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头盔,喀尔塔被砸翻在地,鲜血流淌,很快就迷住了他的眼睛,使得景物变成了殷红的血色。
又是一块石头砸下来,喀尔塔的伤腿彻底断折,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悍虏,发出了凄惨的嚎叫。
“自由射击!”藤野正发出了可能是此战的最后命令,不用再指挥火枪兵齐射了,混乱不堪的建虏已经无力进攻。
火枪兵也越来越熟悉这种换枪不换人的打法,发射兵打完一枪,便微微侧身把火枪一递。后面的装填手接过空枪,把装填完的火枪用力塞进发射手的手中。
发射手接枪端平,安上火绳,瞄准战场上的敌人,扣动板机,射出仇恨的铅弹。
空中飞掠的石头不再是统一的大小,十斤、二十斤的大家伙带着更大的威势向敌人砸去,即便是举着盾牌,也把建虏撞得连滚带爬。
尸体横七竖八,伤兵也惨叫哀嚎,从山顶到山腰,在守军的火力覆盖下,攻山的建虏陷入了大混乱。
刘兴祚转头看了郭大靖一眼,见他依然没有命令重甲长枪兵出动的意思,不由得耸了耸肩膀。
建虏已经混乱不堪,盾牌的防护也不再周全,弓箭手在抛石机的打击下,也丧失了掩护和压制的作用。
郭大靖眯了下眼睛,冷静地做着判断。
在现在的情况下,己军的弓箭和火枪,杀伤力大增,建虏无时不刻都在付出死伤。
抛石机再来两轮轰击,滚木擂石再施放一轮,火枪再多杀伤些敌人。
郭大靖转过身,大声命令着:“长枪兵准备出击。”
用集中盔甲的办法,守军组织了两百多重甲长枪兵,都是比较强壮有胆,且有作战经验的老兵。
万一建虏冲上山顶阵地,他们将是最后的保障。而建虏失败后,他们也将是追杀敌人、扩大战果的精锐突击队。
二十名长枪兵一排,十数排的精锐之士最后整理了盔甲,握紧了手中的长枪,无声地等待着冲锋的命令。
正面近战肉搏虽然不敌建虏,但也要看具体的情况。以战阵对混乱,以胜势击败退,却有着极大的胜算。
加长引线的地雷,大大小小的石块,侧面激射的箭矢、铅弹,正面喷吐火焰的木炮,顺着山势扔下的滚木擂石。
从天空到地面,从头到脚,山腰之上的建虏,遭受着全方位的猛烈打击,完全陷入了混乱。
“擂鼓,出击!”郭大靖发出了激昂有力的命令,在突击队耳中,压过了战场上的杂声。
“冲啊,杀呀!”随着呐喊声,一排长枪兵冲过山顶,跑过十几米后,借着冲力一屁股坐下,顺着松雪覆盖的冰面滑了下去。
挡路的石头、尸体不少,使得第一排长枪兵有些混乱,但他们前面已经没有能够阻挡的敌人。
费了点时间,第一排长枪兵才滑过冰面,立稳脚跟,重排成列,二十多杆长枪指向前方,发一声喊,向前冲杀。
郭大靖猛地一挥手,又是一排长枪兵冲了下去,比第一排的状况好了许多,时间不大,已经冲杀而下。
弓箭、火枪的射击还在持续,向着山腰处延伸;抛石机还在抛掷地雷和石头,却已经全是两三斤重,以最大射程轰击着敌人。
“杀!”十几杆长枪齐齐刺出,伴着瘆人的噗噗声,鲜血喷溅而出,将枪缨染得更红。
满脸胡子的建虏明显是个老兵,但已经半残,右肩被石头砸伤,脚被地雷炸瘸,左手持刀、盾牌落地。
这家伙还想逞悍勇,但对面枪尖一排,齐齐地吞吐,他已无力招架,被两杆长枪刺入了肋部。
垂死挥刀,这家伙还想拉个垫背的,但又一杆长枪刺进了他的脖颈。枪尖一收,在污血喷涌中,建虏大瞪着不甘的眼睛被一只大脚踹翻。
“杀!”“杀!”“杀!”
在激昂的喊杀声中,重甲长枪兵迈着铿锵的脚步,向前推进,向前厮杀。
他们的脚上,都缠裹着杂草防滑,比建虏站得更稳;面对死伤累累、混乱不堪的建虏,他们结阵而战,以多打少,更有气势,更有信心。
不断有长枪兵受伤或阵亡,但很快就会有人从后面冲上来补充站位,保持队列,保持长枪刺杀的密度。
郭大靖命令抛石机停止发射,装弹待发。只要建虏敢再向山上增兵,抛石机将能及时轰击,减少与其对阵的长枪兵的伤亡。
而攻山的建虏在鸣金的锣声中,已经开始了败退,扔下了同伴的尸体,扔下了惨叫呼痛的伤兵。
一些仓促应战的建虏,也抵挡不住长枪兵严整的战阵冲杀,死伤惨重。
特库殷终是没有再投入兵力,攻山的惨败,让他感到吃惊,感到愤怒。但理智告诉他,敌人新的防御体系难以突破。
收束的攻击正面,使得兵力难以展开,却能让敌人集中火力。
敌人阵地前的几十米松雪冰层,形成了壕沟、拒马、鹿砦似的作用,成功阻止了己军的攻击。
而敌人隔着这道阻碍,却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各种武器,从正面、侧翼猛烈还击。
关键是敌人的远、中、近程的反击,可以同时进行。敌人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对己军的攻山部队予以了覆盖式的猛烈打击。
如果是火炮、火枪、刀枪这样的层次性防御,那突破一道就是一道。比如说到了近战,火炮火枪就全无用处。
但现在却是不同,前面的遭到正面木炮、滚木擂石的还击,中间的人马却在侧翼火枪弓箭的射程之内,后面的掩护部队还要承受抛石机的轰击。
特库殷对此并无应对之法,哪里还敢再增兵作战?
当然,他还是派出了弓箭手,掩护伤兵败军退下来。但却下令,不准越过山腰,以避开抛石机的轰击。
郭大靖事先有交代,现场指挥时也同样发出了命令,不让长枪突击队追击太远,以处于抛石机的掩护之下。
战场上抢着割取首级,是郭大靖认为的积弊之一。所以,长枪队就是长枪队,只管冲杀,只管杀敌,连把匕首都不给。
“收兵!”郭大靖不仅不让追击,还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山坡上到处都是建虏的尸体,死状各异,火枪打的、弓箭射的、石头砸的、地雷炸的、长枪刺的。
但郭大靖并不急着派人割取首级、剥除衣甲,将长枪兵收缩至阵前,只等着建虏前来抢尸,就发挥全部火力,再予以痛击。
夕阳继续西沉,天边火红的光逐渐变成了朦胧的火焰般的玫瑰色。
特库殷知道,太阳很快就将完全没入地平线,暮色会笼罩四野,天色会迅速黑下来。
无论是是继续进攻,还是马上撤退,都要很快作出决定,越拖延,越不利。
沿途袭扰阻击,并不只是挫己军的锐气,还是有意的拖延,使轻装来攻的己军没有持续进攻的时间。
夕阳在特库殷的身后完全消失了,他也终于作出决定——撤退。
敌人的打法改变了,特库殷需要消化,需要想出应对之策。在此之前,把部队安全带回龙川,保证贝勒阿济格的安全,使得城防无虞,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建虏收兵整队,很快就在马蹄轰鸣中向龙川退去。
郭大靖望着建虏远去的方向,抿起了嘴角。天空中初出的星星在闪烁,暮色的阴影正如同大幕覆盖下来。
“这仗打得漂亮。”刘兴祚如释重负地轻吐出一口气,笑着说道:“独领一军,你已经够资格了。虽然不太明白为何会如此,但某确实学到了不少。”
郭大靖呵呵笑了起来,拱手道:“刘兄过奖了,某还得向你多多请教。”
刘兴祚学到了些东西,崔孝一和藤野正等将领也有所悟。但他们还只是似懂非懂,并不知道火力投射密度和火力投射量等概念和定义。
当远、中、近程的武器可以同时开火,不受阻隔的话,火力投射密度自然会大幅增加。
这就象历史上配备燧发枪的军队,可以减少士兵的纵深,采取线列式横队,依旧可以发挥出与原来相当甚至超出原来的火力。
所以,郭大靖冥思苦想,并借鉴历史上的战例,收束建虏的攻击面,却扩大己军反击的宽度,使各种武器能够始终发挥威力,形成覆盖面的打击。
如果是常规的防御作战,配备远、中、近三种武器的军队,如果是重叠配置的话,作战中就有替换,就可能有将近一半的兵力,不能够同时参战。
先是火炮,再是火枪或弓箭,最后是近战肉搏。敌人冲到什么距离,就换什么兵种迎战。重叠配置嘛,你总不能向着袍泽的后背开火或捅枪吧?
正因为如此,当火枪装上刺刀,既能远射,又能近战,作战能力和效率立刻得到了极大的提升,称之为革命也不为过。
说了这么多,对郭大靖的防御布置也就完全明白了。
总之,就是不用重叠配置部队,而是尽量展开反击线,使尽量多的兵力和武器能够发挥作用,减少浪费。
“刀斧手,打扫战场!”刘兴祚对郭大靖的谦虚报以哈哈大笑,并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转头大声下着命令。
郭大靖看着退到阵前的重甲长枪兵,思绪又开始发散,琢磨着是不是也训练黄前辈的右刺战术。
向右刺,向右刺!长枪方阵真的能击败建虏的骑射吗?
郭大靖不敢保证,不是对右刺战术的怀疑,而是对士兵的训练和素质心里没底,对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心存顾虑。
要训练出那样的军队,不仅仅是刺杀技术,而是基本职业化、纪律严明。
在近现代军队中,死亡冲锋比比皆是;在封建时代,也只有少量精锐在绝境或重赏下能够做到。
严酷的训练、深入的政治宣传、充足的后勤保障、严格的管理制度、后顾无忧的抚恤等等,郭大靖自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法做到。
当然,太过严苛的要求自己,也是没有必要的。四川白杆兵,能达到那样的标准,郭大靖也非常满意。
“接下来,咱们继续驻于此山?”刘兴祚的询问,将郭大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
郭大靖沉吟着说道:“等毛帅的命令吧,以咱们这两千之众,难以抵挡龙川和运粮建虏的两下夹击。”
只是龙川的建虏,也不是郭大靖所部能够对付的。倚仗着袭扰和防御战术,虽然使建虏吃了亏,但还未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如果毛文龙能够读懂自己的意思,或攻宣川,或派兵增援,形势才会改变,才能重新布置作战计划。
但经此一战,龙川的阿济格既要守住城池,又不想有太大的伤亡,显然不太可能继续进攻小铁山。
除了从辽东调兵,就是要等从宣川运粮返回的部队,在夹击之下,共同打开通路。
不知不觉中,阿济格驻守龙川,竟然被拴住了手脚,主要的问题在于兵力不敷使用。
有了木炮、地雷,甚至是抛石机,东江军和朝鲜义兵已经不是建虏能以一敌十的战力。
袭扰所造成的伤害并不算大,但频繁的次数,还是令建虏感到头痛和穷于应付。
“不知尚将军那边能有多少战果?”郭大靖边说边脱去盔甲,“我去看看伤兵,帮着救治。”
刘兴祚点了点头,说道;“这里交给我,你去忙吧!”
对于郭大靖的救治手段,刘兴祚也是不敢恭维。可从效果来看,却比以前强了很多。
特别是缝合伤口,军中不多的军医差不多都学会了。
郭大靖还特意挑了些手巧心细的士兵,也学了裁缝和包扎手艺。虽然只是最简单的,但也降低了死亡和伤残的数量。
在郭大靖想来,女子医护队才是最好的。男人嘛,都死要面子。在女人面前,再疼也能忍着,装出一副男子汉的模样。
弓弩队、医护队、土营、掷弹兵……在郭大靖的计划中,要组建的新兵种新部队就有很多,可也只能是一步一步慢慢来了。
是我把东江军,甚至是大明,改造成自己心目中的样子;还是这封建社会把我改造成它的一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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