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乐菱表情为难,邱枫沉默无言。
看来不止是虞帝和朝廷,连学宫都默许了这项决定。
此刻的虞国,内有鼠疫,外有战祸,还要面对高高在上的昊天道门,稍有不慎就会迎来亡国之危。
在这种情况下,太原府一府的安危,便显得微不足道——与其在这里继续投入没有意义的人力物力,还不如让原有的士卒,继续围在城外,禁止任何人离开。
以此来将城里的鼠疫,以及会引更严重后果的疫鬼符,统统封死在城内。
但这也意味着,会死很多人。
“大家收拾一下实验室里的东西吧。”
李乐菱微低脑袋,不敢看邱枫三人的表情,轻声道:“一个时辰后我们撤走。”
这个时候撤走,差不多可以跟“再也不回来”划上等号。
邱枫默默地放下手中试管,欧阳式失落地坐回座位上。
明明距离制取出药物,只差最后几步路,却要因为外界因素,驻足停步。
实验室内的气氛压抑凝固,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昂,突然抬头道:“给我三天的时间。”
“嗯?”
其余三人疑惑错愕地看向他,李昂缓缓摘下脸上的口罩,语气平静地重复道:“我需要三天时间来制取新药。最后试一次。”
“日升,不要任性。”
李惠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和奚阳羽走到门口,沉声道:“这是陛下的旨意。城里现在已经出现了谣言,声称你的一滴未经稀释过的血,就能够治愈鼠疫。
外面的百姓已经被扇动起来了,过段时间恐怕就会病急乱投医,来太守府找麻烦。”
“一滴血就能治百病?”
李昂一挑眉梢,略带嘲讽地笑道:“当我是圣僧玄奘么?”
“金蝉子是释迦摩尼佛的二弟子转世,你可没这么深厚的背景。”
奚阳羽慢条斯理开口说道:“人被杀,就会死。
你想找死我不拦着,但是别拖累式儿。”
李昂声音平和道:“实验室里只留我一个人即可。”
“事情没那么简单。”
李惠无奈道:“这则谣言,是那些人散布出来的。”
那些人?
不知情的欧阳式疑惑地眨了眨眼睛,还以为是王氏。
知晓内情的李昂与略知一二的邱枫,则变幻脸色,瞬间明白过来李惠指的是昭冥。
“他们派人在长安镇抚司那里留了信,威胁虞国,交出被扣留的司徒,否则他们将散布更多不同类型的疫鬼符。
肺痨、麻风、伤寒等等。”
李惠苦笑道:“且不提他们是不是在虚张声势,以及虞国永远不会跟蛊师谈判,
那个司徒,确实不在我们手里。”
“...”
李昂眉头紧皱,当初长安七夕异变时,昭冥的鬼锹与猿叟攻破了镇抚司监牢,
虽然那两人也被山长连玄霄所驱逐,但司徒豸本人,倒是在离乱风的掩护下,消失不见。
当时虞国的所有知情人士,都以为司徒豸已经被昭冥劫走,
前不久,虞帝还在通讯里,询问李昂这次的河东道鼠疫,是否也是司徒豸炮制出来的。
现在看来,竟然不是昭冥带走的司徒豸,他们还以为司徒豸仍在镇抚司的关押之下。
那么,是谁干的?
谁有这个能力、胆量,瞒天过海,骗过昭冥?
见李昂表情凝重,李惠趁热打铁道:“也就是说,还存在第三方势力。我们不能再冒这个险了。”
什么风险?自然是李昂死亡的风险。
他现在是虞国瘟疫方面的权威,也是最有可能解决鼠疫的人选。
眼下虞国面临战争威胁,虽然各国之间互有默契,不使用蛊术之类遗祸无穷的恶毒术法,
但等战争激烈到一定程度,各方仍有可能突破底线。
李昂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事。
“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也要为其他关心你的人着想。”
奚阳羽说道。
“...”
李昂沉默良久,他想到了朔州那场焚烧尸体的大火,那些死在病榻上的病患,那些来自五湖四海的医护人员。
“给我十二个时辰,不要打扰我,我能制取出新药。”
他勐地抬起头,沉声道,“不会再有人死了。”
李惠眉头紧皱,“...你确定?”
“我确定。”
李昂郑重地点了下头。
“好,那就再等十二个时辰。”
李惠转身而走,叫来他王府的辅官,下达撤离延期的命令。
“你一个人没事么?”
邱枫压低声音问道:“能治疗鼠疫的药物,和青霉素一样,是从细菌培养液里提取出来的抗生素吧?
需要经过培养细菌,酵细菌,提取精炼等等步骤,一天时间,能完得成吗?”
邱枫当初和李昂一起在实验室里,制取出了青霉素,她比其他人更清楚,这项工程的繁琐复杂。
眼下他们连菌种都没来得及培育完毕,一天时间,怎么可能来得及?
除非借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比如,异化物...
李昂看出了邱枫眼中的忧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用为我担心,我心里有数。”
邱枫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凝视着他的眼眸。
李昂渐渐收敛了笑意,用平静而坚定的目光同样直视着邱枫。
铛铛铛——
昊天钟声响起,
邱枫深吸了一口气,换上笑脸,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便拉着李乐菱与欧阳式,离开了实验室。
偌大房间中,再次只剩下李昂一人。
他走向窗户,锁上插销,拉上窗帘,打开符灯。
明亮灯光照在李昂的脸上,恍忽间,他彷佛回到了异界记忆里的医学教室。耳边响起了老教授那带着方言口语的普通话,以及周围同学们的复读声。
医者,治病救人。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
那么,开始吧。
他睁开双眼,抬起手掌。
远在千里之外长安城东山洞中的墨丝分身,和他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李昂伸手下压,墨丝分身也延伸出无数触须,刺入了山洞角落里早已堆放了一整年而没有动过的精金。
吸收,进化,演变。
压抑了太久的墨丝,疯狂吞噬着金属,
潜伏在天下各地的墨丝分身,齐齐战栗颤抖,出人耳听力范围外的无声尖啸。
李昂的脸色无比惨白,他体内灵气与墨丝的平衡被瞬间打破,
噗嗤——
无数丝线,贯穿了他的嵴椎、内脏,穿出皮肤,将他挂在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