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侍郎又是一口气憋在胸里,好半天才缓缓吐出。
他就不信了,跳的越欢死的越快乃是从古至今的人间真理,你秦德威就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连话本都要讲究一个“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的逻辑,何况现实里面!
所以就先隐忍等待吧,等他自己作死!总会露出破绽的!
霍韬表情阴沉的站在桌案后面,心理活动一番后,开口道:“人犯冯恩上前听问!”
冯恩梗着脖子,东西朝向,与参加廷鞫的群臣面对面站着。
霍韬感觉不爽,喝道:“诸公在此,代天审案,人犯还不跪下!”
冯恩瞅了几眼人群里,看到了名义上的吏部尚书汪鋐,还有几个被自己弹劾的人。
就冷笑道:“有奸邪在尔等当中,焉能面跪奸邪!”
秦德威赶紧推了推冯恩,让冯老爷转了九十度,从朝西转向朝北。
然后冯恩此时眼前景物,就是供着敕命的三尺坛和雄伟的承天门了。
秦德威指着北方皇宫对冯恩说:“冯老爷不肯跪奸邪,这我可以理解。
但您作为钦犯也不好站着听审,毕竟群臣是代表皇上来审的,那么让你面北跪总可以的吧?”
冯恩觉得言之有理,就朝北跪下,参加廷鞫群臣就只能看到冯恩的侧面了。
秦德威又转过身来,拍了拍手对霍韬说:“好了好了,这个礼法问题解决了。他跪他的,我们说我们的。”
众人:“.......”
小朋友,冯恩才是正主和主角吧?
司礼监太监戴永又不耐烦了,这些文官屁事真多,就催促道:“尔等能不能快些?”
廷鞫秉笔霍韬就开口道:“高皇帝钦定《大明律》有言,上书大臣德政者,定为奸党罪,当论处死罪!
冯恩奏疏中,对多人有褒美之语,情况属实,按律当斩!”
秦德威听到后若有所思,大明律里确实有这条,与历代律例比起来,算是很有大明土鳖特色的一条。
当年开国皇帝朱元璋大杀特杀胡惟庸等权臣,然后还是担心以后有权臣篡老朱家的皇位,于是就在大明律里塞了这么不伦不类的一条。
但霍韬这几句话与其说是质问人犯,还不如说是给其他大臣听的——老子亮牌了,你们其他玩家看着办。
众人听到了心思各异,你霍韬真的豁出去,遵照皇帝心思把人往死里弄了?
就是你上来就叫的这么大,实在摸不清你底细,有点不好开口啊。
霍韬不看别人,就看夏言,直接点名问道:“夏桂洲以为如何?”
夏师傅因为立场缘故,难以张口,不好正面回答。
因为他的每一句表态,都可能会传入皇帝耳朵里。皇帝也许不会注意别人说什么,但肯定在意自己说什么。
“哈哈哈哈!”从场地另一边传来爽朗的笑声。
众人熟练的调整视野,迅速朝着秦德威看过去。又来了,又来了!
笑声渐渐沉寂,秦德威突然卡了壳,不知怎么继续说,有点尴尬。
正面朝北跪的冯恩突然扭过头来,说了句“你笑什么”,然后继续恭恭敬敬的朝北跪着。
秦德威这才能接着往下说,“我笑霍侍郎堂堂吏部堂官,竟然对律法如此不精熟!”
霍韬不阴不阳的回应了一句:“本官乃是吏部官,又不是法司刑官,律法不精熟又怎么了?有何可笑?”
秦德威:“......”
众人很诧异,你霍韬适应的挺快啊?这就能有来有回的接上话了?
秦德威也很意外,感觉霍韬这个对手似乎很不同,够隐忍。要是换成别人,早就掀桌子直接动手了吧?
算了算了,不耍嘴皮子了,拿出专业素养来!
想到这里,秦德威收起了相声摊子,进入专业贤者模式。
板起脸严肃的回答说:“作为代为答辩的人,对霍大人的言论,晚生有两点意见要说。
第一点,冯大人的奏疏并非专为赞颂大臣,而是有毁有誉。
据晚生统计,这封奏疏里提到大臣有大学士四人、六部堂官十八人,一共二十二人。
其中贬了七人,赞了六人,其余评价持中,总体来说差不多就是毁誉各半。”
每每想到冯老爷这份奏疏,秦德威心里都没法不吐槽,在他看来,这封奏疏堪称空前绝后的小白文。
关键是,冯老爷自己写的还挺嗨,把朝臣都震住了,真没见过这么爽白的奏疏。
以后有没有来者不知道,但肯定前无古人,搞批评和自我批评也不是这么搞的......
当然,秦德威作为状师该辩解还是要辩解,“所以奏疏性质并不是上书言大臣德政。
第二点,就要说说这个奸党罪。在冯大人的奏疏里,被赞誉的或者稍有好评的差不多有十来个人。
难道阁部大臣中,近乎一半都是冯恩的奸党?敢问霍大人,若想借此定奸党罪,莫非有罗网株连之意?”
听到这里,众人看向霍韬的眼神都有点异样。
混庙堂的人,遇事宁可多琢磨,也不能少琢磨,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难道霍侍郎真的深藏不露,有借冯恩案党同伐异之心?
秦德威最后做了个总结性发言:“总而言之,不是上书言大臣德政,也称不上奸党罪,并不适合引用大明律这一条。
霍大人如果强行以此论罪,那就是莫须有一样的冤案,笔下还请三思。”
太专业了!很多人忽然产生了莫名的思绪,要不要先给秦德威下个订金?
朝堂风云动荡,嘉靖皇帝这个人又喜欢整活,大家都没多少安全感。
万一有哪天也成了阶下囚,不就能用上了吗?
廷鞫秉笔霍韬深深的蛋疼,他刚才提出一条死罪,并不是真要处死冯恩,而是为了让自己脱身。
他的思路是这样的,先弄出个死罪来议论议论,相当于漫天开价。
然后其他人发发言,讨价还价,最后定一个仅次于死罪的判刑,比如杖刑然后流三千里充军。
这样一方面可以糊弄皇上说,自己本想弄死冯恩,但其他大臣不许,最后博弈出一个仅次于死刑的苦刑。
另一方面可以糊弄公众舆论,是皇帝非要弄死冯恩,而自己保住了冯恩的命。
没想到在秦德威嘴里,自己这“漫天开价”就跟纸糊的一样,三言两语就把罪名消除了。
如果有可能,霍侍郎真想掐死秦德威,丢到旁边金水河里去。
忍住!自己的真正对手并不是秦德威,而是夏言和王廷相!
这么作死的人,一定会有破绽的!人在作,天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