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楚璞忍不住摇头。公输风也没在解释,不过从对方投过来的目光中,她仿佛读出了一丝理所当然的意味。——自己无法理解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觉得荒谬,是因为你从未往外张望过。」夏凡的话忽然让她心中一惊——之前楚璞以为这只是胜利者的奚落,但现在回想起来,她只觉得背后泛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万一对方说的都是真的呢?不是奚落,也不是炫耀, 而是简单的指出一个事实。玉衡使不由自主的避开目光,向车窗外望去。俗话常说敌人之间最为了解,可她发现自己并不了解启国。她只知道宁婉君在金霞城举起反旗后很快将自己的势力扩大到全国,并主动发起了向七星的进攻;他们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法,打破感气者由心性决定理论的同时,还革新出了许多新式方术;以及墨家为反叛者提供了大量法器与机关武器,使得七星军屡战屡败。除此之外……她对启国一无所知。例如眼前的雪景。战斗至今, 徐国上下早已进入了缩衣省食的状态,把所有可用的资源都投入到战争机器中。但在启国上元城, 这仿佛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冬季,街上的行人穿得厚实饱满,脸色红润。。街边的店铺仍有许多都开着,各种五彩斑斓的商品铺得满满当当,为洁白的世界增添了一份鲜明的颜色。顶端烟囱冒出的雾气亦没有停止过,成百上千根烟囱排放的青烟在城市上方形成了一片朦胧的雾云,这意味着上元百姓依旧有足够多的炭火来取暖,寒冬对他们来说并不是致命的威胁。这样的景象永定成也曾拥有过。但那只限于丰年期间。战争进行一年后,她去过的好几座城市,都变成了一个模样,无论是街景还是气氛都透露着萧瑟之意。两者相比之下,便显得上元城格外陌生了。玉衡使甚至怀疑当地的百姓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君王正在率大军围攻枢密府仅剩的领地, 逼得七星连气都喘不过来。车子行驶了约两刻钟, 窗外的景象变了又变,有时候是排楼, 有时候是平房,但不管为哪种,规模都不算小。楚璞心算了下,他们少说也走了快十里地,早应该出了上元城,可房屋仍在视野尽头不断延伸,仿佛没有边界一般。如果靠双脚走的话,怕不是要走上大半天……所以夏凡才要安排这样的机关车吗?楚璞心中突然一动,普通平民是不可能养得起马的,若是要出远门,通常会跟商队同行。但商队的日程与安排则完全不确定,所以他们的活动区域也极为有限。像上元城这么夸张的范围,要是没有更便捷的交通工具,城东头的人甚至不会经常光顾城西,这也意味着西边的店铺平白少了一半营生。当然,还有工作、交友、娱乐……这些活动都会因为机关车
而变得更加频繁。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夏凡的想法……只是那答案还不够明确,让她无法描述出来。除开方便当地居民以外,她隐隐觉得这里面还存在着某种更深的含义。约莫又过了两刻钟,公输风终于站起身道,“我们到了,请跟我来。”这时楚璞才意识到,上元城并不是每一个方向上都有城墙——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已明显是郊外,除开道路依旧平坦外,房屋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盖满积雪的农田。走下机关车,她惊讶的发现,农田里居然还有人在忙碌。谷葡在飘雪不断的大冬天?哪怕是冬小麦,也早过了播种时段。“他们在做什么?”有了前车之鉴,玉衡使索性不再隐瞒自己的好奇。“种菜。”公输风也回答得很简单。“冬天不会把种子都冻坏吗?”有手下问道。“这世上有怕冻的植物,自然也有不怕冻的。除开挑选合适的种子外,农业部也想了很多方法来避免低温的影响。”公输风在前面边带路边回道,“我不是太了解这里面的窍门,不过农业部也是夏大人最为关注的部门之一,据传他们的目标是让任何地方都能种植粮食。”沙漠也能?大海里也能?对于这种不着边际的论调,楚璞已感到有些麻木了。然而公输风并未把他们带进农田参观,而是拐入一条林间小路——这里的地面同样铺有砖石,并且积雪不多,似乎被刻意清理过。玉衡使没走多远,一片极为开阔的平地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平地上竖立着一块块石碑,密密麻麻的足有上千之多,远远望去宛若一片岩石削成的灌木林。这儿是墓地,楚璞意识到。“放心,里面没有埋着躯体,启国执行着严格的火化措施,以杜绝邪祟风险。”公输风主动说道,“在消灭邪祟一事上,夏大人做得一点不比七星少。此地与其说是为了埋葬,倒不如说是为了纪念。”“纪念谁?”“纪念那些因为反抗七星枢密府残暴统治而牺牲的人。”玉衡使脚步微微一顿,“……你是指……天启军吗?”“不,他们只是普通平民。”“怎么可能!?”一名侍卫脱口而出道。这也是使团众人心中的疑问——立碑从来都是十分严肃的事情,上元又是启国首府,在首府边上给平民立碑,不说是惊世骇俗,也算是耸人听闻了。何况平民哪来的胆量反抗枢密府,就算有……也不至于冒出这么多人。至少在徐国绝无可能。公输风走到一块石碑停下脚步,这块碑的边上还放着一簇翠绿的针叶,比起花朵,这种长青叶即使离开母枝,也能长时间保持醒目的色泽。石碑上镌刻着一排漂亮的字迹。——「不屈的抗争者公孙芳,长眠于此。」看到这个名字,公输风的脑海中刹那间浮现出了那段在黄庭山的日子。以及那個拥有一双上扬丹凤眼,明媚不可方物
的女子。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彻底走上了另一条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