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信!……什么叫只能如此?”梅拾璎怒气冲冲;上前去将桌上的物件狠狠扫到地上;她表情漠然,欲哭无泪;双眼空洞无神;“你……你们,杀了他?”
“梅姑娘,注意你的措辞!……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我们给过他机会,他偏偏不选。他这样的国民党顽固不化分子,负隅顽抗到底,妄想阻止我大军前进?”邱先志义正言辞,说道:“我们是革命队伍,渡过长江,解放全中国,势必坚定不移执行!”
为什么?……
梅拾璎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懵了,傻了;踉踉跄跄往前,又跌落到地上。
她的意志,有些模糊;她不肯相信;……心很痛,痛到不能呼吸;
阿闯,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他是身经百战,经过多少战争和苦难,就这么轻易走了?
不,我绝不相信!梅拾璎心里低声吼。
“我,要去见他!”她蓦然抬起头,吼道:“带我去见他!”
“梅姑娘,请你节哀顺变!……他,真的已经不在了。”邱政委说道。
邱政委有些不忍心;这姑娘莫非伤心过度,突然傻了?
“我要去他阵地看看!”梅拾璎眼神坚毅,坚持着;“带我去阵地,我必须去!”
“姑娘是说,要去312高地凭吊他?”团长突然问。
“怎么,这都不行吗?人都不在了,还不能让我去见一见?……见见他最后所在的……;”拾璎的声音低沉,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她悲痛到极点;心痛袭击着她,两行热泪潸然,顺着脸庞滴到地板上;……
牛团长不忍心看;他望着政委;“老邱,你去安排一下吧!送梅姑娘过去,好好地关照她。”
“哎,好!”
邱先志心里堵得慌。
肖闯带着军队,盘踞在前方的高地上,居高临下压着他们打;堵住部队的去路,足足半月多有余。
总攻命令下来,前委下达了集中一切火力,半日之内必须攻下高地,为渡江作战部队扫平道路。
高地被攻下,部队所有人欢欣鼓舞;不料,这时候有人前来,主动请缨去说服肖闯。
肖闯是国民党部队里,少有的骁勇善战的将领;机智勇猛,年轻有为,生命走到了尽头;忽然间,如烟火般散去;……
他感慨着,心里颇为惋惜。
这自动来当说客的人,真的来得太晚了。
他没想到,这名说客是故人;还是,恩人的后代。他的心,顿时忐忑起来。
邱先志有份自责;……梅姑娘,他必须照顾好!他去叫来一辆汽车,搀扶着木然的拾璎上了车。
汽车载着他们来到一处山坳地带停下。
“梅姑娘,……前面,那处高地就是;……”邱政委抬头望去;心里不由一凛。
这时候硝烟还未尽,前面正在清理战场。太多的伤亡,还没处理好阵地。
邱政委说道:“梅姑娘,要不,我们改天再来?”
“不,现在就很好!”
梅拾璎下了汽车;坚定地往前行走。
这一会儿,他的气息还在;无论如何,她今天一定要看看。
她走得很缓慢,步伐很是有力的;……他在这里,不知道从哪来的一股劲力,推着自己往前走。
邱先志不放心她,慢慢地跟在她后面。
这处浓密的树林,被炮弹击打,没有一颗好树木。树枝儿七零八落挂着;树叶儿飘得到处都是;……
再往上走,那片高地,坑洼不平的弹坑,随处可见。
工兵们正在打扫战场。到处都是血迹斑斑;……
拾璎放慢了脚步,仔细地搜寻着;码在地上成堆的尸体;……死去的人都已被白布给蒙上,血迹透过来,浸染了布面,血渍污渍斑斑。
她的腿哆嗦了一下;但是,她没有后退,勇敢往前走去。
她停下来,突然蹲下去;一把扯开白布;“这,不是!”
她站起来走到另一具尸身前;再扯开白布,再看;……
不是!
她加快了速度,一处一处看过去;……
终于,她不动了;……
那一张英俊的脸,满脸都是灰尘和泥泞;他就那么躺在那里,双目紧闭;他安详地睡着了。
她跌坐在草地上,从贴身内兜里掏出丝帕,慢慢地轻轻地,一点一点擦拭他脸上的灰尘。
高昂的鼻梁,俊美的容颜;……他的脸上,竟有一点点笑意。
“阿闯,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讲吗?”梅拾璎坐在草地上,将他抱在怀里;纤纤玉指拨弄着他有些卷的黑;……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阿闯,他们说你不好;……在我心里,你是这世上最好的,最懂我的,值得我爱的人;……这些年,你东奔西走的。你一定累了,乏了,……好好睡,在天堂里,没有人逼着你做什么了,你可以睡得很安稳了;……”
梅拾璎就这样坐在地上,和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
风吹着她的脸颊,抚慰她心里的难过与哀伤。她的泪水不住地往外涌;顺着她的脸颊,滴在他小麦肤色的脸颊上;他已没有感应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旷野的风四起;呜呜地吹着;……悲伤氤氲,哀婉萋萋;……
“梅姑娘,你放心,我们会厚葬的!”邱先志跨前一步说道;“起风了,咱们下山吧!”
梅拾璎点点头;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帮他整理的军装,扣上军装上的军纪扣。“阿闯,你好好的。”
她脸上凄婉动人,唇边浮上一抹微笑;“你放心,……”
声音越来越低,山风吹起来,淹没了她的声音。
她站了起来,用白布蒙上。她转身离开,跟着邱政委往前走。
他们慢慢走着,来到刚才停车的位置。
梅拾璎没上车;她定定地望着前方,问道:“我想知道,是谁,下达了炮轰高地的命令?”
“这……?梅姑娘,莫要胡搅蛮缠!”邱政委厉声说道。
“谁,下达了炮轰高地的命令?”她依然坚持着;说道:“我只想清楚知道,他,怎么去的;……这一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