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一个世界,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或可称之为。
就如天外无邪之所以成立,当然不仅仅是行念禅师的无上神通。而是他顺应了神霄世界的,乃至于引导了神霄世界的。
神霄世界虽然一个绝对开放的世界,可也不能容许自己的基础规则被大神通者随意扭曲。
因为那是对这个世界的破坏,是在动摇世界存在的根基。
为什么说天外神临不可洞现世之真?
因为神临是与世界的一次缔约,于何处成就,便归于何处。若你根本不属于现世,现世如何会对你敞开怀抱?
现世是诸天万界的中心,与现世成就神临,则于诸天万界都不受影响。而于诸天万界成就的神临,来现世都会被压制。
所以为什么白骨尊神已然在幽冥世界拥有绝巅之上的力量,仍然要想方设法进入现世,成就现世神只。
因为只有现世神只,才是诸界恒一。才在任何一个世界,都具备无上伟力。
所以为什么人族死活都要将妖族逐出世外,为什么要不惜一切代价构筑万妖之门。
因为只有将妖族逐出世外,才算是从根本上削弱妖族的威胁。此后妖族来现世,皆自天外来,先削三分!
作为统治现世漫长时代的天命种族,对于现世的理解,妖族绝不会比人族少。他们虽然输掉了远古时期的那场大决战,被驱逐至世外,但从未放弃返回现世的努力。
这种努力体现在方方面面,包括围绕万妖之门展开的年复一年永无止歇的血战,也包括妖界本身。
放眼诸天万界,妖界绝对是一个特殊的所在。
它在远古时期就依附于现世而存在,是一个无边无际的混沌世界,长期作为现世之牢狱,放逐强大囚犯的地方。
及至远古妖皇在此重辟新天,相较于其它世界,它天然就拥有与现世更为亲密的关系。
或者可以更具体地说它的世界位阶更接近于现世,而在其它世界之上。
生存在这里、为此世天意所钟的种族,曾是现世的主宰。
远古妖皇重辟新天的时候,就考虑到回归现世的可能性,所以对于世界规则的形成,都尽可能向现世规则的方向引导——当然不可能完全一致。
但由此世成就的妖族,在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比其它世界强者进入现世之后所受的压制,要轻缓许多!
同时现世人族进入妖界,也要受到妖界规则的相应压制。诸界恒一,于此并不能完全生效。
当然,妖界对人族的压制,肯定远远不及现世对妖族的压制强大。
明白了这些,也就能够理解文明盆地的价值,理解摧毁天妖法坛、筑造人族雄城的意义。
就如同迷界那般规则完全破碎的战场,浮岛所在,即为人族势力范围,海巢所在,即为海族势力范围。
前者构筑的是现世的世界规则,后者构筑的是沧海的世界规则。
摧毁某地的天妖法坛,就意味着此地的世界规则具备了被改变的可能。
在天妖法坛的基础上筑造人族雄城,则意味岩此地已划归人族势力范围,此地为现世所侵入!
文明盆地可以算是现世的桥头堡,本身即是现世规则的延伸。
姜梦熊在霜风谷的那一拳,可不仅仅是打出了一段山脉缺口。
而是打出了一片妖界规则被打碎的广袤场地,于是才有了种族战场存在的基础。
神霄世界里有一座毁坏的天妖法坛——若是完好,姜望反倒没能力将它怎么样。
法坛之上有据说是羽祯肉身所熔铸的青铜鼎,鼎中有被
姜望亲手点燃又被封神台强行熄灭了的火星。
当然也留下了属于人族天骄的余烬。
可谓万事具备,只缺妖骨。
在妖界毁掉天妖法坛之后,要铺妖骨为地基,是为了用妖族的尸骨来中和天妖法坛的残意、消解妖界的规则。
从而让现世的规则更容易铺设进来。
神霄世界虽非妖界,虽然有自己独立的规则,但创造此世者,毕竟是妖族。
立成此法坛者,毕竟是妖族。
羊愈、鼠伽蓝、蛛兰若这些妖族天骄的骨灰,仍然可以发挥很大的作用。
无面神当然是野神,可也是真切吸纳妖族信徒,在妖族发展的妖族神灵。祂畅游万神海无阻,在诸神行列中穿梭也不被排斥。
它自然也可以调动万神海之神力,按照无面之神遗留的命令,于此筑一座城。人族在新开辟的战场前线筑城武安,当然只是一种怀念。
可是当武安侯姜望并未真正死去,它就自然存在一处寄托,拥有一份愿力。
就像楚地九百年不能忘凰唯真,山海境的神话天下皆传....此即若干年后凰唯真回归之因。
那些诵念武安侯之名者,怀念武安侯其人者,追忆武安侯事迹者.....都是千丝万缕的红尘线。
此等愿力并不能将他带回文明盆地,他姜望也没有凰唯真的本事。
但神霄世界若能建成武安城...
文明盆地有人族大军驻扎的那座城池,和神霄世界以天妖法坛为基础筑造的这座城池,就一定能够形成呼应。
作为两座城池共同的纽带,他这个大齐武安侯,便有了由此达彼的可能!
即便如此以他现在的境界,虽是成功创造了可能,也很难实现这种可能。
可是他还有如使知闻的知闻钟!
知闻钟一响,一定能够找出正确的方法来。
于是就在虎太岁毫不留情灭杀诸神的时候,诡异的无面神塑,来到了青铜巨鼎前,酒下那妖族天骄的骨灰,盖在那忽明忽暗的火星上。
早先被镇灭过一次的法坛之火,再于鼎中复燃,瞬间又张炽在高穹!
在那张牙舞爪的火焰之上,逐渐出现了一座雄伟城池的虚影。巍峨但缄默,有刀痕剑创,血迹如新泼。
诸神并世时,雄城欲当空!
......
......
时间往回拨转。
就在虎太岁侵夺蛛弦之身,轻易镇压熊三思的时候。
犬应阳正在高空疾行,他穿行在照耀天穹的炽光里,本身也成了光的一部分。
神霄之地无日无月,可光照一切。
当那流光之中荡漾出犬应阳的身影,也就是意味着,他已捕捉到,他所要的。
那连杀数位天妖种子的人族天骄,的确有不俗的身法,在空中几乎窜成了一道长虹,且不断地变幻方位摆脱锁定,又有一朵朵赤色焰花在身后静默地绽放,焚去所有痕迹之后才消失。
仅这逃命的功夫,就当得起鹿七郎的提醒,他若晚来片刻,说不定还真有跑掉的可能。
但现在么.
布衣在流光中轻轻一翻,他的右掌探下去—
连绵群山直接被按塌了,凹陷下去一个巨大的掌印!
姜望疾飞的身形,就骤停在这掌印天坑之前。
于是那一长溜虹影,也渐来渐散了。
真妖至,一掌断青虹!
犬应阳居高临下地赞叹一声,而后大手又一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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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
风在倒退,元气在回潮,凹下去的掌印天坑飞起无数土石,姜望的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倒退要退到这真妖的手学心!
轰!
炙烈燃烧着的火域瞬间铺开了,火域正中间,是血雾都已经炸出身外来、竭力定在原地的姜望!
在这一刻,他完全不顾身体的承受极限,近乎无止歇的催动血气。
血管不断地爆裂,又不断地被修复。
而由此诞生的无尽血气冲天而起!
气血仿佛混成了撑天之峰,上抵茫茫天穹,下接无边大地。由此诞生了极其稳固的力量,暂且帮姜望定住自身。
犬应阳轻了一声。
不是说不老泉早已死寂多年?何故此时还能提供这样磅礴的生机?
这人族天骄潜入妖族的故事,背后仿佛愈发复杂了
姜望以气血高峰定住火域,以火域支撑自身,如此来对抗真妖的擒捉。
身在血峰之下,而竟咬牙开口:
犬应阳喷喷有声,倒也认真地做了回应:
姜望艰难地看着这位真妖,咧开了嘴,嘴角、牙齿间都是鲜血,却笑道:
气血高峰轰然炸开!
千丈灵域也一同炸开!
气血和灵识几乎要撕裂所有,狂暴的乱流瞬间席卷了一切!
犬应阳的手,被炸得高抬起来。
当他的手再次落下,立即抚平了乱流。
可姜望的身形,已然逃出千丈外。
不老泉的力量在不断恢复他的伤势,此时他亦将速度催到了极限。系在手腕的知闻钟,发出悠长的声响。
犬应阳抚平气血乱流的手,又遥遥对着那道虹影,一掌按进了空间里,下一刻就要抓在姜望的脖颈上。
姜望骤回身,剑开一线天!
雪亮的剑锋上流动着赤色的火线,生生将来自真妖的气机斩断,使得犬应阳大手探出来,却抓了个空!
有此一剑姜望又远千丈。
犬应阳轻笑一声。
无尽的流光瞬间在姜望身前聚集,光的收缩,光的环绕,光聚成了一座高墙!上接茫茫之天,下接无垠之地,向左向右皆无尽。
姜望的身形往哪边飞,这座光之高墙就往哪边延展,索性一头杀过去。
剑仙人统合五府,绝巅倾山一剑
撞!
光之高墙只是以受剑之处为中心,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姜望自己却五脏六腑皆裂伤!
他没有停顿,而是借势反弹,折身右转,光之高墙若无尽,便往无尽处。
犬应阳只是一挥袖,无数流光结成刀枪剑戟斧钺迎面向姜望劈来。相接光墙为兵墙,恍惚数千位妖王层次的高手,各使绝招,共杀人族天骄。
姜望直接团身撞进其中!
仅以神临层次而论,妖族和人族的战力巅峰期并不相同。
囿于寿限,人族一般五十岁之前还未能成就神临,就被认为很难再有大成就。六十岁还未神临者,一般就不可能再跨越天人之隔。盖因人族在五十岁之后,气血就开始走向衰弱。当然历史上不乏例外,可之所以说是,恰恰因为它的稀少。
而妖族天生寿元悠长,两百岁三百岁封王者,比比皆是。
天榜新王上列名的都是百岁以下的年轻妖王,姜望也不是顶级神临的战力,只是凭借不老泉和知闻钟,才强压一头。他哪怕横扫天榜新王,也不能真就说妖族无天骄。
但即便是如此说,如此自我安慰。
犬应阳还是必须承认,这个姜望,的确是一等一的天骄人物。
精彩到即便是他这样的真妖强者,也不舍得立即将其人杀死,而是想从这个年轻人身上,多看看人族的武备....新研道术如何,通神剑术如何,年轻人族的厮杀技巧如何。
身为霸国王侯、且夺过黄河之魁的这个人,可以说能够代表人族最前沿最先锋的神临战力。于他亦能窥见几分收获。
真妖之真实在难寻,任何一点收获,都是极大的收获。
当然,此时由他召发的数千套妖族武学,也该能让这个人族天骄瞧花了眼。不过带进坟墓里的收获,自不能算是收获。
在那刀枪剑戟斧钺之中,在千般百种各式各样的妖族杀法包围下,姜望像是一只扑进了荆棘林的飞鸟。
不断前进,不断被划伤翅膀。
那一团一团的飞血,何似于归家心切的血羽!
可是血羽一边飘落飞鸟一边前行!
铛铛铛铛。
钟声如奏破阵曲。
姜望一身剑术,于此刻蘸血泼洒。那流转不朽之光的赤金眼眸,此刻旁无他物,只有各种各样的兵器,各种各样的招法....
而见招拆招!
身陷霜风谷而得人族筑城以纪念的绝世天骄,在这一刻尽情释放他的战斗才华。
身如龙游,剑似电转。
当他终于杀透所有流光兵器,浑身浴血地穿出千兵阵。
犬应阳也是顿了一下,才隔岸观火地赞叹一声:
又一抬掌,以一座全新的光墙,与前一座光墙垂直相接!蓬!
那血淋淋的人族天骄,周身沸起赤火来,恍惚血人燃成了火人,竞直接在这堵光墙上撞出一个人形豁口,就此穿出墙外去。
知闻钟到底为何而鸣?!
犬应阳再也从容不得,拔身又复遁进光里。
而后流光一闪,骤现于姜望前路,可姜望已先一步折开!
犬应阳双手大张,霎时流光炸成海。
光海咆哮,将这人族天骄圈在其中。
上下左右前后皆光也。
光墙一堵犹可破,流光成海何所伤?
眼见得姜望在光海之中瞬间迟滞,一举一动都缓慢下来,气息时盛时衰,气血飞速消耗......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神山之上爆发
了恐怖的波动,有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正在进行。
无数神只的声音此起彼伏——
更有天妖法坛燃起了冲天的光焰。
姜望猛然回头,抬手抖出一桩暗器,燃赤焰、飞霜风、杀气凛冽:
犬应阳虽无惧意,却也逆慎地远远一指将其点碎。
这一刻他才注意到他击碎的是什么。
那是一颗赤红色的、菱形的、如晶石般的竖瞳。
他的从容,他的隔岸观火,他的居高临下.....全都消失了。
一时间目眦欲裂:"我必要你生不如死!」
恐怖的力量以他为中心炸开。
可光海深处钟声响!
神霄世界之武安城,正在呼唤文明盆地之武安城。
冥冥之中产生了一种伟大的联系。
是天妖举身为坛庇护种族的伟大,也是人族前赴后继薪火相传的伟大。
伟大与伟大之间,有共同的连接,有共通的路——
姜望在光海中的身影虚化了,就此踏进由此达彼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