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了骠骑军前来的消息,刘复便是吐出一口气,再也撑不住了,软软的倒了下去,在倒下去之前,他欣慰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刘复被韩衮连忙背进了正屋,叫着护卫赶快给刘复抢救。
雷重则是爬上了半塌的墙头,他听见了骠骑军的铜哨声,也听到了如雷一般的战鼓声,从北道口,从古北口的侧翼,甚至是从整个天空和大地,都在响着,交相呼应着。
北面远处,似乎点燃了成千上万的火把,像是将天上的星辰全数都拉扯到了此地的山川之中来。在那些火点跳动之下,必然就是全副武装的骠骑人马!
必然有三色战旗高高飘扬!
曹纯等人停下了一切的动作,他们被惊呆了。
他们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们不明白骠骑的援军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又是怎样突破了北道口?
北道口不是还燃烧着一些残火么?
不是还有一些值守的曹军么?
为什么?
曹纯呆立着,任凭身边的护卫在喊着一些什么,充耳不闻。
功亏一篑。
曹纯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就剩下了这四个字。
在那么一个瞬间,曹纯想要和这些骠骑军拼了,可是在血气翻涌稍微退下来一些的时候,他又清楚的知道,如果曹军的兵卒都在这里拼光了,即便是打败了张又有什么意义?
后续的赵云难道就指望着让老天爷降雷劈死么?
『撤退。立即撤退!』
曹纯红着一双眼大吼道。
他痛苦万分。
可是其他的曹军兵卒则是忙不迭的就全军撤退,甚至跑出了一种欢天喜地的感觉来……
越来越多的骠骑兵卒冲进了古北口道,沿着通道开始追杀曹军残余。
骠骑兵马气势如虹,杀声震天。
世上的事真的是变化莫测,前一刻曹军还在围着骠骑兵卒绞杀,这一刻便是被骠骑人马追杀。曹军兵卒混乱奔逃,见逃不出去的便是往道旁一跪,高举双手。
古北口北道上,一些骠骑兵卒正在用沙土的袋子扑灭余火。另外一些骠骑兵卒正在逐步的接收俘虏和防御工事。
张缓缓的策马而进。
古北口大局已定。
这让张不由得有些感慨。他原本以为会是一场恶战,因为实际上最初冲进古北口的兵马不多,要先站住了脚跟,开拓了通道,后续的部队才能跟进。
在这个过程当中,或许要死很多人,要打得很艰难,可是他没想到做了许多的规划和准备,最后却是如此的简单。
张看着两侧的那些残骸和痕迹,可以看出曹军做了许多的准备,布置了很多防御的工事。
张缓缓前行的时候,心中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开心?
悲伤?
或许都有一点。
拒马,沙袋,绳索,拍板,吊车……
可是没有人。
这些东西就静静地或是躺着,或是站在那边,就像是墓地甬道两侧的石像,即便是雕刻得再惟妙惟肖,也依旧是石像,一动不动。
『报!』有兵卒前来,『将军!那刘氏子失血过多,快是不行了!』
『嗯?』张微微一愣,旋即招手,『往后传随军金疮科前来,无论如何,也要尽些力抢救一二……』
兵卒领命,便是往后方去寻医师去了。
『唉……』张仰头望天。
天上星辰如渊如狱。
……
……
仗打到了这个份上,山东之地的士族子弟们,也是自然多多少少的知道了一些前线的事情,包括即便是曹操下令禁止传播,议论的那些事情。
越是禁止,便越是传播,说得头头是道,就像是他们亲眼见到了潼关城头上的血,也看见了大河上的烟火一样,说到激情之处,便是浑身颤抖,众人便是齐齐一声呻吟……呃,叹息。
河东关中一战,便是彻底的宣告了骠骑的崛起不可阻挡。
之前还可以说骠骑不过是边关武夫,在大汉朝堂序列里面顶多算是后娘养的,吃苦要先上,享乐要靠后,就算是费尽千辛万苦,也只得到一个不痛不痒的西京尚书台,一个同三公的骠骑大将军头衔而已,真正想要进入这大汉核心,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可是现在这一段距离,就在烈火,鲜血,火药和钢铁当中,被抹掉了!
有些人诧异,有些人愤懑,还有一些人跳出来表示自己早知道,早就说过,早就清楚……
『那妖孽不好惹!』
『看看我之前怎么说来着?』
『当时非要一意孤行!现在怎么样?』
如此种种,似乎展现着自己的卓越远见,可是却没有半点的当下举措。
如今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都清楚,山东之地重点是曹操,但也不仅仅是曹操。如果骠骑以为擒杀了曹操便是天下大吉,那么正巧中了山东之辈的如意算计!
曹操死了,那么山东之人就正好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曹操身上去,然后趁着曹操死了,斐潜还没有来的时候瓜分干净曹操的财产,剩下不好分的才登记造册,往骠骑面前一递……
哦,或许那个时候都不叫骠骑了。
斐公!
说不得要称王了!
这如何是好?
一群人很是慌乱。
他们不喜欢关中,但是凭山东之地的那些鼠目寸光之辈,真的能够统一思想,实现大汉的伟大复兴?
别说笑话了。
斐潜依旧没有急进。
稳得可怕!
可仔细想想,斐潜如此策略,也是理所当然,他麾下兵马,都是出身北地关中的子弟。还有很多是军中军旅出身的普通人家,这些人就像是当年秦朝军功勋贵一样,有军功,但是不懂得如何进行地方事务。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会打仗的,不一定能治理地方。
在历史上,屡屡出现会打仗的不一定会治理地方的情况。这其实是一个涉及到军事才能与政治治理能力区别、战略目标与治理需求的平衡以及历史背景对将领角色的影响等多个方面的问题。
即便是不谈教育,或是知识方面上的问题,就单论作为一个将领,在战争当中,其才能主要体现于战术策略、勇猛精进和应变能力上,而政治治理则需要法律知识、行政管理和经济规划等多方面的能力。军事上往往都是短平快的,即便是一场巨大且长期的战役,也是断断续续的打居多,不会长时间的持续作战,而治理地方则是需要长时间的维持,每天每月每年都是在进行类似或是重复的工作。
如果斐潜狂风扫落叶一般的进攻,这些山东之辈还会很开心。因为他们在这一片大汉土地上已经是绵延了百年,地方上全部都是他们的亲戚和故友,门生和弟子。
骠骑军要杀,请随便杀!
总不能将天下人都杀光了吧?
剩下来的,依旧是他们的人,他们的魂!
他们依旧会在旧的血肉里面长出新的生命来!
可是如果骠骑慢慢来……
这问题可就大了。
这些消息,如同秋日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在每个人心中留下一片的冰冷。
议论声之中也就渐渐夹杂着哀嚎之声来……
『要变天了!变天了!这下回不去了!』
『早些年我就知道,这骠骑心肠歹毒!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根啊!』
『军将不是贪功么?骠骑究竟是什么约束之法,竟然能控制得这些军将不贪功冒进?』
『散了吧!散了吧!这年头,就算是骠骑来了又能怎样?还不是要靠我们吃饭?』
『大伙儿抱成团,齐心协力还有一条活路,如今这般各自顾各自的,那就是绝无生理!』
『齐心协力?别开玩笑了,看看大汉这三四百年,什么时候齐心协力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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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些纷乱的声音之中,也有一些人开始准备下注了。
毕竟对于大汉的这些士族子弟来说,选择站在胜利者一边,永远都是他们供奉着的不二法门。
于是很有意思的现象就出现了,一些人悲怆着,感慨着大汉的衰败,另外一些人则是忙不迭的开始准备,收集斐潜所有的一切信息,以便于将来可以投其所好。
……
……
大队大队的曹军兵卒,垂头丧气的从中条山大营之中开始撤离。
浮桥所在的河岸区域,大片的曹军在列队渡河。
这些情形,一一的落入到了潼关之上的众人眼中。
『令君!下令出击罢!』
马越看着这些在浮桥上缓缓行进的曹军,就像是盯着一块块的烧烤五花肉,『这抢下浮桥来,杀散守军,还看他们怎么逃!』
曹军兵卒,显然已经是疲惫万分了。
千里迢迢而来,结果连番败绩,如今拖着疲惫伤患的身躯往回走,都不用问,似乎连曹军队列的上空,都有一个巨大的『丧』字在缓缓的晃动。
这是一场奇迹一般的胜利!
马越的心潮澎湃,他愿意为了这一场奇迹般的胜利,画上最后的最美的句号!
可是庞统却皱着眉,半响没说话,只是在看着那些曹军兵卒,似乎是在算着一些什么……
因为受到了斐潜的影响,现在的庞统也对于某些事情,有些超出历史上的敏感度。谈不上什么更强或是最强,只不过是知识不同的摄取,铸就了不同的三观,也就有了不同的人生道路。
就像是现在,庞统一没有得意洋洋表示败曹军易如反掌,也没有见到曹军败退的模样就兴奋开心,而是在算着什么,而且越算越是皱眉。
『令君这是……』张辽在一旁说道,『这曹军人数不对?』
庞统点了点头,『文远你也看出来了?』
虽然在历史上,不仅是古今中外,大多数时候都喜欢吹嘘,将自己的兵力扩大,这是一种震慑对手的策略,也是无可厚非,但是不能真就把这种吹嘘,当成了不可动摇的实据。
历史上的曹操八十万,其实都算是极端保守了,而最能吹的,便是希罗多德。严格说起来,这家伙就是和罗老爷子差不多,写了一本类历史的小说而已,但奈何真有傻子把这小说当真了,然后誓誓旦旦的表示,古希腊就是牛逼,西洋人就是厉害,这些都是真实历史,人家从来都不做假货……
庞统在计算人数。
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甚至只要掌握了最基础的算数技能,就能做到的事情。
因为人数这东西,往往是最真实的,也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是所谓的古希腊历史文献中,关于具体人口记载的数据,显然就十分不靠谱。只有古希腊人是靠吃空气活命的,那些数据才能存在。少数有脑子的历史专家,可能早就发现了这些问题,开启了古希腊文明的补洞工程。
其实古希腊人口数,至少扩大了一百倍。补洞工程如果缩小到百分之一,那么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的战争,其实就是两个村子三两百号人打架。这显然不够场面,称不上什么文明。那么假设补洞工程缩小到十分之一,那么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的战争,也不过是两个郡县之间三两千人打架了。这样的人口规模,也自然没法搞跨海远征,没法搞殖民地掠夺,仍然是够不上文明二字的……
为了古希腊文明的光辉形象,这些专家们可是费劲了心血,但是他们不论怎么修补,古代希腊人口数总数,都是不对劲的。按照那些数据,古希腊人口怎么算都要超过千万,甚至要达到两千万才能支撑那么庞大的军队,而到了二十世纪,希腊的人口才一千万。关键是到了二十世纪,希腊依旧养不活自己的一千万人口,要靠大量进口粮食,而古代希腊的一千万人……在当时的生产力条件下,想必很多古代希腊人,是可以虚空摄取能量存活的。
文学可以夸张,但是一旦涉及具体数学,显露了真实。
就像是现在庞统算这些曹军,看着好像是忙忙碌碌在渡河,但是实际上一天下来,没渡过多少人!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庞统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这两天撤离的曹军兵卒,有些眼熟……
眼熟?
庞统目光一动。
『这些曹军……』庞统皱眉说道,『不会是白天渡河,晚上又回去了吧?』
『啊?』众人闻言便是一愣。
『令君,你这意思是……曹军在行减灶之策?』张辽皱眉说道,『可这曹军,若是不从这里撤走,又是去往何处?』
对啊,这就是问题所在。
那么曹操所统领的曹军大部,究竟在哪里?
……
……
曹操胆子向来很大。
而且关键是曹操不服输。
历史上能成大事者,基本上胆子都大,而且面对挫折不会轻易低头。
所以即便是当下曹军已经败相呈现,夏侯被捕,曹洪负伤,安邑大营惨败,曹操依旧觉得他还能再抢救一下,坚持一会。
『主公。』
有些拖沓的脚步声传来。
曹操没回头,因为这个声音他很熟悉,『子廉,腿伤了,就要多静养。』
曹洪沉默了一会儿,『我,静不下来。』
曹操也是沉默了。
他们就像是等待开盘的赌徒,捏着手中仅存不多的筹码,紧张,害怕,却心存侥幸。
『潼关还没有动静?』
片刻之后,曹操问道。
『没有。』曹洪回答,『他们是不是不敢出来?』
『不敢?』曹操笑了笑,『他们是谨慎……嗯,骠骑谨慎也就罢了,没想到这些人……』
其实曹操留了不少的后手,但是很可惜,骠骑大将军的谨慎,使得曹操的一些策略要么失效,要么落空。
就像是曹操在河东沿途布置的瘟疫种子,就没有如同袁绍一般的收获。
人在没有生病的时候,总是瞧不起那些细微的病菌和病毒的,而是对于庞然大物会更恐惧一些。就像是后世各种传染病波峰一过,便是立刻有人会扯下口罩,似乎少呼吸一刻香甜的气息,就会亏了一辈子一样。
曹操原本的计划,是想要造成骠骑军的瘟疫感染的,但是很遗憾,一来斐潜对于瘟疫,或者说军队当中的卫生问题,是从一开始就抓得很严的,连着他麾下的一些战将,都在某个时期里面被人背后称之为洗澡校尉和屎坑将军……
斐潜走得慢!
这简简单单的一个『慢』字,就坏了曹操一连串的布置!
因为慢,所以就不赶。
因为不赶,所以很多事情就做到位了,而不会因为急切,就省略了一些什么。
而另外一面,斐潜又是打的快!
曹操看了一眼曹洪,眼神之中多多少少有些一些遗憾。
曹洪以为他能拖住斐潜,曹操也同样以为曹洪能拖住。
在安邑城下,没能拖足时间,也就没能使得骠骑军消耗多少。毕竟在作战的时候,是不会太关注那些在战场当中的尸首的……
而现在,骠骑却没有急切的进攻,又慢了下来,在收拾安邑的残局,也就等同于曹操曹洪在河东埋下的瘟疫种子,基本上都被拔除了。
『那些火药,可是布置到位了?』曹操问道。
曹洪点了点头,『大多数都布置下去了……不过有些地方开凿困难,正在让工匠抓紧时间……』
『呼……』曹操呼出一口气,『若是奉孝仍在……』
确实,如果郭嘉还在,那么这些事情早就做好做完了,曹操也不用赶着来中条山,也还能和斐潜在安邑多周旋几天,曹洪也就不会那么快的败落。
只不过,世事往往都是如此。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而接下来曹操的事情,又是如意,还是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