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有事,无法安眠的德川家庆索性不睡了,静静的坐了起来。不过德川家庆乃是将军,再细微的动作,也有人警醒着。他一坐,外边守夜的本丸中奥留守役大冈忠固便立刻过来查看,等候德川家庆的吩咐。
别看大冈忠固干的好像是守夜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但是他可是岩槻藩两万五千石的诸侯大名。这个大冈家和江户时代闻名的名奉行大冈忠相不是一家人,只不过以前是同族罢了。
大冈忠固和德川家庆那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岩槻大冈氏从创藩始祖大冈忠光开始,就一直担任将军以及世子的侧近。九代将军德川家重患有脑损伤,根本无法说话,整个幕府上下只有从小侍奉他长大的大冈忠光能够仅凭一句叽里咕噜的杂音,理解德川家重的意思。
据说德川家重连片刻须臾都离不开大冈忠光,信任至极,以至于将大冈忠光从五百石的御小姓,一路提拔成为老中格御侧近,赐封岩槻藩两万五千石知行。
一直到十代将军德川家治在位时,岩槻大冈氏仍旧担任将军的侧近,此后的百年来,历代家主都是将军的亲信侧近之人。
如今眼前的德川家庆和大冈忠固便是如此!
“越前,你说古河任事如何?”心中有些苦恼的德川家庆,趁着只有他们两人,便出声询问。
“这,臣不敢妄言!”大冈忠固一时间摸不透德川家庆的意思,不敢作答。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大冈忠固两万五千石,还是谱代大名,完全有资格担任老中。德川家庆为什么不让自己的这位老侧近担任老中呢?
道理很简单啊,德川家庆也需要一个可以完全信任的人,在身边总管各项杂务,并且代替自己去办一些自己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啊。
更重要的是,因为和大冈忠固非常的熟悉,德川家庆知道大冈忠固的忠诚毋庸置疑,可是本事嘛,那就远不如水野忠邦等人了。
“你将古河收取诸大名贿赂三四十万之数禀报与余,难道真的毫无倾向?”德川家庆掀开帘子,和大冈忠固面对面坐着。
“臣惶恐,臣惶恐!”
“你我二人有什么不能说的,自四十年前一道受书,便长在一起。出你之口,入余之耳,再无有第三人知晓。”德川家庆摆了摆手。
外面的事情,那是德川家庆让大冈忠固向自己禀报的。幕府的所谓目付,大伙儿也知道的,早就成了老中们的附属品。水野忠邦在时,用的是自己的亲弟弟迹部良弼。而土井利位上台之后,也是立刻替换人选。
想要靠目付们来了解
一些事情,已经是不太可能得了。德川家庆需要另外一个足够可信的渠道,来知道一些别人不让他知道的事情。
当然大冈忠固完全可以只说土井利位收取了贿赂,这种司空见惯的事情,并不会引起德川家庆的不满。但大冈忠固刻意说是收取了三四十万两黄金的巨额贿赂,虽然这也是实情,可当中到底带着些倾向。
“古河侯并非救时宰相!”见德川家庆把话都说开了,大冈忠固索性也豁出去了,一下子就击中了土井利位的软肋。
“唉,余又何尝不知呢……”与预期中德川家庆可能会带有怒意的训斥自己,不能够以有色眼镜评断诸侯的情况完全相反,大冈忠固这句话似乎说到了德川家庆的心坎上面。
已经五十多的德川家庆,虽然能力未必有多强,本事有多好。但是毕竟形形色色的人看了数不清,谁行谁不行的,他稍微观察几次,也基本能够瞧明白。
眼前的古河侯土井利位,远远逊于他的祖先土井利胜,甚至可以说连土井利胜百分之一的手腕都没有学习到。除了出身土井氏这样的幕府名门,有傲人的家世之外,其实能力实属平庸,并不能够挽救幕府江河日下的危局。
真是家贫思孝子,国难思裱糊匠啊!
“滨松侯尚未走远……”大冈忠固小声的提醒了一句。
按照幕府的法度,像是水野忠邦这样的谱代重臣,一般是在每年的四到六月之间回往本国。然后明年的四到六月再回江户交代。循环往复,直到你死或者你隐居为止。
水野忠邦也不例外,他四月底就已经向德川家庆辞行。这是他与德川家庆数月来唯一的一次会面,毕竟水野忠邦的民愤太大,他也不想把这些愤怒牵扯到德川家庆身上。
“尚未走远嘛……”德川家庆喃喃自语,大冈忠固的话让他有些捉摸不定。
还是他好!
还是他好!
还是他好!
“立刻派人,去将滨松追回!”德川家庆终于下定了决心,这天底下他最信重的宰相,还是水野忠邦,其他人都比不过他最喜欢的水野忠邦。
“遵命!”大冈忠固立刻应命。
江户城的城门连夜打开,手持德川家庆教旨的使番沿着东海街道飞奔,去追回德川家庆最爱的那位水野忠邦。
转天德川家庆便召见土井利位,示意他辞任老中,同时也藉由大冈忠固之口,向他暗示他收取的那几十万两黄金,留在身边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土井利位能力不行,但是久在中枢,德川家庆的暗示几
乎是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一时间冷汗淋淋,完全不像是农历五月,已经靠近三十度的大热天会有的样子。就算再舍不得这个内阁总理大臣的职位,也不得不交权保身了。
而此时已经走到骏府的水野忠邦突然接到了幕府使番传递的教旨,得知德川家庆夤夜召唤自己回转江户,心中便有所猜测。等他走回小田原时,就听说宰相古河侯土井利位,以及松本侯真田幸贯一道以年老多病请辞。
幕府的宰辅大臣,再度空缺!
久在长崎的忠右卫门当然不知道自己的一封上书,直接让土井利位的政治生命,早终结了一个多月。或许这也算是忠右卫门这只蝴蝶,来到这个时代,所扇动的最大的一次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