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72章有缘相见
“祚儿?钟离炎?”苗汝泰的吃惊,不像是装的:“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钟离炎咧了咧嘴:“你让我们来东海,却不知我们为何在此间,还敢说你是诸葛老――大人?”
他轻蔑一笑:“我一眼就看出你是假货!”
苗汝泰很认真地思考:“我创造你们和姜望的偶遇,请他出手用仙宫确名陨仙林里的战斗,逼出【无名者】的战斗痕迹。同时用你们的眼睛来观察这个地方,体会、感受,最终成为创造‘超脱瓮’的基础,但你们――”
“因为你只是【无名者】捏出来的诸葛义先!”诸葛祚打断了他:“你拥有诸葛义先的力量,知晓诸葛义先的过去,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你也可以是诸葛义先。但你不是真正的他。”
“你知道诸葛义先做了什么,可你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你能够知晓的,只是他已经表露出来的意图,可是他藏起来的心思,你一无所知。”
“你根本不理解,诸葛义先究竟下定了怎样的决心,究竟能够做出怎样的牺牲!”
“你更不会知道,我的诸葛祚,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
小小的诸葛祚,仰起头来:“从这一点来说……老夫或者也足堪自傲。”
他仰头的时候,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而苗汝泰的星巫假面,竟像瓷器剥落。与之一起剥掉的,还有苗汝泰的脸。
真正的诸葛义先站出来了,假的诸葛义先就不能够再存在。
在这具躯壳之下,有复杂的琥珀的颜色,以一种粘稠又鲜嫩的姿态流动。
恐怖的气息,就荡漾在其中。
诚如姜望所说,观澜天字叁里的降身者,降身的都是之前已经死掉的存在。观澜客栈天字叁号房里,刚好死了四个人,进入这个房间来降身的,也是刚好四个人――
【无名者】、凰唯真、姜望、左嚣。
这才是天机无隙,顺理成章。
所以从一开始,诸葛义先就根本没有走进这个房间里来!
是【无名者】阻止了诸葛义先的降临。
在一步踏进东海的那个瞬间,【无名者】就已经知晓自己陷入瓮中。又或者比这更早,虽于千钧一发之际,找到了唯一的天机之隙,本心却也对此猜疑,所以提前做了准备。
离开陨仙林的那一刻,果断做了四件事情,一是将设局的诸葛义先排除在外,二是混淆超脱瓮,抹掉所有人的身份,三是捏出了一个诸葛义先,四是引导确立了这局“确名”的游戏!
凰唯真以幻想成真的力量,复刻诸葛义先所观察到的细节,捏成一个个真人。
【无名者】则是以认知的力量,塑造了一个名为“诸葛义先”的灵魂。
这个人是真的认为自己是诸葛义先,且的确拥有诸葛义先的力量和知见,唯有如此,他作为诸葛义先的思考和言行,才不会被看出问题。
当苗汝泰认为自己是诸葛义先的降身,他当然会本能地把自己排除在外,而在这个天机混淆的超脱瓮里,寻找那个必然存在的【无名者】――他也必然会有一个错误的答案。
【无名者】的本尊同时藏在这个“诸葛义先”的壳下,进行一些微不可察的引导……和操纵。
引导主要是针对这个捏造的“诸葛义先”,以创造者的身份,给予小小的暗示,让“诸葛义先”思考的方向符合预期。
操纵则主要是针对林光明。
【无名者】知道都市王的秘密,知道现在的林光明,就是以前的林正仁,所以当然明白此人不敢在姜望面前确名。故而一步步进逼,堆积他的惶恐,摧毁他的心防,把他炮制成了“无名者“!
在“确名”的那个环节,以诸葛义先的名义,开口要直接杀掉最后剩下的三个人,实际上就是在等人阻止,通过击碎那些怀疑,来进一步加深这个房间里众人的“确信”。
就此一步步把林光明这个“无名者”逼出来。
这是排除了所有可能之后的最后一个可能,既有【无名者】的力量,也有【无名者】不敢确名的表现,理论上所有人都会相信这就是【无名者】才对!
在此基础上,诸葛义先时日无多的急切,诸葛义先夙愿将成的欢喜,都能够合理的解释。
除非从一开始,姜望就不相信这个苗汝泰,是真的诸葛义先。
但怎会如此呢?
是有欺骗凰唯真的自信,才以这种方式开启这局游戏,以逼杀【无名者】的局,作为自己脱身的天梯。
相信对刻骨铭心的左嚣也都不可能看出问题,因为捏出来的这个“诸葛义先”在各方面都可以等同诸葛义先。
而姜望虽然不至于不聪明,也绝不可企及左嚣的智慧。
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苗汝泰体内的琥珀色,捏成了一张模糊的脸。明明没有清晰的眼睛,可姜望分明感觉到自己正在被注视。
真正的【无名者】,发出一种奇怪的、像是很多种情绪掺在一起的混淆的声音:“你为何能够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不是真正的诸葛义先?”
任何人都能够在此刻的【无名者】身上,感到一种炙烈的求知欲。
如此迫急地想要了解一切。
比田安平懂得更多,也比田安平更有好奇心。
瞿守福体内不断穿梭的剑气,缓缓的平复下来。
姜望对这具身体的改造,到了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彻底完成。他斩向肉须怪物的每一缕剑丝,本身也都穿透了自己。
他原本像是一座嗡鸣的炼丹炉,现在是静止的山。
即将喷薄而静忍。
他很明白【无名者】想要什么答案。
【无名者】是一尊认知所有的伟大者,几乎所有的秘密,在眼中都不是秘密。
于今日此局中,唯一的视野盲区,是这观澜客栈天字叁号房里的情景。因为此地涉及超脱因果,非亲见不能亲知。
在这一局开始时,姜望所降身的瞿守福,出现在窗前不远处――
这是唯一一个不符合姜望所观察到的观澜客栈天字叁号房间现场痕迹的站位,其他每个人都待在他们曾出现过的地方,唯独瞿守福的位置不相同。
观澜天字叁里的一切,是凰唯真以幻想成真的力量来拟化,但细节是诸葛义先给予的!
所以说这个位置,本身就是一种隐约的暗示。
是来自诸葛义先的提醒。
彼时的他,透过这扇窗所看到的位置,恰好是彼刻他和大梁星神离开东海时,钟离炎和诸葛祚所站的位置。而大梁星神当时还特意对钟离炎说了句“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走动。”
钟离炎和诸葛祚必然会作用于这个房间!
而在超脱瓮结成之后,这两个人还能有什么样的作用呢?
其实不难想象。
所以他走上前,看到了窗外的风雨雷霆,也仿佛在雷霆之中,看到了正序时空里,诸葛义先的照影!
他关上窗,表示他已经明白。
也是在为诸葛义先的布局来遮掩。
彼时他还并不确定,诸葛义先将要利用这一点来做什么。
直到苗汝泰站出来,自称诸葛义先,开始确名,开始宣布游戏规则,甚至还和田安平一样,好奇他为什么关窗,他才忽然明白了――
倘若诸葛义先没有入瓮呢?
【无名者】以为诸葛义先不会出现在此地,自认诸葛义先的行为,正是赤裸裸地暴露了自己!
这才是诸葛义先有意留下的那个“天机之隙”!
所以从一开始,姜望就怀疑苗汝泰的真实身份,他只是在一步步地确认,也是在等真正的诸葛义先掀开布局。
但在当前这一刻,姜望当然不会贴心地给【无名者】真相,恰恰他要进一步混淆【无名者】的认知。
所以他说道:“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一局超脱瓮,为何会有这样一场确名的游戏,这局游戏看起来非常简单,似乎只要找到【无名者】就好,好像杀死【无名者】是一件很容易就能达成的事情。实则一旦认错,【无名者】就永远逃脱。”
“我无法理解星巫设计的这一局,要在瓮中有如此复杂的体现,游戏的过程,反而利于【无名者】。”
“所以我认为这不是星巫的手笔。他所做的,或许暂止于送【无名者】入瓮中。”
他看着【无名者】琥珀色的脸,仿佛要从中看到某个真相:“而谁来主导这一切呢?那要看对谁有利,我想应该是【无名者】!”
他从结果倒推出一个过程来,总结出来的推理思路十分有力。
想着胜哥儿智珠在握的那种姿态,他最后稍稍眯了一下眼睛,淡然一笑:“你与其问我为何能一开始就发现你的问题,倒不如问自己――为何这样愚蠢!竟以为自己能够瞒得过我的眼睛吗?”
你对诸葛义先的认知不够准确,你对姜望的认知也是错误的!
对这种认知一切的超脱者来说,认知动摇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甚至可能影响根本。
【无名者】有片刻的沉默。
但最后只是转了过去,看着诸葛义先所寄身的诸葛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流泪。”
有着淡淡的困惑:“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又为什么伤悲?”
不是不明白诸葛义先为什么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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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钟离炎是钟离炎,诸葛祚却是诸葛义先。
超脱瓮中的降身者,降身的都是之前已经死掉的存在。一切已经再明显不过。
不明白的是,为何要有这种无用的情绪――这是诸葛义先自己设的局,自己做的选择,却在这里流眼泪!实在是有些莫名其妙。伤心给谁看呢?
“因为你超脱太久了,也遁世太久。”诸葛义先缓慢地说道:“你不明白有些事情即便痛苦,我们也不能放弃。有些选择虽然艰难,我们也必须去做。”
站在这里的,是诸葛祚的身体,诸葛义先的灵魂。
他脸上的两行泪,是诸葛祚的泪,也是诸葛义先的泪。
诸葛祚为他的爷爷哭泣。
诸葛义先为他的孙儿伤悲。
是的,诸葛祚已经死了!
死在他和钟离炎去观澜天字叁现场调查的那个时候,后来的行动,都是星神力量的支持和拟就。
这是他和诸葛义先的默契,也是这对爷孙惯来的猜测彼此意图的游戏。
在看到这个复杂房间的那一刻,诸葛祚就明白这是爷爷的最后一局,也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
所以他默默地死去。
以此让诸葛义先降身这一局中。
“我大概明白了……情感绝大部分时候是思想的累赘,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候,可以迸发超越思考的力量。”【无名者】以一种钻研学问的姿态,点了点头。
求知若渴,永远不停止思考:“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即便诸葛祚确切地死在了这间屋子里,即便他和你有各种意义上的因果联系,可这局超脱瓮所截取的时空中,他也还没有来得及出现。你怎么可以打破这种阻隔?”
在【无名者】临时构建的这局确名游戏里,最大的问题就是他“诸葛义先”的身份。
倘若诸葛义先能够降临这局超脱瓮中,【无名者】不会如此笃定地以这个身份站出来。这张最好的牌,反而是致命的刀。
正是亲手阻止了诸葛义先,并斩绝了这件事情的可能性,所以才会这么的意外。
不等诸葛义先回答,立即又道:“齐国支持了你?”
倘若此刻还在正常的时空秩序里,就会立即了解到,帮助诸葛义先完成降临的最后一步,从徘徊在窗外的照影,到真正推窗走进房间里来……是大齐博望侯给予的国势支持,大齐钦天监所调动的星辰之力。
东海乃齐国所实控。
大齐国势在此已经初步覆盖。
远在临淄的重玄胜,借用齐国的力量,通过诸葛祚所留下的这个通道。把诸葛义先送进这玄机莫测的超脱瓮中!
而诸葛祚本身的体魄,不足以承担这条通道的重压,所以这是钟离炎出现的意义――他或许别的都不算绝顶,抗揍耐耗的体魄,却是得到斗昭长期以来的认证。
在【无名者】踏进超脱瓮、驱逐诸葛义先之后,这一局已经开始,也拒绝外力干扰的可能。
本来单凭诸葛义先是挤不进来的,哪怕这是他所设计的局。单凭重玄胜或者阮泅,也更是绝无机会。
所以【无名者】也算不到!
既没有算到诸葛义先舍得让诸葛祚死,也算不到才十二岁的诸葛祚竟然可以领会这种层次的谋划,更没有算到完全与此局无关的齐国会掺和进来。
倘若诸葛义先和重玄胜之间有所谋划,【无名者】或者也能有所警觉。
恰恰他们事先并没有沟通。
甚至诸葛义先和重玄胜都没有见过面。
这是真正的默契,顶级智者之间无言的交流!
小小的诸葛祚,松开了被钟离炎牵着的手,这具由诸葛义先所控制的身体,在他所参与构建的超脱瓮中走:“你能想到齐国,是因为这间客栈所在的位置,刚好在齐国所辖的范围内。而并不是真正猜到了我的全盘谋划――看来即便是超脱者,也只是拥有超越想象的力量,并不存在超越想象的智慧。”
“你们所谓的智慧,也只是基于认知和眼界所表现出来的一种高度依赖信息的浅薄的思考。”【无名者】静静地看着他:“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说――你只有勾心斗角的小聪明,没有卓见万年的大智慧。”
诸葛义先慢慢地往前走,他的每一步,仿佛都契合着这间客房的铁则,很慢但很坚决:“尊敬的超脱者,我不曾抵达您的境界,我的确看不到一万年。我只知你死以后,我心能安。或因今日之局,楚国能有万年!”
【无名者】轻轻抬头:“很有趣。即便放眼历史长河,与你的碰撞,也是相当有趣的涟漪。”
“老东西。”蒋南鹏的脸这时候已经完全化去,变成了凰唯真的脸,神秀风流,皎质天生。
淡笑着道:“其实我挺想知道你卓见万年的大智慧是什么。”
“是指躲藏了无以计数的年月,直到被我这样的新晋超脱者揪出来,像屠狗一样宰杀吗?”
摇了摇头,笑着往前走:“但我现在没有兴趣了。”
“我已经很久……没有跟我的女儿见面。”
的长发轻轻扬起,双眸粲然有神光,整间客房四壁流转,光阴飞速变幻:“不好叫她再等两年。”
嘭!
【无名者】的身体,更是从后背被穿透。
左嚣的面貌在陈开绪身上完全体现,这代表他彻底改变了这具身体――本来在这个时候,苗汝泰也会变成完全的诸葛义先。在【无名者】的设计中,大家一起大功告成地往外走,同心欢笑,回归现世,宣告这一局的成功。
但现在只剩下一个复杂的琥珀色的人形。
外层的衣物,乃至皮肉骨血,尽都剥离。
左嚣是半句废话都没有,直接给了一记掌刀。从的后背,穿出的前腹。
那乌光环转如铁质般的掌刀,滴落油质般的琥珀色液体,很快在地下聚集了一滩,瞧来很是恶心。
但【无名者】只是站定在那里。
像是一根巨大的蜡烛,不在意些许烛泪。也如江河,不被截流。
“你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吗?”
有着奇怪的笑容:“你们联起手来杀死我,就像我们一杀死林光明一样?对了――”
转过头来,看向姜望:“你想知道林光明是谁吗?你想不想知道谁跟白骨降世身有关?我这里有许多你的秘密,也有许多你想知道的秘密――”
“当然我知道你不会跟我交易。”
笑了笑:“今日你若全力杀我,你越想知道的秘密,就会藏得越深。比如我会帮助白骨降世身,藏得更隐秘,叫任何人都不可能再算到他。”
“您竟然这样在乎我的力量,我深感荣幸,这一路来所有的努力,总算不被归于无用。”姜望彬彬有礼,长剑横前:“感谢您确认我可以参与这一战,请允许我用您的鲜血,妆点剑身!”
【无名者】哑然失笑:“真是……一如我所知的顽固。”
左嚣的力量在体内咆哮。
但琥珀色的液体反而攀着他的手,向他蔓延。
他身上燃起赤红的烈焰,仿佛掀起一片海,焰海之中有一支支立起的旗帜的虚影。
可身形却是不得已地退却了!
“我们来做个交易吧!”【无名者】无视了腹部的创口,忽然说道。
但说这句话的时候,却并不是对着姜望、左嚣、诸葛义先,或者凰唯真。
而是扭过头去,对着站在门边的……那尊石塑。
那是已经死掉的田安平。
在【无名者】的注视之下,这尊石塑发生清晰的裂响,继而产生裂隙,继而石粉簌簌而落。
田安平重新变得鲜活。
但所有人都知道,那已经不是田安平。
眼中不是田安平惯有的迷惘、好奇或者癫狂,而是一种包容、悲悯,博大。
的双眸如天海!
平等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姜望在这个时候,才明白,他早先所感受到的天道深海的波澜,从何而来,那并不是幻觉,也不是【无名者】的遮掩。
而是来源于此尊,这个超脱瓮所涉及到的因果――那位暂且还不知名的超脱者!
这尊超脱者,曾经大概率是天人,或者至少也跟天人有关!
在天道深海里呆久了,就会成为天道之力无法消解的“石头”。
姜望曾经在天道深海中,看到过许多的黑影。
那些都是永沦于天道深海的石头,也是曾经的“天人”!
所以有眼前这样一尊石塑。
田安平冲击天人而死,是为开启了入局的门!
从这个角度来说,超脱瓮中的田安平,分明在此尊算中!
那么现世秩序里的田安平呢?
是否也是的桥梁?
是谁?
从孽海逃脱的无罪天人吗?
抑或是……
“地藏!”
田安平漫不经心地扯掉了手上的镣铐,身上气息一节节地暴涨,却非常平静。
的眼睛仿佛已经洞彻人心,体谅世人的蒙昧,亦予悲悯的解释:“你们可以称我为地藏。有缘相见,不胜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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