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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梦遥望最后一战的方向。

【好。】

她的回答很轻,一阵拂面清风都能吹散。

二人歇脚歇得差不多,梅梦翻身上马,骑的还是戚苍的战马,而戚苍自己则靠两条腿勉强凑合:【老夫一把年纪残疾不说,还要给年轻后生牵马,你就没点儿亏心吗?】

梅梦道:【你不是步行更快?】

武胆武者也不是只能化出一匹战马。

戚苍主动让出战马,梅梦跟他客气什么?她倒是想跟商队买一匹代步老马,戚苍不是瞧不上么?还说骑这玩意,下辈子都到不了。

挑剔的是他,抱怨的也是他。

他能活这么一把年纪,全靠实力强。

否则早被受不了他的人打死了。

戚苍道:【哼。】

趁着梅梦走神空隙,他不着痕迹用余光回望茶肆方向,又哼一声,两人一马消失在小道尽头:【咱俩这么熟,要不拜老夫喊爹?】

【你梦没醒?】

她为什么要平白矮人一辈?

而且,她看着很像缺乏父爱?

戚苍嫌弃啧了一声:【不识抬举。】

他的修为境界摆在这里,要是放出风声说要收养儿女,多少人要排着队给他磕头?

茶肆不远处。

【要么跟她走,要么跟我走。】沈棠一巴掌拍在吕绝肩头,免得他真变成望妻石,【你现在要是跟她走,这会追上去还来得及。】

吕绝收回视线:【不了。】

沈棠也没骗梅梦,吕绝是真受了军棍,伤及肺腑,十天半个月无法动武。不过武胆武者仗着皮糙肉厚,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爬起来。他偷偷躲在暗处送梅梦最后一程,看得沈棠都忍不住自我怀疑是不是棒打鸳鸯了。

【我不会因为你选她就怪你。】

沈棠始终认为自己是公司的社畜老板。

作为老板也没权力要求员工只能选择公司、放弃婚姻,这也不现实。开公司,员工来来去去、入职辞职太正常。吕绝选择梅梦,她也会尊重祝福,但不会允许吕绝继续担任要职。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吕绝必须取舍。

沈棠的宽容也是有极限的。

吕绝苦涩道:【我追上去才会被抛弃。】

沈棠:【……】

吕绝叹息:【她从来不是那种会‘悔教夫婿觅封侯’的人。一个人若是连自己的路都没有,只会盲目依赖另一个人,仿佛生来就是为对方而生,为对方而活,多可悲。】

夫人的爱意跟她这人一样骄傲。

她能接受浓烈的爱意,却不能接受给予这份爱意的主人没有自我:【相较于一个沉溺男女之情、自甘为笼中雀的男人,她会更欣赏沉溺男女之情却披着笼中雀外衣的鹰隼。】

可以当笼中雀,但不能没翱翔的能力。唯有真正成为英雄,他才有弯腰俯首资格。

强者弯腰俯首是情趣,弱者只是趴那儿。

沈棠道:【也罢。】

一时不知该说是恋爱脑还是事业脑。

倘若他有活着卸甲归田的一日,他就……吕绝最后看了眼已经看不到人影的方向,翻身上马,策马跟上主上步伐,头也不回离开。

梅梦战败身亡,但戚国国主以及盟军剩余首领尚在。沈棠也没有添油加醋,直接对外公布这些人脱身的真相——他们不是杀出重围,而是伪装成逃兵,混入其中才脱困。

换而言之——

被留下的兵马全部成了弃子。

这一消息对这些人的声望是致命打击。

戚国国主踏上逃亡之后,一点儿不敢声张,整天草木皆兵、疑神疑鬼,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一旬多,终于到了还算安全的地界。此处是戚国附属小国的边陲重镇,名义上归属于附属国,但守关将领却是戚国之人。

踏上此地,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缓。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收拢残部,再做打算。

康国大势已成,戚国继续抵抗就是死路一条。她的打算是派遣使者去商谈,能商谈出双方都满意的条件最好,若是不能,自己能适当退步。这不意味着她会无底线退让,要是康国欺人太甚也会重拾兵戈,拼个鱼死网破。

若是和谈,派何人去?

若是死战,自己手中还有什么人能用?

这些问题在她脑海盘旋不散。

直到她收到梅梦战死噩耗。

“惊鹤、惊鹤已经——”

游宝面色凄怆:“梅相为国尽义了。”

闻听此事,戚国国主舌根泛苦。

她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听到消息仍不免心伤。对于梅梦,她的感情很复杂。爱恨交织,依赖的同时又想摆脱对方,纠缠不清。人死如灯灭,往事种种都烟消云散。

“惊鹤她……唉,可有提及她身后事?”

作为戚国梅相,梅梦的尸体也有价值。

不管是斩首示众还是悬吊阵前,都能极大打击西南诸国,特别是戚国的士气。作为故交,戚国国主不希望梅梦尸首受辱;作为国主,她也不希望因为梅梦再雪上加霜……

“梅相葬身山下,尸首寻不到了。”

一具全尸也没有留下来。

自然不可能被康国挖出来羞辱。

这个认知让国主缓一口气,庆幸梅梦保住了身后体面,不用被人羞辱,也庆幸自己不用面对进退两难的难题——梅梦尸体真到了康国手中,不论康国是羞辱还是不羞辱,戚国方面都要做出反应,不管是出兵还是出钱,总要将梅梦尸体带回来,免得寒人心。

梅梦长眠山下,为难的问题就迎刃而解。

戚国国主心念一动,面露悲戚。

游宝宽慰她:“请主上节哀。”

不说还好,一说戚国国主更是泣不成声。

甚至一度哭到晕厥。

她不哭也不行。

康国方面大肆渲染她贪生畏死当逃兵,留下梅梦逃生,她要不借梅梦葬礼做点儿文章,将舆论往梅梦自愿尽义的方向引导,引起将士同仇敌忾情绪,她的处境就尴尬了。

不仅要伤心,还要为梅梦安排葬礼。

尸首找不到就用衣物替代。

对外还要伤心过度,无法自抑。

也许是人人自危无暇他顾,也许是戚国国主的表现真的感人肺腑,明面上的舆论危机勉强度过去了。梅梦已是死人,但其他朝臣还活着,他们要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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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熊代表崔氏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么复杂的局势。内忧外患又是重孝加身,他的脸消瘦一圈,棱角分明的轮廓瞧不出少年稚气。面见君主的姿态也尽显成熟风范。

“怎么是你?崔卿何在?”

戚国国主最想见的人是崔止,崔止才是崔氏的话事人,是众神会西南分社的主社。崔熊是未来的继承人,这会儿派不上什么用场。

崔熊不卑不亢,俯身拜道:“外祖母新丧,父亲悲痛不止,伤及心脉,病了半月,重金聘请杏林医士守在府上,无法赶来救驾。”

戚国国主初时并不信。

但看崔熊的状态,也说不出怀疑的话。

只能按捺焦虑情绪,尽量用和缓的长辈口吻关心两句,末了找了借口留出空间给崔熊与游宝。不管崔止是真的病危,还是装病,既然派了崔熊过来,崔熊现在就是人质。

还是有分量的人质。

若善加利用,崔止也得投鼠忌器。

崔熊也知道国主的盘算,但他更关心游宝的情况。上一次二人见面,游宝脸上还有些肉,现在瘦得快成一张纸了,眉心也留下时常皱眉的痕迹。他瞧了,着实有些心疼。

“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

所有关心哽在喉咙,只剩这一句。

游宝脸上浮现近日来第一缕浅笑:“这么久不见,你第一句就是让我吃,你是嫌我嘴巴太闲吵着你,用你家厨子的糕点堵我嘴?”

崔熊憋红脸:“你知我不是这意思。”

游宝看着他内衬衣襟,不再为难。

她跟崔熊定亲这几年也有了解他家中关系,知道他跟他母族这边的长辈亲近,骤然痛失血亲,这些日子怕是不好过。美食能让人心情愉悦,崔熊带来的糕点她都吃完了。

崔熊眉头舒展:“明儿再带来。”

“是非之地,你来作甚?”游宝用他递来的帕子擦手指,对崔熊自投罗网的行为表示不太理解。崔熊不懂事,崔至善难道也不懂?

“总要有人来的,不然不好交代。”

“来这儿,可是有丧命风险。”

崔熊眸色无讶异也无恐惧,而是极其平淡道:“我不来,谁来?父亲要将偌大家业交到我手中。要是我碰上点儿事情就推其他人出来,自己躲在背后,岂非小人行径?”

该他的责任,他得担起来。

再者——

“你也在这儿,我不能不来。”

游宝被他这话触动。

她第一次认真注视眼前这个年纪比自己小不少的郎君,心湖飘下一片柳叶,泛起了圈圈涟漪:“你我婚事是主上定下的,其中皆是权衡利弊,并未真正照顾你的意愿。”

这桩婚事可以不作数。

莫说未婚,已婚的还有大难临头各自飞。

崔熊这份认真,大可不必。

游宝的回应显然超出崔熊预期。

他瞳孔微微震动,仔细看还有震惊受伤,他紧咬着唇:“世上姻缘,又有几件不是权衡利弊?你怎知我的意愿,怎知不是自愿?”

游宝:“……”

她眼皮狠狠跳了跳。

问题是,她不是游宝,是苗讷啊。

崔熊的心意都是对“游宝”可不是对“苗讷”,她也不打算一辈子顶着旁人相貌名字稀里糊涂过日子。错误就该被纠正,回到正轨。

对的,要回到正轨。

不仅要回到正轨,还要荣耀加身。

她潜伏在戚国国主身边,可不仅仅是为了将对方迷得昏头转向,也不是为了跟年纪比自己小的郎君谈婚论嫁。梅梦一死,崔止抱病,戚国国主相当于断了双臂;西南诸国外战失利,内部永生教叛乱……火上浇油的好机会!

这么好的机会,岂能错过?

还有什么比戚国国主身死更好的“油”?

“时不待我啊,希敏——”

苗讷抬头望月,下了决心!

弑君不是一桩易事。

再怎么虎落平阳,戚国国主身边也有守卫,住所戒备森严。普通人想调开他们就是天方夜谭,但苗讷这些年下来,早被国主视为心腹。国主相信梅梦弑主都不会怀疑她。

下毒?

毒死一个国主不容易。

手握国玺的国主,本质上跟文心文士/武胆武者没什么区别,身体都经过天地之气的强化淬炼,见血封喉的剧毒也不能让她立刻毙命。要是拖到杏林医士赶来,白瞎了。

苗讷有更好的道具。

例如,此时缠在她手腕的琴弦。

她一如既往恭顺,服侍国主用完膳食,陪她与臣工商议,直至月上中天才停歇。国主面上是肉眼可见的疲累,连鬓间也多了白丝。

苗讷有些同情对方。

怎么战,怎么降,都有门道。臣子投降,随时都能改换门庭,给戚国当臣子是当,给康国当臣子也是当,人家有着灵活的就业空间;国主就不一样了,动辄有性命之忧。

数载为王,岂会甘心做臣?

她此刻内心也是百结愁肠。

又想守住荣华富贵,又想保住身家性命,又不能将自己的心思随口说出来,还得装出铁骨铮铮模样,美其名曰不能辜负将士牺牲。

选择不出来?

没事,苗讷愿意代劳。

“游宝,你说孤做错了吗?”戚国国主头疼犯了,她的宠臣如往日那般膝行上前,用熟练手法替她缓解。她闭上眼喟叹一声,“若是惊鹤还在的话,不知会怎么吵……”

苗讷道:“您不妨问问她?”

国主一时没听太明白。

下一瞬,脖颈处传来一阵窒息刺痛。

她在求生欲催动下去抓,指尖抓到几根绷紧的细线。细线在苗讷手中骤然锁紧,深深嵌入她的皮肉。她试图张口呼救,喉间被什么堵住,温热气息打在她的耳畔:“主上知道吗,书院学子最擅长的两道言灵,其中一道就是‘禁言夺声’,入朝必备技能。”

对方声线发生微妙变化。

蜕变成她全然陌生的女声。

她在她耳畔含笑道:“我可是蝉联数年的三好学生!便是栾公义都不慎中过招。”

当然,也可能跟栾信反应慢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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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妹对戚国国主是可杀可不杀的,留着当吉祥物也不影响什么,但苗讷不肯放过戚国国主,这关乎她的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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