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议已毕,两人便分别率领部队,开始紧张忙碌地布置起来。既然不是堵死道路硬顶,只是给建虏制造点麻烦,那就简单了。
除非建虏不识趣,非要死战到底。其实,刘兴治不无恶意地这么想, 存着这样的希望。
东西两个营寨的两千建虏挨了几百炮,残兵败将又被三千多火枪兵猛烈夹击,在相对狭窄的大路上几乎全军覆没。
但如刘兴治所料,还是有漏网之鱼在混乱之中没跟上向东逃的大队,包括噶布哈派往营寨收拢伤兵的百多骑兵。
待到山上冲下来火枪兵,将东西两营隔断,并重创了建虏的冲击后,十几骑建虏见势不妙, 便赶往南关报信并请求援兵。
皇太极是在睡梦中被叫醒的, 本来满脑子胡思乱想,睡得就晚。可有些晕乎乎的头脑,在得到对卑沙山城的封锁被粉碎的时候,一下子清醒了。
是被吓的,没错,皇太极想起了两红旗攻打旅顺堡的遭遇。退路被切断,拼命突围却损失折将,无奈从间道逃窜。
难道东江军有这么大的胃口,难道又要重蹈覆辙,难道………
其他奴酋也闻讯赶来,听到这个噩耗后,面面相觑,都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问题的严重性。
“该死的,又是那种打得很远的大炮。”多尔衮用力跺了下脚, 懊悔不迭地说道:“是咱们想得不够周全,遭到炮轰后,应该马上派人提醒勒尼和噶布哈的。”
被火炮袭营不是第一次,在宁远大战的时候,努尔哈赤并不知道红夷大炮的厉害,离城很近安营扎寨,夜晚便遭到了炮击。
在宁锦大战的时候,皇太极也缺乏对锦州城武器的情报,被城上的红夷大炮轰营,平白死伤了不少人马。
此次进攻金州,倒是考虑到了红夷大炮的威胁,安营扎寨都在红夷大炮的射程之外。
但皇太极等人万万没想到,东江军竟然有远超红夷大炮的秘密武器。在交锋对阵上,吃了个大亏。
多尔衮说得也没错,如果考虑得周细,会想到卑沙山城下的东西两营,很可能也会遭到炮袭。
马后屁!莽古尔泰看了多尔衮一眼,心中暗骂,显得你多聪明似的。
萨哈廉紧皱着眉头,有种熟悉的感觉, 不祥的阴影笼罩心头,赶忙说道:“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师, 打通归路。若给敌人构筑工事的时间, 很可能又是一场苦战。”
被打怕的呀,胆小鬼,懦夫!
莽古尔泰心中郁闷,是瞅谁都不顺眼,听啥都烦。正蓝旗损失不小,等皇太极给补充,猴年马月去吧!
皇太极沉声说道:“阿济格、多尔衮、多铎,马上率两白旗赶往卑沙山城,不给敌人构筑工事、堵塞大路的时间。若敌退回山城,也不要轻易进攻。”
阿济格和多尔衮、多铎躬身领命,马上下去召集人马。
建虏主力只随军携带了三五天的粮草,其余的都屯于金州卫城。如果后路被断,形势非常危险。
关键是皇太极等奴酋并不清楚东江军这边的布置,不知道卑沙山城有多少守军,是不是能够形成坚强防御,把他们给关在这里。
宁料其有,不料其无。皇太极不敢寄希望于敌人只是袭扰,并没有包围歼灭的作战计划。
两白旗轻装而出,建虏主力也开始紧张地准备拔营回师。别想着好好休息了,赶紧脱离险境再说。
没有意外,断后的任务交给了莽古尔泰的正蓝旗人马。莽古尔泰心中怨愤,可表面上还遵令而行。
天边刚出现了一丝鱼肚白,皇太极便率领建虏大队出了营寨,沿着大路向金州卫城退去。
建虏营寨的异动,不可避免地引起了东江军哨探的注意。郭大靖等将领都顶盔贯甲,赶到阵地,守军也进入了戒备状态。
夜战?!郭大靖不认为建虏会采取这样的战术打法。何况,白天的大败,应该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便调整恢复过来。
若是连夜撤退的话,那就一定是卑沙山城的部队有行动了。而且,行动看起来还挺大。
不断有骑兵哨探返回报告,建虏拔营起寨,退向了金州卫城。最后,哨骑竟然大胆进入了建虏营寨,确认已是一片狼籍。
“肯定是退兵了。”毛文龙捋着胡须,缓缓说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情,才会退得如此着急。”
转头看向郭大靖,毛文龙说道:“卑沙山城能够起到这么大的作用?”
郭大靖不敢确定,但也不妄自菲薄,开口说道:“如果建虏留兵不多,山城的守军确实有击溃敌人,堵截建虏退路的实力。”
毛文龙点了点头,说道:“派出骑兵,远远地缀着,牵制一下建虏。”
郭大靖躬身领命,派人去传令给刘兴祚的骑兵营。
虽然骑兵营组建不易,可以说是用银子堆起来的。但也不能象宝贝似的藏着,一点增长战争经验的机会都没有。
远远地缀着,在机动性上与建虏不相上下,就是不浪战冒险,也能全身而退。
刘兴祚接到命令,立刻和刘奇士等将领率领骑兵营出动,两千先头,两千中军,两千枪骑押阵,很是谨慎地分批出动。
“刘兴祚算是被你收服了吗?”毛文龙注视着铁骑开出阵地,向着远方奔驰而去,突然有些没头脑地问了一句。
郭大靖愣了一下,转而笑着说道:“谈不上收服,但却是可以信任的战友,或是同僚。”
毛文龙笑了笑,说道:“听说他也想与你结拜,可你不加理会。”
郭大靖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地说道:“末将年纪小,要是和谁都结拜,平白多了很多哥哥。再说,末将也不认为志同道合、肝胆相照,就要磕头结拜。”
毛文龙捋须微笑,说道:“这话说得不错。结拜只是个形式,不要也罢。”
郭大靖沉吟了一下,说道:“末将以为,不管是一个国家,还是一个集体,蒸蒸日上时定然齐心协力,因为有光明的前途。若是风雨飘摇,离心离德也在所难免。”
毛文龙轻轻颌首,说道:“两年多,东江镇的状况如何,谁都能看得清楚。这一点,你做得极好。”
郭大靖继续说道:“可末将看大明,却已是千疮百孔,积弊重重。断粮断饷,有奸臣做梗,可也是朝廷财政不敷,捉襟见肘。除了东江镇,其他边镇的粮饷也极是窘迫。既不能做到粮足,又何谈兵精?”
“兵精粮足——”毛文龙苦笑了一下,叹息道:“谈何容易呀!边镇尚且如此,内地戍兵的战力可想而知。若是建虏绕道入关,数万之众便足以纵横无敌。”
郭大靖自然知道历史的发展轨迹,建虏入关抄袭,不仅野战无敌,象遵化、三里屯、通化等大城重镇,也被轻松攻克。
内地戍兵不仅无法与建虏野外交锋,连守卫城池都做不到。或者弃城而逃,或是开城降敌,人心之散乱,已至于此,朝廷和崇祯还不自知。
也就是第一次绕道入关,扯下了庞然大物般的大明帝国的遮羞布,使得建虏将大明内地当成了提款机。
看吧,没钱没粮没人口,就入关去抢一把,每次都伤亡很小,如入无人之境,收获却是丰厚。
尽管郭大靖要尽全力粉碎建虏的入关抄掠,但结局如何,连他也不敢确定。不是胜败的问题,而是朝廷和崇祯之后的态度。
不去京城勤王,却去掠建虏后路,你这叫“勤王”?
老百姓死多少,被劫走多少,损失财物多庞大,皇帝和朝廷可能并不在意,只要他们安全。
所以,依着崇祯刻薄猜忌寡恩多疑的性子,不会因为东江军千里奔袭,击败了建虏而有所感激。
反倒是认为东江军藐视朝廷,不尊皇权,而秋后算账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郭大靖的情绪突然有些低沉,声音甚至听起来有些沙哑,缓缓说道:“大帅,末将依此行事,是对是错?对您和东江镇,是福是祸?”
毛文龙愣了一下,没有回头,也没有马上回答,但他听明白了郭大靖的意思,眯了下眼睛,望着远方。
尽管不如郭大靖深知崇祯皇帝的脾气禀性,可毛文龙读的史书也不少,历朝历代冤死的忠臣武将可是不少。
杨广杀高颖,宋高宗杀岳武穆,英宗杀于谦……不管你多有能力,多有功劳,哪怕是多么忠诚,只要得罪了皇帝,或是让他不舒服,就没有得到善终的。
为什么御驾亲征对于军队的主帅和将领,都是一件无比头痛的事情。就是因为打胜打败不是最要命的,保护好皇帝才是最重要的。
勤王也是一样,管你守住了哪座城池,斩杀了多少敌人,你不能赶到京师,让皇帝担惊受怕,那就是大罪。
这样政治正确的大事,毛文龙不可能没想到,但他也听了郭大靖的意见,不能拿东江军将士的生命来换取皇帝的好感,以及自己的荣华富贵。
别看东江军在南关比较轻松地击败了建虏的进攻,那是有构筑了数月的坚固工事,有准备了大半年的武器弹药。
跨海长途奔袭,如果真是要完成“勤王”这个目标,可没有这些有利的条件。
工事仓促构筑或是没有,大部分的重武器都无法携带。只凭火枪的话,东江军与建虏野战交锋,胜算顶多五五开。甚至于,落在下风的可能性更大。
抄掠建虏后路,则能倚城而战,或有时间构筑工事,不比南关完备,也会起到很大的作用。
其实,京畿地区的各地明军,都知道前往京城勤王,是被建虏牵着鼻子走。很容易被建虏铁骑在野外击败,但硬着头皮也得这么做。
所以,郭大靖的意思早已告诉了毛文龙,方方面面也分析得透彻。
如果真的奔着勤王去的,那东江军还不如就在辽东搞几下,收获会少一些,但绝对安全。
“是福是祸,只要考虑东江镇,不必担心本帅。”毛文龙终于沉声开口,“东江镇发展壮大的根基在辽东,与建虏是此消彼涨、你死我活的恶斗。如果能够在京畿地区给予建虏重创,对东江镇最为有利。”
毛文龙真的大公无私嘛,或许是,也或许有自己的想法。东江镇僻处海外,只要他呆在自家的地盘上,皇帝和朝廷也轻易奈何不了他。
当然,这需要东江军具有令朝廷和皇帝忌惮的实力,这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根本。
郭大靖长出了一口气,心结并未完全解开,但已经不是那么郁闷。
皇帝和朝廷,也就那么回事,既不能给东江镇带来什么有利的发展,又何必太在意他们的态度。
“末将明白了。”郭大靖微微躬身,说道:“此战过后,将全力以赴,为勤王行动作最充分的准备。”
毛文龙转头看着郭大靖,赞赏地连连点头,说道:“大靖,筹钱筹物资,这种事情除了你,谁也不成。如果此次人头换银子能成功,银子便全交给你。”
能有四五千首级吧?
郭大靖已经进行了估算,五十两的官价,能得二十多万银子,准备勤王大行动的话,还是需要他垫上不少钱财的。
要是卖给建虏是一百两,四五十万两银子,应该足够。
至于献捷朝廷所能得到的官职晋升什么的,郭大靖不太在意,还是真金白银来得实惠,对东江镇的帮助更大。
不知不觉,郭大靖已经把自己视为了东江镇的一分子,把东江镇当成了自己要为之奋斗的团体。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团体分崩离析,郭大靖又岂能独善其身?公司黄了,再厉害的员工,甚至是老板,也得卷铺盖回家。
毛文龙,好象正在被自己推向割据的军阀。而自己,也在成为军阀的路上狂奔向前。
郭大靖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是朝廷,是崇祯,是建虏,内外相逼之下,能够自存且挽救国难的,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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