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是一肚子意见,但是面对此时此刻的朱元璋,他真不敢多说了,生怕这位提起宝剑,就把自己给砍了。
为了自己的一条老命,李善长抱头鼠窜,落荒而逃。
朱元璋看着李善长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心中的怒火滔天,有一种强烈的被欺骗感。
老朱属于十分要强的犟种脾气。当初张希孟给他开列那么多的书目,他认字都不全,结果就硬是给啃下来。
他不怕吃苦,不怕早起晚睡,兢兢业业,如老农一般,打理自己的基业。
他认为事无巨细,都应该过问,长长为了一件小事,跟李善长争得面红耳赤,吹胡子瞪眼。
一颗心都扑在了上面,就没有个不好的!
但是到了今天,朱元璋意识到了自己或许犯错了。
治国这件事情,还真就不是玩命投入心血,就能得到回报的。
这行业十分邪门,如果掌握不了诀窍,没准投入的心血越多,收获也就越少,甚至是完全相反。
也就是夕惕朝乾,兢兢业业,把自己弄成了亡国之君。
就拿这个官制设计来说,看起来让谁当尚书,谁当侍郎,谁负责执行,谁负责监督这些肯定是大事情,至少比起官员的俸禄重要多了。
但事实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经过了几千年的发展,官僚体系已经进化到了非常成熟的阶段,分工明确,各司其职,互相制衡,大力监督。
这些该有的东西,也都有了。
无非是合适不合适,能不能顺利履行职责这些事情很复杂,不是说选一个能干的贤臣就能解决问题的。
基本上都是要在执行过程中,遇到了问题之后,再对症下药,进行调整。
也就是说,这是正常运转之后,才需要解决的问题。
而相比之下,官员俸禄这种初始设置,要重要得多。
毕竟谁是否贤良,一言难尽,但是谁值多少钱,一目了然!
还想让咱把你们供起来?
那是做梦!
咱宁可拿钱给百姓办事,也不养活你们这帮混账东西!
还有,李善长,你给咱记着。
你把最紧要的东西,放在最后面,想要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
老朱回想张希孟给他讲到的东西,老朱彻底明白过来。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不管他怎么努力,总还是有他照顾不到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不如就抓一些紧要的事情,至于其他的政务,甩给李善长就好,出了事找他算账。
这样也方便划分责任,不然什么都揽在咱的身上,出了事也都是咱自己负责,就不好追究了。
果然当了吴王,考虑问题的角度就不一样了。
张先生提点的及时啊!
朱元璋在这边深刻反思,顿觉收获满满,张希孟瞧见没他什么事,就插着手,悠悠晃晃去见李善长了。
今天自己可是帮了老李一个大忙,怎么也要拿点回报才行。
张希孟进了李善长的值房,发现老李正抱着脑袋,痛苦不已,额头上都是冷汗,显然被吓得不轻。
知道怕了?
你想什么呢?
竟然把职田、职钱这种东西都拿上台面了,老朱不发火才怪呢!
“我说李兄,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李善长抬头看了看张希孟,他更是要哭出来了。
“张相,救命之恩,我铭刻肺腑,自然是不敢瞒着你但我要是不立这些名目,那个俸禄的数额,会,会吓到上位的。”
张希孟骤然无语,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也是,如果李善长不把俸禄分散开,全都算在一起,那必定十分庞大惊人,到时候没准朱元璋更加生气。
只是你老李没吓到朱元璋,反而把自己给坑了。
“李兄,主公英明睿智,这点手段是瞒不过他的,虽然我也想多挣点俸禄,但是也要有命花才行,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主公吧!如果下一次主公还是不满意,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张希孟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在李善长的桌上,有一包茶叶,只是用寻常纸包着,但是张希孟能闻到一个似有若无的清香,以他的判断,应该是极品无疑。
李善长多诡诈啊,见张希孟盯着茶叶看,他连忙道:“张相,我是个俗人,也不懂茶,更喝不出味儿来,你拿着吧,回头晚上写文章的时候,借着茶香,才能妙笔生花,写就传世佳作啊!”
李善长把茶叶塞给了张希孟。
张希孟略怔了怔,他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没错!
咱终于受贿了!
多少年前,除了在朱元璋那里拿点赏赐,就只拿过卢秋云的一锭金元宝,这算是他第一次正式接受贿赂,虽然只有一包茶叶,但意义非凡,不同凡响!
这可是他走向富裕,提升生活品质的第一步。
别看贪得不多,但总归开了个好头儿不是!
张希孟从李善长手里接过茶叶,连忙收好,这才顿了顿,压低声音,“李兄,官员俸禄这个事,不是那么简单的。往上算,是没有止境的,多少都不嫌多。但是也决然不能太低,不然等于鼓励官吏贪赃枉法,毕竟他们手握大权,还能被尿憋死?总而言之,可以和普通人有所差距,但不能太离谱儿。这个度你要把握好,回头我会帮忙在主公那里说话的。”
李善长一听,竟然连连点头,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这包茶叶太值得了!
不过是二斤西湖极品龙井,竟然换来了张希孟的点拨保证,要是早知道这样,提前去拜会张希孟多好,又怎么会惹恼了上位?
真是该死!
“多谢张相帮忙,回头我一定好好陪张相喝茶。”
李善长再三道谢,他还要拟定仔细的章程,张希孟也没有停留,就主动告辞,回到了住处。
他的脸上止不住的笑容,回去之后,就赶快烧水,贪来的茶叶,可是要好好品尝一下。
结果就在张希孟打开纸包的刹那,他愣住了。
怎么有点不对劲儿啊?
这纸包里,怎么还有一张纸,而且上面还有字迹,展开一看,竟然是一张当票。
谁会在茶叶包里,附上一张当票?
典当的东西竟然是一个箱子,价值一贯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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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希孟怔了好一会儿,他没去问李善长,而是默默掏出了一贯宝钞,随后直奔当铺去了,他倒是想瞧瞧,这个箱子到底有什么玄妙?
是单纯粗心大意弄错,还是有人给李善长送礼?又或者,是老李给他送礼?
好容易受贿一次,竟然还有故事,张希孟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且不说张希孟调查当铺的事情,再说李善长,经过了一番忙碌,熬了两个通宵,熬得人都瘦了一圈,憔悴许多,这才算是把新的俸禄弄出来了。
他仔细思量再三,毫无疑问,这玩意群臣肯定不满意。
但是他也没有办法,要是让你们满意了,上位那里,我就死定了。
李善长将他的方案递了上去,正从一二三四品官,每年俸禄自千石至三百石,每阶递减百石,皆给俸钞三百贯。
正五品二百二十石,从减五十石,钞皆百五十贯。正六品百二十石,从减十石,钞皆九十贯。正从七品视从六品递减十石,钞皆六十贯。
正八品七十五石,从减五石,钞皆四十五贯。正从九品视从八品递减五石,钞皆三十贯。
李善长的这个方案递上去之后,还没等朱元璋说什么,中书省的官员,还有应天,杭州,以及其他地方的官吏,都翻脸了。
什么意思?
李丞相啊,你也太过分了吧?
这么点俸禄,养一只鹰,一头虎,那也是吃不饱的!
原本不是说好的吗,要参考宋朝的俸禄,虽然要砍去不少,我们心里也都清楚,但是总要意思意思啊!
我们不求黄河之水,滚滚而来,但也不能拿这么点东西,糊弄事啊!
不行!
我们要找上位评理去!
李善长当了宰相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遇到手下人集体反对,以他左丞相之尊,竟然压不住了。
大家伙群情汹汹,义愤填膺,先是互相联络,紧接着几个尚书就来找李善长,大有提刀上洛,痛陈利害的架势。
整个中书省,除了贾鲁和朱升,两位比较超然的参知政事之外,其他人都动了起来。
李善长的值房,就跟六大派围攻光明顶似的,那叫一个热闹啊!
长袖善舞的李丞相,终于体会到了左支右绌的滋味。
这帮平时口不言利的东西,终于撕下了伪装!
“好,现在就去见上位,让上位定夺!”李善长也没了办法,只能匆匆忙忙,去见朱元璋,其他官员也都跟着,必须为自己的价值讨个说法。
对于整件事,朱元璋都冷眼旁观,百官反应越是剧烈,就表明自己抓住了重点,他高兴的是自己没有被骗,生气的却是官吏们的贪婪。
就算是正九品,最低级的官员,也有年俸七十石,还有三十贯宝钞。
足够吃喝花用,一品官则是能拿到一千石年俸,怎么还不知足?
老朱只觉得一股股怒气,直冲脑门,李善长那边已经扛不住了,或许一场君臣的直接冲突,就在眼前。
而就在这时候,张希孟赶来了,“诸位同僚容我说两句,以杭州的情形计算,均田之后,每人能拿到十五亩田,有些地方还远远不够,按亩产两石,一年两熟计算,也就是六十石粮,这里面还要缴纳田赋,还要扣除种子灌溉一个普通百姓,到手的粮也就三四十石,而且遇上了荒年,指不定有这么多。最低级的官员,拿了普通百姓的两倍,你们觉得要拿几倍才合适?”
张希孟淡淡说完,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百官,瞬间安静下来,狼狈的李善长也有了喘息之机,他瞪着这帮手下,气咻咻质问,“张相说得对,你们到底想要多少?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