漪玉夫人在经理室,听取苏北分店的掌柜,做上半年苏北生意的陈情。
梅夫人头一丝不乱,向后挽成好看的髻,斜插一支珍珠镶嵌的步摇。她画着淡妆,一件湛蓝色滚边的绣花旗袍,外套白色西装领马甲,得体精干而不媚俗。
梅氏家族的生意,漪玉夫人经营着。昔日燕大学生,智商学识不差,做事兢兢业业,丝毫不输男子。
梅铭淞以前还能帮帮;最近,他离开教育署清水衙门,信心满满步入仕途。家族的生意,梅夫人全权打理。
“夫人,苏北的生意,药材生意,尚且还可以;其他的生意,实在是很难。”刘掌柜年过半百,头上有些谢顶,稀疏的几缕细,紧贴着头皮;一双细小的眼睛下,挂着浮肿的眼袋;乍一看,像鼓鼓的金鱼眼。
“药铺生意,流水走得勤;但,多数是赊欠。”他颤巍巍地,拿出一摞账本;“国军赊欠药材、粮食、……;等等货品,付现的少;……尔等,难以为继;……”
“刘掌柜,怎么会这样?这……,是一年不如一年;……”梅夫人随手拿起一册,随意翻了翻;全是赊欠的陈年旧账;她叹了一口气,将账本堆放一旁。她抬眸望着对方;“我看报纸上的新闻,不是说国军节节推进,取得了不少胜利吗?……照常理,应该能结清很多欠款了。但,看你账本上,你的描述,难不成,军队一直吃败仗?”
“刚开始时,国军是赢的。后来,好像就不行;打不过人家,被打得到处窜。军官们没钱,找地方士绅要;士兵领不到军饷,就入室搜刮抢劫;……听人家说,什么“国民党,简直就刮民党”!还有说得更难听的;……”
“嘘,这种话,怎能瞎传?小心隔墙有耳!”梅夫人慌忙制止。她压低声音,说道:“这种话,若被特别行动处的,听到;你自己进去不说,弄不好,我梅家也跟着遭殃!”梅夫人起身,望望窗外,侃侃而谈;“这,少数的个人军队的行为;……不能一概而论。我们还是有好的军队,优秀的军官;……”
“是是,……;夫人的见识非凡,不同俗流;我……我佩服之至!”刘掌柜额头冒着冷汗;十分后悔他自己刚才的口不择言。
“暂时贴补几个钱,我梅府还拿得出。”他如此诚惶诚恐,梅夫人于心不忍。毕竟,刘掌柜年过半百,还胆小怕事;夫人说道:“即便不赚钱,梅府的金字招牌,也不能丢!这样,过一阵子,我派别的人去,你还是回来吧!”
没有办法,自己家的掌柜,生意多要靠他们;很多时候,还是要照顾到。
“好,我听夫人您的!”
刘掌柜得了圣旨,乐颠颠出去了。
刘掌柜走了没多久。店里的伙计,又来报:“夫人,外面,有位军官来拜访您!”
“军官?“
梅夫人眉头轻轻一挑。
不知是来还账的,还是来借款的?老爷入职行政院,正需要人手。不论是谁,能帮扶就帮扶;能拉就拉;对梅家日后,还是有益处的。
“嗯,去请他进来!”梅夫人和悦地说道。
“是,夫人!”
伙计应声去请。
“夫人,肖闯唐突,请恕我冒昧胆大,未经允许,前来求见!……”
这高亢有力的声音,将梅夫人从成卷的账册中拉回。梅夫人很是惊讶;“肖闯,……肖少将?什么风,将你吹到我这儿来了?……你不应该陪拾璎?……”
梅夫人蓦然抬头,突然停住了自己的话。
他深邃的眸子,很有些红;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他这样子,像是好多天没睡好觉了。
他低眸颔,略带倔强;声音不高,清晰有力;“夫人,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拾璎……她……她避而不见我?”
拾璎,对他避而不见?
丫头的心里眼里,都是他;怎么可能不见?
不过,看他那固执的表情;不像是说笑的。如果不是,他怎会舔着脸,来求未来的岳母?
那,是出了什么事?这两人,好得像一个人;断然不是闹别扭的。那,是听到了什么?……
梅夫人想起来,丫头生日那晚,她没和爹娘一起赏月。梅夫人以为她回得晚,所以,也没有细问。……难道,她听到了我和她爹爹的谈话?
梅夫人心里一惊;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她慢慢斟茶,递过一杯给肖闯;自己再斟茶,慢慢端起来,轻轻呷了一口;说道:“你没看到拾璎?一定是你们俩走岔了。有时候,她去学校,有时候骑车,有时候走路,有时候开车;……有时会走得早。有时学校有需要,也要加个班什么的。”
梅夫人面不改色心不跳;果然,是女中豪杰。
“夫人。不……不是的;”肖闯蹙眉,双手使劲拧着;很不自然。他促狭地说道:“有两次,我看到她;……她明明,看到我了;装作没看见,或是往后转身,或是迅速上车。仿佛,我就不存在了;……”
梅夫人笑一笑,轻声说道:“这段时间,他也是很忙的。关心则乱,丫头不能去哪;你定是太紧张,等她忙过这一阵,自然就好了。”
“不……不一样,”肖闯手握着茶杯,不住地抖着;他的神情,颓唐沮丧;“这次,她,不想见我!”
“嗯,少将,你确定?”梅夫人眉头一扬,认真盯着他看。
“那你怎么认为?”梅夫人再问。
“梅小姐,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她做任何事情,都有原则。虽然,有时也任性,但是,她不会胡来。这次,一定是遇到什么事儿了。”
肖闯眼神坚毅。
他清晰地记得,他们俩分手的时候,她幸福快乐。她告诉他,一定会说服爹娘,同意他们的婚事。退一万步说,就算是梅家二位老人不同意,情绪也不至于变化那么大。
肖闯很心疼她。这丫头,一定在默默承受什么。他不希望,她将什么话都憋在心里。
“这丫头,是真心疼你!”梅夫人说道。
“夫人,此话怎讲?”肖闯抬眸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