栏目组的晨会在八点开始, 乔苑林刚调来的时候坐在会议桌的末尾,一步步下跳棋似的,现在坐鲍春山的右手边。
国庆节要到了, 新闻选题必然离开假期。负责广告对接的老周表示,岭海度假岛邀请八达通拍一起体验节目,经费赞助十分可观。
放在平时,这种体量的合作都是选专的旅游节目, 八达通只拍过一些餐厅探店, 而且是没新闻的时候凑数拍的。
众人喜眉梢,自从伟哥案一播, 栏目组身价激增,先说这些合作邀约, 光新赞助就多了十几。
鲍春山批了这档子事, 说:“小乔,今天把详细案做来。”
乔苑林点点头, 岭海岛,当拆得『乱』七八糟, 他还挺故地重游去看一看的。
散会后, 他沏了一大杯果茶, 在工位埋头制定节目案。期间手机亮了一次,订阅的外国媒体账号更新了。
他一直忙到下午, 午饭也没顾吃,交给鲍春山过目签字后才能喘口气。
食堂早就没饭了,乔苑林从办公室来, 寻思去附近的快餐厅还是拉面馆。他打开手机,边走边浏览那一则新闻。
安德鲁,从事生物学研究, 最新研究项目……
刚看完一行,乔苑林在走廊拐角和一人撞,对觍着啤酒肚把他弹得后退,他的手机摔了,对的资料册也掉在了地。
他站定,看清是孙卓,算起来,这是他调走后一次碰面。
孙卓也看着他,毕竟是领导,能主动打招呼,捂着充满弹『性』的肚子等他开口。
乔苑林弯腰捡起手机,资料册散架飞了一片a4纸,他一一拾起来,按页码顺序利落地排好。
一页是人物介绍,安德鲁,华人生物学家……他“咦”了一声,说:“老大,要做人物专访吗?”
孙卓接过册子,回道:“八字还没一撇。”
乔苑林订阅的新闻频道有几十,关于这位“安德鲁”,国内媒体毫无动静,他禁佩服孙卓的新闻触觉。
开场白比人设中要自然,孙卓玩笑道:“在新栏目怎么样,听说前一阵累得晕倒了?”
乔苑林好意思地撸头发,说:“挺好的。”
这是真心话,一开始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怨气,现在连同争执时的愤愤平,部翻篇了。
孙卓说:“你负责的新闻都看了。”
乔苑林笑:“没让您失望吧?”
孙卓仿若嗟叹地呼一口气,从踏进电视台实习开始,乔苑林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外表像能吃苦的,偶尔娇气,缺心眼的时候连台长也敢吐槽。
但一批新人里,乔苑林却是最有天赋吃这碗饭的,体弱而志强,聪明有自己的固执。过初茅庐的崽子都这样,遇事才能看原则『性』,与所谓的职业信念。
孙卓说:“你身有一股劲儿,像你妈妈。”
乔苑林道:“她是的榜样。”
“但也完像。”孙卓似笑非笑,夸赞中掺杂了一丝期待,“也许你会比她更优秀。”
乔苑林备受鼓励,说:“那争取,青于蓝而胜于蓝。”
孙卓看一下手表,该走了,擦身间稍停,说:“人一定需要榜样,真正能驱策自己的,是在良心竖一把标杆。”
乔苑林微怔,在他印象里,孙卓完是实干派,鲜少用道理和感悟指点手下。他思忖着,孙卓拍拍他的肩膀,走了过去。
“老大。”他在背后声,“你把调到十二楼,是为了惩罚对么?”
孙卓问:“那你觉得是什么?”
乔苑林曾反反复复地思考,这一刻答案明晰。他如果沉沦,就是惩罚,他如果做一只鲶鱼,在半死活的环境里搏一片天,就是考验了。
他声调高,却掷地有力:“是什么,由自己决定。”
孙卓回过头,赞许意压在无波的表下,说:“好好干。”紧接着拧起杂『乱』的眉,“过你是故意的还是认真?”
乔苑林凛然:“怎么了?”
“一次程警官的专访,一次伟哥案。”孙卓细数,“无论开场还是字幕,都没有喊栏目口号。”
乔苑林嫌弃道:“太土了,知道哪土鳖起的。”
小达马,一顶俩,其实他怀疑是鲍春山起的,但敢问,怕被骂得猝死在工作岗位。
孙卓的目光高深莫测,说:“是起的。”
乔苑林震惊:“您?”
走前,孙卓道:“当初八达通的主编,就是。”
入秋以来天黑得早了,将近八点,天空一线白光也寻到了。梁承下班稍晚,比平时到电视台接人迟了半钟。
乔苑林在口等,坐着栏目组发的箱橙汁。他盘算好了,每天班带一瓶,在家喝,省的被测血糖。
奔驰稳稳停下,梁承下车帮他搬,偶一扭头,见雷君明从大楼里来。
乔苑林赶忙车,杜绝一切尴尬场景的发生。梁承绕到另一侧坐进驾驶位,给油滑入大街,在倒车镜里多瞅了一眼。
音响随机放到一首《三人游》,真够应景的,乔苑林打岔道:“还有《二人游》和《四人游》,你听过吗?”
“没听过。”梁承问,“拒绝了么?”
太单刀直入,乔苑林反应了一下,回答:“嗯。”
梁承问:“怎么拒绝的?”
这跟“知道错了么”、“错哪了”一样令人头疼,乔苑林道:“就跟他说,们太合适。”
“合适?”梁承觉得后患无穷,“你确定他死心了么,你应该直接说喜欢,看,绝无可能。”
乔苑林随口说:“你以为谁都像你那么狠吗?”
梁承哑然,也理亏,松开向盘朝一旁伸手。乔苑林在他手背甩一巴掌,嘟囔道:“没跟你好呢,你就这么管。”
憋了三条街,梁承说:“对起。”
乔苑林有种当家做主的爽快/感,但懂得见好就收:“没关系。”
梁承问:“那大概什么时候跟好,提前准备一下。”
乔苑林牙疼似的捂着半张脸,掩藏笑容,猖狂地说:“等当了主编吧,感□□业双丰收。”
梁承懒得理他了,电话打进来,是乔文渊。
这天降温,乔文渊提议去吃火锅。而且一家人都忙,下班做饭太累了,顺研究一下请保姆还是钟点工。
乔苑林暗自腹诽,他爸离婚后单了七八,事业拼来,估计内心空虚得够呛。如今再婚品尝到家庭的温暖,貌似变得恋家了。
火锅店的老板是四川人,一进就闻见微呛的辛辣味,乔文渊和贺婕也是刚到,很亲昵地凑在一处看菜单。
乔苑林抱着四瓶橙汁走过去,知觉间婚礼的别扭已经消失了,望着这场景,他感觉安稳且舒服。
贺婕抬眼看见他,说:“苑林来了,让苑林点。”
乔苑林咧开嘴,问:“谁买单?”
“买。”乔文渊道,“怎么,宰一顿啊?”
乔苑林说:“你很委屈吗?乔大院长,你答应给买车,车呢?奔驰太招摇,等扶摇直九万里了,你的车还知道在哪呢。”
乔文渊气得眼镜都滑下一截,推去说:“你的身体开车有风险,前一阵住了院,哪放心。人家梁承接送你都没说什么,你意见箱成精了?!”
梁承找车位耽误了一会儿,潇洒地捏着平安结进来。
乔苑林立刻道:“大哥,你说句话呀。”
梁承落座,驴唇对马嘴地说:“要微辣吧。”
半红半白的鸳鸯锅,乔苑林占住嘴巴就吭声了,嫩牛肉,小肥羊,守着清汤锅只顾着吃。
贺婕问:“你们国庆节都怎么安排?”
“得班。”乔苑林回答,“去岭海岛拍摄天,就当旅游了。”
梁承说:“有手术,加值班,等节后才能休息。”
一家四口都过了囫囵假期,这顿就算是提前庆祝。吃得很饱,为了宰乔文渊,乔苑林多打包了一份红糖糍粑。
国庆节当天,轮渡中心番景象,市通道没什么人,旅客通道从六点钟人满为患。
遥当,一艘船超过十人,船员闲得恨得围一圈斗地主。下了船,乔苑林正了正胸前的帆布包,面绣着“八达通栏目组”。
整片海岛焕然一新,广场扩大,设施齐,街开满了商店和餐厅,岛的居靠经营宿过得相当滋润。
沙滩看日的人还没散场,走到码头,曾经的一排排渔船几乎废弃,打造成一片艺术专区。
当那片旧仓库早已拆掉,搭建成一座海洋主题的游乐场。
项目负责人等在口,乔苑林带一组人马过去对接,下了观光车,一边参观一边交流今天的拍摄流程。
园内到处都是旅客,侣、同学、一家人,有的拍照,有的排队领国庆纪念品,小孩子叽叽喳喳兴奋地叫嚷着。
乔苑林三岁生日的时候许愿,希望爸妈陪他去游乐场玩一次。是乔文渊太忙,就是林成碧太忙,总无法实现。后来四岁,五岁,念小学,他的作业和补习班越来越多,自己也没有时间了。
主干道旁有一座字典造型的大雕塑,面是整游乐场的俯瞰图,乔苑林走过去,拍下一张作为参考。
身后,喧闹中响起一道清脆的童声:“妈妈,吃冰淇淋!”
一女人说:“让爸爸去买啦,马就回来。”
乔苑林滑动喉结,这就答应了吗,明明要追加五道题才可以吃,他仍记得自己一边计算一边委屈抹泪的傻样。
循着那道永远需要分辨的声音,他转过身,远处的阳光下,林成碧牵着一小男孩儿。
握着冰淇淋的男人走向她和孩子,先讨了一脸颊吻。
幸福的一家三口,幸福到很难回起曾经。
乔苑林控制住双腿,缓步走过去,三岁的愿望变成一缺口烙在他的成长中,他嫉妒疯长要去煞风景地讨回来。
“妈。”
他张口,却是怯怯地叫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