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放心,奴婢们拼命也会护住姑娘跟小少爷的。”两个丫鬟声音坚定地道。
方氏面色稍霁,余光里见小外甥小脸惨白,忙露出个笑,“阿洵不怕,舅母没生气。”
阿洵最怕大人生气了,舅母发火时他一动不敢动,这会儿舅母笑了,他才放松了下来。
外面方氏的大丫鬟杜鹃忽的隔着门帘道:“夫人,表公子来了。”
人换好了,不用再隐瞒什么,方氏就重新使唤身边的丫鬟了,让周家唯一知道这秘密的钱嬷嬷去程钰那边照顾凝珠,也是教导凝珠见到姐姐后如何演戏,别穿帮。
“准是看含丫头来的,直接请过来吧。”方氏笑吟吟道,自然无比地同含珠解释:“你这一病,可叫我们担心坏了,你庭表哥嘉表哥去洛阳请名医了,现在来的是你姨母家的表哥。他性子冷,天生不爱笑,你见到他别怕,其实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一直都很照顾你们,阿洵你说,表哥对你好不好?”
阿洵连连点头。跟姐姐玩了半天,他已经知道姐姐生了病,只记得他跟舅母,这会儿就小大人似的告诉姐姐,“表哥好,抱我看大马。”这个表哥最高力气最大,能把他高高举起来,是阿洵除了姐姐之外最喜欢的人。
含珠摸摸男娃脑袋,笑意未达眼底。
阿洵并没发现不对,歪着脑袋盯着门口,看到程钰进来,他一手扶炕,撅着小屁股站了起来,高兴地跑了过去,“表哥,姐姐醒了!”
程钰挨着炕沿站稳,阿洵就熟练地靠在了他怀里,扭头看姐姐,“姐姐醒了,姐姐香!”
含珠怕他还记着早上的事,万一说出什么变大了的话,她就没法活了,紧张地唤道:“阿洵来姐姐这边,让,让表哥坐会儿。”
一声“表哥”喊得特别轻,程钰抬眼看了过去。
身上盖着棉被,额头缠了白纱,挺像那么回事的,就是脸色红润,减了病气。
含珠没看他,只盯着阿洵。
阿洵听话地点头,重新回到姐姐身边,坐下后埋在姐姐怀里,炫耀般告诉程钰:“姐姐香!”
看着阿洵随时可能会碰到她胸口的小脑袋,程钰眸色微变。
方氏暗道这个大外甥挺会演戏,配合着解释道:“你表妹这次遭难,脑子摔坏了,记不得事,身上却多了一股香,咱们自家人知道就好,怀璧你别传出去。”
程钰颔首。
方氏又假装生气地瞪阿洵:“早上不是教你不许告诉别人吗?这次是你表哥,姐姐不生气,下次再也不能告诉别人了,庭表哥嘉表哥都不行,也不许告诉你的其他姐姐,否则下次舅母就只接姐姐来我们家玩,不要阿洵了。”
阿洵当真了,往姐姐怀里缩了缩,急着道:“我不说了!”
方氏继续瞪他,瞪得阿洵不敢看她了,她才转向那两个丫鬟:“刚刚的话你们都听到了?一个字都不许传出去。”这两个丫鬟贴身伺候含珠,肯定瞒不过她们,不如先警告她们一番。
带香的美人,如意四喜明白其中的利害,齐齐跪下表忠心。
方氏点点头,示意她们先下去,跟着她也将程钰请到了西屋,“含丫头醒后性子彻底变了,温温柔柔的,我喜欢归喜欢,又怕她回去后拿捏不住下人,你说该怎么办?”怕隔墙有耳,说话也拐着弯。
程钰想到了含珠在家吩咐仆人办事的情景。
江家上下加起来也就十来个仆人,人少,平时接触多了,主家跟仆人的关系就容易近,江家那些仆人又都老实听话,所以含珠柔声细语地安排差事,他们也不会顶嘴或推诿,含珠管起来没有任何麻烦。可是云阳侯府,单表妹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就比江家多,含珠那样肯定行不通。
“趁回去之前,舅母教教她如何恩威并施。”程钰低声道。距离楚倾回来还有一个多月,够了。
方氏摇摇头,“你以为我不懂?可你看你表妹现在这样,像是能施威的吗?声音跟刚出生的百灵鸟似的,我与她说话都忍不住放轻了声音。这样软的嗓音,绷起脸训人怕也软绵绵的,还有,”方氏压低了声音,“你跟她一路北上,见过她生气绷脸没?”
有人天生凶相,有人天生笑脸,方氏觉得吧,这位含珠姑娘就是天生的温柔脸。
她生气?
程钰见过。
那时她父亲还没走,她恨他扣留妹妹,冷着脸从他面前走过,还瞪了他一眼,只是那威力……
别说他不怕,恐怕阿洵都不怕,更不用说那些最会看人行事欺软怕硬的刁奴了。
驭下的道理好教,但这神情脸色……
沉思片刻,程钰道:“我教她吧,晚上我再过来一趟。”现在她有了丫鬟,他白日单独与她相处没有合适的借口,只能挑夜深人静时。怕方氏胡乱猜测,他多解释了一句,“她心里怨我,对着我,应该更容易发脾气。”
方氏完全能想象出当初外甥是怎么威逼人家姑娘的,好心劝道:“那你语气放缓和些,别总绷着脸,含珠心地善良,你解释清楚了,她不会一直怨你的。你看她多喜欢阿洵啊,亲姐弟差不多也就这样了。”
至于男女半夜相处合不合适,方氏根本没往那方面上想,换成二儿子她肯定不许,程钰,冷冰冰的一个人,真有那心思,半路就出手了。
商量好了,也要吃午饭了。
方氏留程钰在这儿一起用,程钰没应,他刚立了功劳,明德帝放了他半月的假,但他还有些必须赴的应酬,只能先回去,晚上再赶回来。
送走外甥,方氏继续去陪含珠姐弟。
饭后阿洵睡着了,她轻声跟含珠说晚上教她驭下的事,“怀璧那人,说好听了是君子守礼,说难听了就是脑袋缺根弦儿,对男女私情毫不上心,说是要教你,就绝不会不规矩,而且舅母会在隔壁屋里听着,你不用怕。”
含珠一点都不担心程钰会非礼她,她就是发愁他要怎么个教法。
“舅母,我,我不用他教,我知道怎么管教下人。”含珠垂着眼帘道,她管过人啊。
她一副被人小瞧了的委屈样,方氏笑了,“那好,你现在把舅母当成不讲理的长辈,你狠狠训我一顿,只要我觉得可以,今晚咱们就不学了。”
含珠看看对面慈母般的妇人,动了动嘴,实在开不了口,“您是长辈,我怎好出言不敬?”
方氏依然笑着看她:“你不敢训我,那晚上就必须过去,你自己选吧。”
含珠没辙了。
方氏帮她找感觉,起身道:“你就当我是个糊涂舅母,为了让阿洵有出息,现在要逼他去练字。”说着走出门,很快又走了进来,见阿洵在那儿躺着,方氏震惊道:“这都什么时候了阿洵还在睡觉?给我,我抱他练字去。”真的就要去抱阿洵。
为了晚上不跟那人见面,含珠也豁出去了,扭捏片刻,皱眉挡开方氏的手,“舅母,阿洵还小,笔都不会握,读书的事过两年再说……”
“不会握我就教他握,谁是生下来就会的?”方氏不高兴地道,“你看看你那个庶弟楚泓,书读得好字写得好,天天被先生夸,难道你不想让阿洵将他比下去?难道你想让你父亲觉得阿洵不如他?算了,你还小,管教阿洵的事就交给我吧。”
又伸手要抢。
她演得逼真,含珠猛地记起了去年,她带妹妹去顾家做客,顾澜喜欢妹妹的玉镯子,哄妹妹给她,妹妹不上当,顾澜就以大欺小推了妹妹一跤,两人打了起来。闹到顾老太太面前,顾老太太指责她把妹妹教的不懂规矩,还说要派她身边的嬷嬷去江家帮她打理后院。
“不劳舅母费心,”含珠声音转冷,伸手将阿洵挪到炕里面,直视方氏道:“舅母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是阿洵的姐姐,知道怎么做对阿洵最好。”
方氏愣了一下,马上又气道:“你,你竟然不听我的话了?我是你舅母,你……”
“如意,”含珠看也没看方氏,对着门口喊道:“如意,我头又疼了,你去请郎中过来,四喜,替我送舅母出去罢。”
记得这是演戏,声音压得很低,没想真惊动丫鬟。
方氏又惊又喜,没料到含珠只是看着柔,护起短来脾气也不小。
含珠见她高兴,微微红了脸,试探着道:“舅母,今晚是不是不用学了?”她真的会管人,下人没有犯大错,偶尔偷个懒,她睁一只闭一只眼就过去了,若是犯了大错,她也会按规矩处罚,如何接人待物,父亲都教过她的。
方氏却在她期待的目光里摇摇头,“你刚刚做得很好,换成舅母回绝起来也不会比你强多少。含丫头你记住,你是侯府嫡女,除了你父亲,云阳侯府没有任何人能管你,有人来闹事,胡搅蛮缠你就直接撵人,只是你眼神不够冷,容易让人面怕心不怕,所以还是得让你表哥指点指点。”
声音柔没法改,眼神能练啊。
长辈这样说了,含珠泄了气,等方氏笑着去自己屋里歇晌了,含珠越想晚上要见他就越睡不着,看看阿洵,她悄悄下了地,插上内室的门,坐到梳妆镜前打量自己。
她皱眉,镜子里的姑娘也皱起了眉。
气势不足吗?
含珠没觉得……
不好意思问别人,阿洵睡醒后,含珠故意皱眉装生气,小声问他:“姐姐这样,阿洵怕不怕?”
阿洵刚洗完脸,小脸白嫩嫩的,他盯着姐姐的脸,摇头,抱住姐姐道:“不怕,喜欢姐姐!”
被他圆滚滚的小身子扒着,含珠心软软的,亲亲阿洵,她又瞪眼睛,“这样呢,姐姐凶不凶?”
阿洵以为姐姐在跟他玩好玩的游戏,咯咯笑了,也小牛犊似的瞪眼睛:“我凶!”
含珠哭笑不得。
门外方氏站了好一会儿了,被姐弟俩的对话逗得偷笑。真外甥女生气时,眼神凌厉,阿洵怕得脸都白了,含珠心软,就算被人触怒,眼里也少了戾气狠辣,如何会吓人?
☆、第22章
下午武康伯周寅过来看外甥女。
“还认得舅舅不?”
身穿灰色绣竹叶纹家常袍子的男人坐在炕沿前,心疼地问。
“我记得!”阿洵笑着抢话。
小家伙出生后很少见到父亲,最熟悉的长辈就是舅舅舅母,舅舅比舅母还爱笑,阿洵在侯府见到父亲伯父叔父们有多紧张,在舅舅舅母面前就有多放松,真正像两岁的孩子,会撒娇会耍宝。
周寅笑着叫外甥过来,将他抱在腿上,继续担忧地看外甥女。
含珠忍着心里的不自在看了过去,端详片刻,因为本来就不认识,这会儿倒不用装了,摇摇头,低声道:“记不起来了。”
周寅在心里叹了口气,宽慰道:“没事没事,记不起来也不要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好好养伤,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记得我们都是你最亲的人,你有什么不懂的想要的,别生分,尽管跟舅舅舅母说啊。”
含珠乖巧地点头。
周寅是亲舅舅,跟孩子们的关系却不如方氏这个舅母,又是大男人,不会找话聊天,在屋里坐了会儿,宽慰外甥女几句就出去了。走到院子里,他望着远处的湛蓝天空,欣慰地对妻子道:“菡丫头忘了曾经,脾气反而招人喜欢了。”
以前的外甥女就像只小刺猬,旁人无心的一句话,她都要较真,说话咄咄逼人,他训斥她,外甥女还敢跟他顶嘴。现在的外甥女,像是娇养的花,看着就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她,替她做主。
方氏轻笑着打趣他:“是啊,温吞吞的,像你是不是?”
周寅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瞅瞅跟在后面的丫鬟,小声嘀咕:“跟你说正经的,你非要不正经。”
方氏啧啧了两声,靠得丈夫更近,窃窃私语:“这就叫不正经了?论不正经,我可比不过你。”
周寅白皙的脸庞瞬间红了,看着妻子,满肚子话,光天化日却没法与她辩驳。
方氏笑着回视丈夫。
她最喜欢的就是丈夫的老实,虽然太过老实了,显得没出息,可丈夫一心扑在她身上,没有通房妾室,比楚倾那等有本事却风流负人的英雄强多了。起初有心高的丫鬟想爬床,她的丈夫没顺势偷食或沾沾自喜,反而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连续好几天跟她抱怨人心不古,抱怨丫鬟不知羞耻,自此更是轻易不跟屋里伺候的丫鬟说话,如避蛇蝎。等到夫妻俩到了纱帐里,这人也是先扭扭捏捏地碰她两下,心热了就忘了那些礼义廉耻,做的事说的话让她想想都脸红。
这样也好,他继续当他的老实男人,她替他管家照顾外甥外甥女,夫妻各行其是。
“楚家有消息吗?”说些贴己话,方氏微微冷了声音问。
周寅嗯了声,脸上恢复了自然,边走边道,“我来之前老太太还打发人过来问了,得知菡丫头醒了,说是明儿个让她大伯母三婶母领着孩子们过来探望。”
方氏哼了声,“那庶子庶女也来?”
“应该不会吧?”周寅不太确定地道:“夏姨娘只能管楚倾的后院,楚泓楚蔓要来咱们家,只能跟着大房或三房,那两边都知道你不喜欢他们,怎么会带他们过来触你霉头?”
楚家三位老爷,楚倾行二,大老爷是楚倾的堂兄,三老爷才是楚倾的同胞亲弟。楚倾生母已经去了,老太太是大房那边的,乃楚倾伯母,向来不插手两个侄子的事,这次肯定不会主动提出让儿媳妇带楚泓兄妹过来。三夫人与自家妹妹交好,向来看不起夏姨娘,更不会给自家添堵了。
“说不定夏姨娘想看热闹,厚着脸让儿女来呢?他们单独坐一辆车跟在两房后头,谁还能把他们撵走?”方氏恨恨地道,“哼,真敢来,我就敢让人将他们打出去,害死……害死妹妹不说,还想再害我外甥女……”
周寅叹息一声,握住妻子的手,与她一道进了屋。
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