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好像变得容易起来。只要祁笑愿意开口,保一个竹碧琼,又有何难?心中激动只起了一瞬,便被姜望掐灭。事情如果真的这样容易,姜无忧也不至于事先什么口风都不漏。只消想一想,祁笑这样的当世真人,决明岛镇守大将,有什么可能为了一个钓海楼被废去修为的弟子,亲自跑一趟天涯台,挑战海祭的规矩?别说姜望没有这样的面子。便是姜无忧,也还差得远。姜无忧事先不提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也不确定祁笑是否能来。之前有过商议,她本来去决明岛,是想要运作一番,让亲近她的军中将领,能够代表决明岛参与此次海祭大典。从而可以在关键的时候,为竹碧琼说话。而夏尸军统帅祁笑,之前根本不在他们的计划中。姜无忧没有看到人群中的姜望,在此时此刻也无法私下联系。但她端坐主位,与真人并坐,意态从容。无论如何超出意料外,事情毕竟是向好的方向发展。姜望在心中迅速做出推断——祁笑因为某种原因,决定亲自跑一趟天涯台,那个原因,或许与旸谷的杨奉相同。现在大概只有他们那个层面的人能够知晓。而姜无忧把握住机会,凭借自己华英宫主的身份,得以与祁笑同行。这毫无疑问是一次成功的借势。不管天涯台上各方人马都在想什么。主位上,崇光真人目视前方,声音平淡,但清楚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既然杨、祁两位将军都已经到了,又逢明月高起,那么海祭大典,正式开始!”一位高瘦老者,走到主位前,高喝道:“起乐!”此人正是姜望所认识的护宗长老海京平,负责此次海祭大典实务的四位长老之一。咚咚咚,咚咚咚!沉重的战鼓,随着他一声唤起。而后是苍凉的号角声,在夜空回荡。一声急过一声,传遍整个弦月岛。接连九声号角后。在天涯台上,在整个弦月岛上,无数人张开了嘴唇,发出了歌声。千千万万的细微歌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汇聚到一起,变得宏大、浩瀚,震撼人心。那歌声唱道——“苍苍兮云盖,茫茫兮归来。吾愿执长缨,今朝搏怒海。碎我战甲我何惧?惜身恤命我何来?吾有铁骨一身,拆解根根擂战鼓。吾有热血满腔,泼洒长空真痛快!母失我衣,子失我怀。魂归何处?玉碎灵台!”这首名为《魂归来兮》的悼歌,是为了呼唤英灵归来,但却以一名战士的视角歌唱。战士勇斗怒海,不惧牺牲。要拆铁骨,洒热血,将自己的一生,都扔在海疆。可是他真的没有眷恋吗?他的母亲,失去了孩子,想要再给孩子缝制衣物,却不知交付谁。他的孩子,失去了父亲,想要父亲的怀抱,却永远不能再要到。可是,可是啊。可是即便如此。也不必问“我”魂归何处。“我”就死在这里,完全清醒,完全自由,像玉一样高洁清白地、死在海疆。一人一家之痛,是为了避免万家万户之哀。普通海民,听到的是一家之主与变幻莫测的大海搏斗、讨生活。超凡修士在这首悼歌里,看到的却是一代一代的超凡强者,战在海疆,死在海疆。背向人族,面向沧海。无论男女老少,无论什么修为、什么身份。姜望看到身边所有的人,都齐齐在唱这首悼歌。有的神情激动,有的泪流满面。身处高歌的人群之中,他情不自禁地被一种力量所感染。也跟着张开了嗓子,跟着和上了曲调。他此前从未听过此歌,也从未唱过此歌。但却自然而然的,汇入其中。有一种浩大的力量,存在于每个人心底。那是对于“人族”这个身份的认同,是对人族共同命运的一种伟大期待。一曲终焉,几乎热泪盈眶。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超凡修士,就是这样搏斗在海疆、厮杀在海疆,为人族的安危存续而奋战。与此相比,那些个人的恩怨荣辱,那些蝇营狗苟争权夺利,都显得多么渺小!天涯台上一时沉默,似乎在场这些超凡修士,也全都短暂的陷入某种感动中。而钓海楼护宗长老海京平再次开口:“海祭大典,海民盛事!一年一度,靖海平波!”他说的是海祭大典的传统。普通海民未必能知,只知道在海祭这一日,大海往往风平浪静。但在场的超凡修士或多或少都能知道一点。每年的海祭之日,都是人族强者戮力清理海疆的日子。为迎接英灵回归,这一日,迷界之中,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不允许有任何一个海族出现。不管是什么海族,不管有多强,只要在这一日,靠近人族边界四十四里内,就会遭到不计成本的疯狂剿杀。这个规矩,就被称为“靖海平波”。海族当然不可能同意人族的任何决定,但随着一年一年的鲜血流下来,也已经认可了这个“传统”。虽然从未正式承认,但在每年的四月初四这一日,海族都异常的平静。这一天也是连年征战的迷界,难得的安宁之日。但所有的超凡修士都应该知道,大海不是原本就这样平静的。海京平立在主位之前,面向一众宾客。高声道:“为迎英灵归来,先当扫清陈榻。”“英灵跨海归来之路,当以奸佞性命祭之!”姜望心头一跳,知道重要的时刻来了,唯有屏息以待。但听海京平继续道:“此次海祭,兹有无赦之罪者四十五人,可为血祭!”他的目光变得凌厉,左右扫视,似是警告那些内心邪恶的奸佞小人,口中道:“如今这风平浪静的好日子,是无数先烈以血相争,方才赢得。这些人不怀恩、不敬德,弃信绝义,不当人子!当以极刑,告慰英灵!”他大手一挥:“传祭物!”咚咚!咚咚!战鼓声再起。在天涯台正中的位置,一块石板慢慢滑开,露出方形的洞口,和洞口下漫长的石阶来。哒!哒!哒!哒!齐整的、踏阶而上的声音。身披黑色甲胄的高大甲士,两两为一组,架着镣铐锁身的囚徒,一步一步,自那石阶,走上天涯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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