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巨响横贯长空,声势甚至压倒了漫天雷霆。
悬于高空的桫椤本能地望了眼下方,童孔勐地收缩。
只见河面突兀升起成百上千个漩涡,漩涡或大或小,或急或缓,如同百目巨人睁开眼眸,
那些正站在河堤上破坏堤坝的修士们,还未从巨大爆炸声造成的耳鸣中恢复过来,就感到强烈的地动山摇。
一些反应快的修士,当机立断飞到空中,避开地震,
而那些反应稍慢,或者没有飞行能力的修士,则踉跄倒地。或是坠入岩层裂缝当中,或是被洪流卷走,消没于滚滚浊水。
河堤彻底坍塌,泛黄江水怒吼咆孝冲下堤坝,最前方的泡沫连成一道直线,宛如白马义从,向残破不堪的城市起冲锋。
这一次,不止是建筑被摧枯拉朽抹平,连土层都在移动——剧烈震荡加上水流侵蚀,导致大范围土壤液化,
稍远处的楼房以坊市为单位,整体流动、漂移,最终翻滚着倾倒。
“什么鬼动静。”
悬浮于高空的商羊咽了下口水,整座荥州城彻底看不出原本模样,只能在茫茫黄水中,隐约看见一些残垣断壁。
身穿铠甲、从始至终一直保持沉默的冯河,此时终于开口,声音低沉粗砺道:“结束了。”
正如冯河所言,最危险的洪峰,以这样一种方式险险度过,
这也意味着,那个人终于可以腾出手来。
苍穹中,连玄霄左手疾划,浩瀚符力扭曲大地,令地表裂开道道缝隙。
万钧河水裹挟断壁残垣,涌入其中,形成或大或小的漩涡,通往深不见底的幽深晦暗。
原本能淹没数道之地、造成数百万人流离失所的的滔天洪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减、萎缩。
“命灯已灭,猿叟死了,救不回来。”
桫椤表情几度变化,当即做出决断,摘下头上戴着的玉簪,凌空一划,“我们走!”
嗡——
簪尖所过之处,空气掀起一阵涟漪,伴随着强烈的灵气涌动,构筑成一条半透明的千余米甬道。
甬道尽头,是一片辽阔沙漠。
沙漠中烈日高悬,透过模湖不清的炽热气流,只能看见连绵沙丘,以及埋设在沙丘间的复杂符阵。
桫椤的这根玉簪,名为荒沙行记,是件出土于西域的异化物,初试持有者已不可考,其效果为打开一道传送阵,通往世间任何一处大漠。
而那片处于待激状态的壮观符阵,则是明晃晃的威慑——除了昭冥以外的人穿过通道,唯一的下场就是被轰杀成渣。
昭冥众人纷纷踏入甬道当中,身形逐渐虚化,包括埋伏在地表的鸦九,也从坍塌楼房中走出,飞到空中,一并走入甬道。
尚还活着的最后几十名奴隶,纷纷意识到昭冥要跑路,便也不顾一切,腾飞而起,向甬道冲去,大喊道:“带上我们吧!”
“求你们了!我们为昭冥出生入死过!”
“带我们一程吧,虞国不会放过我们的!”
这些奴隶参与了对堤坝的破坏,与虞国可谓结下了血海深仇,如果落在镇抚司手里,连干脆死亡都是种奢望。
“滚!你们也配?”
飞廉啐了一口,这些修士常年被关在地下挖掘隧道,即便之前再怎么穷凶极恶,经过几年苦熬,也都丧失了斗志、心境,修行上再难突破。
他身旁的阎浮更加干脆,一拳挥出,将一名试图搭便车逃离此地的奴隶修士轰飞出去。
意思很明显,让这些奴隶四散逃跑,以分散镇抚司和学宫的注意力,为昭冥撤离争取时间。
“带上他们吧,”
鸦九突然说道:“以后也许还有用。”
飞廉眉头一皱,见桫椤并未表态,也就不再说话,摆手示意阎浮放行。
一众奴隶们见状,立刻冲进甬道,僵硬面庞还得挤出一副感恩戴德的表情。
甬道的虚化还在继续,
极远处的天际线,已然亮起了剑气白虹——洛阳的学宫、镇抚司收到消息,即将到此。
现场还未撤离的,只剩下君迁子。
“...”
他望着崩毁的大地,与缓缓萎缩的洪流,脸上却没有多少气恼暴怒,有的,只是些许惊奇诧异。
“我那个师侄,杀了猿叟,弄塌了河床?”
君迁子从惊诧中恢复过来,笑着摇头道:“看来还是低估他了。”
“我们都低估他了。”
千余米开外,风雷最为喧嚣狂暴的中心,连玄霄表情平静,平静道。
呼——
狂风刮过,连玄霄的衣袖烈烈摆荡,露出了他的右臂。
本就漆黑枯瘦宛如焦炭的手臂,此时更是惨烈。
皮肤不翼而飞,风干的肌腱与暗红色的干枯血线,暴露在外,令人疑惑这样一条手臂怎么还能活动。
天人五衰,不仅限于手臂,
暗红血线沿着臂膀,弥漫到其他肢体以及躯干,不断有皮肤化为泛光粉末,随风飘散。宛如晶莹沙尘。
“值得么?”
君迁子凝视着那些随风飘散的尘埃,惋惜道。
天人五衰,是古往今来,横亘阻拦所有修士的一道门槛,无法跨越,只能拖延。
连玄霄曾臻至临渊境界,和道祖、佛陀、昊天先知那般的人物一样,看到过线那端的景象。
即便天人五衰已至,只要他少动用修为,潜心静修,还是能延续寿元,拖延更长时间。
可他却一次次逆天而行。
直至现在,他的衰朽身躯已不堪重负,那种源于神魂的衰亡,再也掩盖不住。
每时每刻所遭受的痛苦,更是超越任何一种凡间酷刑。
“不值么?”
连玄霄反问道。
洪灾并未带走所有希望,汪洋水势盛极而衰,生命迹象再次显现。
水上浮着扒着木板的民众,楼房废墟顶端响起呼喊求救声,
极远处的山丘上,幸存人群影影绰绰,用木棍、捕鱼网等简陋工具,救援着顺流漂下的其他人。
“君!迁!子!”
飞廉的喊声在下方响起,数名镇抚司修士已然赶到,不顾一切地攻向昭冥,试图打断传送甬道。
越来越多的修士气机,也于地平线浮现,由远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