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公馆。
“先生,太太,这位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何小芬给陆希言、孟繁星开门,眼神悄悄的一回头,禀告道。
“知道了,你先去忙吧。”陆希言点了点头,微微的一歪头,看了一下坐在客厅沙上那个女人的背影,有些熟悉,但一时间想不起来。
“希言,什么人来家了,我看到门口有一辆汽车……”
“陆太太,陆博士,你们回来了。”听到这一声,沙上的女人站起身来,一回头,露出一丝喜悦的表情。
杨淑慧。
陆希言和孟繁星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出现在家里,只怕是没有什么好事儿。
何况她是周福海的老婆,现在上海滩上,除了那些谋杀和花边新闻外,就是即将秘密召开的汪记“六大”了,虽然还是遮遮掩掩的,没有对外公布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其实,这都不是什么秘密了,开会的时间虽然还没定,但开会的地方基本上不是什么秘密了,就在极司菲尔路76号。
在汪记的“六大”召开之前,陆希言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这个杨淑慧了,尽管杨淑慧这个女人很聪明,每次来拜访都是一叙旧的名义,联络感情。
当然,也会偶尔提一下汪兆铭的“和运”主张,没当提到这一点,孟繁星都会主动回避或者岔开话题。
不让杨淑慧有机会说下去。
“杨姐来了,晚上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们刚送走了一个朋友,顺路从小东门鱼市买了一条鱼回来。”孟繁星微微一笑道。
“繁星,你太客气了,不过,我不能回去太晚,不然我家那口子又该担心了。”杨淑慧微微一点头。
陆希言并不反对孟繁星跟杨淑慧的私人情义,毕竟,这也是一个获取情报的途径,杨淑慧看似风光,可真正能说得上话的朋友很少。
作为政治人物的老婆,她自己有热衷于参与政治活动,来往的自然都是这方面的人,太太们勾心斗角,那是正常的。
所以,跟这些太太们来往,那都是要提着一颗心,小心提防着呢。
这汪记“六大”还没召开呢,内部的勾心斗角,权力之争就已经露出苗头了,而且在相互拉帮结派了。
为了帮周福海拉人,杨淑慧也算是相当出力了。
本来孟繁星并不在她的名单上的,可能是把救儿子命的人拉下水,有些过意不去,但陆希言突然当上华董。
那孟繁星的地位就不一样了,想要拉陆希言参加“和运”,那是不可能的,人家法租界华董的位置,根本不会去,就算是高官许诺都未必有用。
但是孟繁星倒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杨姐,这个参加‘和运’的事情,您今天就不要再提了,一来,我一不是国民党的党员,二呢,也对政治不太敢兴趣,再者,我还在上学,还要管理公司的事务,没有精力再去参与其他的事情。”孟繁星开宗明义道。
这一下杨淑慧有些尴尬了,准备好的说辞没办法开口了:“繁星妹妹,你不但是实业家,又是独立的新女性,汪先生和我们家那位都希望你能够出席大会,届时,至少可以给你一个中央委员或者候补委员的身份。”
“杨姐,什么中央委员的,我都不感兴趣,再者说,我真不想掺和政治,我一个女人,照顾好我先生和打理好他的家庭就够了。”孟繁星拒绝道。
“好吧,姐不勉强你,不过,只要你想通了,随时都可以,汪先生的‘和运’事业也是需要我们妇女界参与的。”杨淑慧道。
“杨姐,咱们还是说说小海吧,香港那边放暑假了吧?”孟繁星问道。
“小海送去日本留学了。”
“这么小的孩子就送去留学,能适应吗?”孟繁星惊讶道,这哪是送去留学,分明是把儿子送去日本当人质,这两口子还真是狠心呀。
为了权力富贵,居然能把自己年幼的孩子送去日本吃苦受罪。
“小孩子适应力很强的,再者说,日本比国内的生活条件好多了,教育水平也高,我准备让小海一直在日本读到大学再回来。”杨淑慧道,她并不觉得把儿子送去日本留学是一件坏事儿,至少在日本,儿子能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当然,她认为的对孩子好,其实是不明白一个做母亲的职责,更加不明白什么叫民族大义,她更不明白,孩子从小接受什么样的教育,长大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既然人家父母都愿意,自己这个外人又能说什么呢,再说,两家的关系也仅仅是泛泛之交。
何况周福海现在是公开附逆的汉奸国贼,孟繁星能让杨淑慧进这个门已经是够宽容了。
要是让外面的记者知道周福海的老婆杨淑慧跟她有来往,指不定又会写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现在多少心里还有民族气节的人都对“汪系”的人是避之不及?
杨淑慧是女人,跟周福海还是有区别的,再者说,孟繁星也不会主动去找杨淑慧,还有,杨淑慧这也是一条消息来源的渠道。
对于了解“汪系”的动作内幕是有很大帮助的,所以,孟繁星才没有彻底的跟杨淑慧切断关系。
当然,这也是担着巨大的风险的,毕竟,陆希言已经被人骂成了“汉奸”,她若是在跟大汉奸周福海的老婆有来往,那可真是坐实了。
“组织上希望你能够忍辱负重,跟杨淑慧保持这种亲近的关系,时间和历史会证明一切。”这是组织上对她要求的原话。
所以,她极力的拿捏着这种交往的尺度和分寸,不能太过,又不能让对方产生恶感。
女人嘛,难得有一个能说得上心里话的人,有许多话跟自己丈夫都未必能说,但跟相好的闺蜜就不一样了。
那陈碧君,叶玉柔之流,一个个都是工于心计,奸诈狡猾之主,虽然平常姐妹相称,可一到关键时刻,她们绝对不会给你留半分情面的。
何况现在汪兆铭跟丈夫周福海暗地里也在较这劲儿呢,所以,这汪氏集团的太太们并非表面上那么和睦相处,暗地里都相互提防和算计着呢。
杨淑慧三番两次的登门,除了对孟繁星的重视之外,还暴露了“汪氏”搞的这个“六大”现在窘迫的境地,没有多少人呼应。
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
连参会的代表都找不齐全,这样的“六大”即便是开了,也就是一群小丑在沐猴而冠而已。
这样的“大会”别说参加了,就是沾上一点儿关系,那都是掉价的事情。
杨淑慧可能觉得没有说服得了孟繁星,做了一会儿,也不好意思留下来吃饭,就告辞离开了。
这一次拒绝后,希望这个杨淑慧在这个“汪记六大”召开之前别再来了。
“这家人真是为了卖国求荣,连自己孩子都卖了!”孟繁星忍不住长叹一声,做人做到这份上,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是骨子里奴颜婢膝,这对夫妻也算是奇葩了。”陆希言摇摇头,“梅梅,咱们还是做饭去吧,一会儿,浩子他们回来吃饭。”
“……”
“好香呀,姐,咱们家今晚这是改善伙食了?”孟浩下值回来,径直走进餐厅,看到餐桌上那一大碗红烧肉,忍不住伸手就拿起一块来往嘴里扔。
“干什么,不讲卫生,去洗手去。”孟繁星听到声音,从厨房出来,狠狠的斥了孟浩一句。
“肥瘦相间,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不愧是我老姐的手艺,棒极了!”孟浩吸吮了一下手指头,赞道。
“我用你夸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孟繁星一看墙上的挂钟,刚到下班时间,这就到家了,明前是提前翘班了。
“没活儿,自然下班早呗。”孟浩嘿嘿一笑,“姐夫这一搞禁烟,那些抽大烟的烂赌鬼,酒鬼们都不来咱们法租界了,除了正常的娱乐生活,咱们法租界现在的治安情况比以前好多了,案子也少了很多,我们刑事处过去每天忙的都要到深夜,现在可好了,到了周末,都没什么案子了。”
“怎么说没案子,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人围攻报社,打伤报社记者和主编好几个人呢?”孟繁星问道。
“那个是‘76’号那帮混蛋干的,谁都知道,这案子不归刑事处管,是政治处的活儿。”孟浩解释道,“早知道,我就待在政治处了,在刑事处,没劲。”
“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政治处的案子基本上都跟日本人有关,不但案子复杂,而且危险。”孟繁星道。
“姐,要不然,你跟姐夫说一说,把我调到他的禁烟大队去怎么样?”
“什么我的禁烟大队,那是法捕房的禁烟大队!”陆希言从门口走了进来,拉着一张脸进来道。
“姐夫,这谁都知道,这禁烟大队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在禁烟大队,你的话比卡尔总监都好使。”孟浩道。
“不行,现在就有人认为在禁烟大队上,我是任人唯亲,培养自己的武装力量,我若是把你也弄进去,那不是落人口舌?”陆希言拒绝道。
“姐夫,小五哥是你的保镖和司机,又是禁烟大队的大队长,你还想要被人怎么说你不是任人唯亲?”
“小五是巡捕房编制的警员,探长,他担任禁烟大队的队长,这是合乎规定的。”陆希言道。
“我也是呀,姐夫!”
“你跟小五不一样。”陆希言直接了当的拒绝道,“这件事以后不要再提,我不会让你去禁烟大队的。”
“姐夫,你这是***,独裁!”
“独裁怎么了,我是你姐夫,这个家,我现在最大,你就得听我的。”陆希言哼哼一声。
“行,您厉害。”孟浩从陆希言一竖大拇指,转身就往外走去。
“干啥去,不吃饭了?”
“洗手,老姐说了,要讲卫生,不洗手不许吃饭。”孟浩咬牙切齿的回了一句。
“这小子。”陆希言嘀咕一声,“梅梅,浩子怎么叫你老姐,是说你已经老了吗?”
孟繁星眼神之中凶光一闪。
吓的陆希言赶紧低眉垂目:“我去看看,闫磊回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