少补偿’、‘事后谁擦屁股’之类的话。总之,三位大和尚,外带一位青羊林氏的老祖,此刻就好像四个积年的老奸商一般讨价还价,不见任何道主、佛陀应有的高高在上,应有的不染尘埃。但是很显然,面对元善和尚,林太一表现出了极大的克制和容忍。他的脸色已经变得好似死了亲爹一般难看,可是他依旧在认真的,耐心的和三位大和尚讨价还价……哪怕元善和尚宛如一专门踹寡妇门的地皮无赖一般,张开了血盆大口,开出了一个天价赔偿,他也没有丝毫火气,还是继续耐心的撕扯条件!卢仚凑到了胤垣、白鼋身边,轻叹道:“可见,做大家族的家老,不容易……自家儿孙惹出来的麻烦,搞不好就得贴上老脸……啧,你们说,林浩然回去后最好的下场是什么?”胤垣斜了卢仚一眼,低声道:“那厮的下场如何,我不关心……不过,恭喜啊,恭喜!”胤垣嬉皮笑脸的朝着卢仚拱了拱手,丝毫不掩饰自家脸上的羡慕及嫉妒!莫名的,镇狱一脉的三位大和尚,居然全都晋升佛陀!三尊佛陀做靠山,在两仪天的佛门,卢仚的腰杆一下子就变得梆硬!除开那十三位佛主的佛脉真传弟子,偌大的佛门,还有谁能比他的靠山更硬朗的?四下里,之前四散逃窜的诸多闲人,又纷纷返回。眼看着这一场仗是打不起来了。没看到林太一主动服软,开始和三位大和尚谈条件了么?这就对了,如今的两仪天,佛门和道门之间,大体氛围还是以和为贵,双方没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根本不需要爆发佛陀级的血战!打打杀杀的做什么?有什么矛盾,比如说有不懂事的后生晚辈惹了麻烦,闯了祸,双方长辈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判就是了嘛。不就是付出一点身外之物么?何必弄得血湖湖的,打得头破血流呢?于是,诸方闲人纷纷返回,站在稍远处朝着这边比比划划。那十几尊跑得最快,逃得也最远的大菩萨,同样也是最快窜回来的。他们一个个目露奇光,盯着三尊头顶庆云、周身佛光缭绕,遍体凝成宝光璎珞的新晋佛陀,一个个心血澎湃,情难自已。他们都在盘算着,自家虽然不是镇狱一脉的真传弟子,但是如果他们愿意主动投效门下的话,三位新晋佛陀,应该不介意多招揽一批外门弟子的罢?眼看着镇狱一脉势必崛起,势必成为现有的十三位佛主之外佛门最强盛的一条大腿,不趁着现在赶上去抱大腿,还等什么时候?与此同时,两仪天,东域,极东之处,濒临无垠沧海,无量地脉汇聚之处,有一座神山耸立。山不高,主峰不过三千丈。山不大,方圆不过三百里。但是山中道韵浓郁,几乎凝成实质,灵机浩瀚,满地都是灵雾萦绕。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沙一石,都被无穷无尽的道韵浸润,被无量灵机冲刷,尽反本朔源,从后天重返先天,哪怕是一块最不起眼的石子儿,放在外界,都是重金难求的奇珍。山名白阳。山中,有一尊圣贤,自号‘白阳上人’,当年曾于道祖座下听讲,乃道门中潜势力最庞大的‘青羊正宗’之精神领袖。原本,这尊圣贤自号‘白羊’,这座山,也曾经名为‘白羊山’,毫无疑问,这道号,这道场名,都是奔着当年道祖的坐骑‘青羊’,奔着道祖讲道的‘青羊山’而去。‘白阳’之号,这位圣贤使用了很多年,很多年。其后,不知道是从一年起,这位圣贤道行大进,不知道悟透了什么玄机,将‘白羊’改成了‘白阳’,其后就一直沿用至今。偌大白阳山中,并无多少人迹。白阳上人座下有道脉真传五人,尽是道主级的大能,且个个开宗立教,雄踞一方,尽是当今道门呼风唤雨的大人物。白阳上人性喜清净,平日里不让那些徒子徒孙过来叨扰,白阳山中,除了他自己,就只有一些贴身的使唤童子。一条清溪从白阳山中蜿蜒流出,汇入一条大江。清溪入江处,水面宽阔,江面上有数十点白帆,是附近村子里的渔夫唱着歌谣,正在撒网打鱼。这清溪从白阳山中来,清溪中有特产‘白鱼’,得山中灵机滋润,鱼肉珍贵,堪比顶级的珍奇大药,若是能捞到一条,贩卖给那些修士大仙儿,妥妥能卖出天价来。没有任何一个真仙敢于在白阳山的山门口施法捕鱼,这些凡人渔夫,却没有这个限制。一头浑身雪白,唯有一对儿盘角宛如黄金铸成,华美无比的大羊静静的匍匐在清溪入江处一块大石上,嘴里叼着几根闪耀着澹澹仙光的药草,小口小口的咀嚼着。生得瘦削、矮小,相貌普通,宛如一村中教书先生的白阳上人盘坐在大石上,左手握着一卷书本,很惬意的搁在膝盖上,右手拎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汁水颇为丰润的高粱杆,‘卡察卡察’好似啃甘蔗一样吃得不亦乐乎。‘噗’的吐出一口残渣,白阳上人用手中高粱杆儿敲了一下白羊的脑袋:“蠢货,不要觉得,这些灵药仙草才是好东西……这世俗的一草一木、一茶一饭,自有无上道韵在内。喏,来一口?”白羊歪了歪头,一脸嫌弃的斜了白阳上人一眼。“吓,你还胆肥了,敢瞪人了。”白阳上人摇了摇头,重重的拍了拍白羊的脑袋:“看看这天色,傍晚时分将有暴雨。唔,晚饭弄点什么好呢?”“弄口红油锅子,切两盆肥羊肉涮锅子吃?”“你觉得,是山羊肉好呢?还是绵羊肉呢?”“山羊肉嘛,怕是有点膻气……可是绵羊肉呢,口感又欠缺了一些。啧,你看看你,你看看你,吃这么多好东西,药力来不及消化,这一块块肥都都的五花肉啊!”用力拍打着白羊圆润的大肚皮,白阳上人吞了口口水。白羊一口将嘴里的药草吞了下去,很干脆的冲着白阳上人喷了口吐沫。白阳上人‘呵呵’笑了起来:“罢了,看你这小气模样,唔,说正经的,晚饭吃什么呢?是去吃黄婆婆家的炖猪脚呢,还是吃潘寡妇家的豆腐花?”白羊斜睨白阳上人,举起右前腿,用蹄子在坚硬的大石上轻轻画出了一个‘潘’字!“潘寡妇!”白阳上人笑着抚掌,不断点头:“嗯,看来,你与老夫端的是英雄所见……”一片清光在白阳上人袖子里炸开,隐隐有‘嗡嗡’鸣叫声传来。白阳上人呆了呆,皱起了眉头:“又是哪家的小家伙惹了麻烦,找我这个老不死的撑腰呢?啧,唉哟,腰疼……腰疼得厉害……前些年扫荡妖蛮、邪魔,我这老腰,被那犁芃魔尊用本命魔丹狠狠砸了一下,这些年,一碰到天阴下雨的,就疼得厉害!”“哎,哎……”白阳上人歪着头,直勾勾的看着自己不断闪烁着清光的袖子,半晌没动静。于是,清光就一直闪烁。于是,‘嗡嗡’轰鸣不断的响着。如此过了许久,白阳上人才和白羊对视了一眼:“自家的那几个混账徒弟,没这个胆子不断的滋扰老夫,这是哪家的讨债鬼上门了呢?”叹了一口气,白阳上人一脸愁苦的伸手进袖子,慢悠悠的掏出了一枚巴掌大小,形如秋蝉的玉符,有气无力的在上面轻轻的一点。一片极其稀薄的霞光亮起,光霞中,隐隐有一枚青色的‘林’字浮现。“嗯?嗯?果然不是自家那几个混账……青羊林氏,他们这是……祖庙塌了么?这么急喘气的报丧呢?”白阳上人滴咕着不怎么正经的词儿,叹了一口气,拖泥带水的,耗费了足足一盏茶时间,念了一篇又臭又长的解禁咒语,这才解开了玉符上的禁制。镇字第四十九城外发生的事情,顷刻间流入心头。白阳上人呆了呆,愕然抬头,朝着镇魔岭的方向望了过去:“有趣,有趣,镇狱一脉第二代仅有的三位佛脉真传,居然同时证了佛陀正果?嘶,镇狱一脉呵,这可不是善茬,下面的小杂毛们,以后怕是有麻烦了。”皱了皱眉,白阳上人喃喃道:“尤其是那元善小秃驴,可实在不是个东西,他居然也证了佛陀之位?吓,可见两仪天的佛门传承,端的是邪魔外道,绝非正经道统……那样的人,怎能修成佛陀呢?”摇摇头,白阳上人双手捏印,口诵真咒,冗长的咒语声中,他的双眼、双耳处,一枚枚自行封印的玄奥道印悄然亮起,然后化为一缕缕道韵融入四周清风。他的身体表面,大片宛如天成的精美道纹逐次亮起,原本气息和世俗老人一般无二的白阳上人,逐渐变得气息浩瀚、飘渺莫测。原本他坐在大石上,你一眼看过去,你就能看到白阳上人,看到他的每一根头发,每一根睫毛,看清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节。你能确实的知道,你看到了一个大活人坐在这里。随着他不断解开自己给自己加持的诸多奇异封印,他就好像变成了一汪无边无垠的清水,而这白阳山,还有所有的山水风光,就好像一滴散发出馨香墨汁,滴入了那无边无际的清水中。墨迹冉冉散开。于是,你再也无法将他和这白阳山区分开来。你明明白白的看到了他,但是你却无法意识到他的存在,你只觉得无穷尽的山水风光扑面而来,将你团团包裹着,从你每一个毛孔沁润进去,要将你彻底的同化!若是有修为不够的真仙此刻正在白阳上人身边,若是他无法稳固心神,那么他真的会好似一滴极其微小的墨汁滴入了大海中,直接被白阳上人身上涌动的道韵同化,从此失去自我,遗忘本我,被抹掉所有作为‘个体’存在过的烙印,成为白阳上人无穷伟力中一缕微不足道的光!“该敲打敲打!”白阳上人缓缓起身,顺手踢了那头膘肥体壮的白羊一脚:“镇狱一脉啊,该敲打敲打。新晋三尊佛陀,很不错,但是要让镇狱玄光那小辈知晓,也不过是三尊佛陀而已。”“另外,他们的晋升,很突兀。”白阳上人低声都囔:“虽然这些年,老夫自封五感六识,屏蔽天人感应,于此隐修,谋一份清净,但是自封之前,也卜算过佛门诸多宗脉的命相……镇狱一脉若要崛起,时间当在万年之后!是时,镇狱玄光那小贼秃,有佛门大能护持,证得佛主之位,跻身吾辈行列,才是他镇狱一脉大放异彩之时。”“他座下的三个小秃驴想要证得佛陀之位,还要在镇狱玄光这小贼秃之后。”“可是时间提前了?”“这不对!”“要么是佛门有人动了心思……要么,是我们自家出了问题。”白阳上人摇摇头,捏着那枚秋蝉形状的玉符,低声都囔了几句,就有五条极细的华光冲天而起,在极高的虚空一个转折,分别投向了五个不同的方向。“小杂毛们,准备应变吧。嚯嚯,又要热闹了。”白阳上人侧身坐在了白羊背上,用力敲了一下她金灿灿的盘角,随手朝着镇魔岭的方向一指:“勤快些,全力奔走吧……青羊林氏简直荒唐,被三个小贼秃……不,确切的说,被一个凶名在外的小贼秃就吓得要服软?”“吓,这等做派,怎放心将青羊山祖庭交给他们镇守?真正是给道门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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