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事后诸葛亮们会觉得我上我也行,但是实际上,战争的复杂程度,一定是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想象。
江东以两次增兵,多夺城池,似乎和历史上完全不同的战绩,展现出了一个强硬的姿态,也使得位于荆州的曹仁,做出了暂时『租借』江陵给江东的决定。
这个决定,在曹仁心中,自然是正确无比。
一来江陵太靠近大江,并且境内水域繁复,在面对以舟船为主,可以快速转运,水陆并进的江东兵,即便是曹军有骑兵,都不是很好对付。
二来么,江东连续征战,而曹操一直都按兵不动,这当然会引起江东不满,为了避免让江东见好就收,以至于曹操想要动的时候,江东又不配合了,必然要给江东一点好处。
第三,江陵历经战乱,长时间没有多少恢复,更需要荆北不时输血,曹仁心中其实多多少少有些厌烦。毕竟曹仁觉得,荆州现在主要还是要向许昌输送,将物资财货花在江陵之处,算是怎样的一回事?
于是,江东第三次增兵,大本营就设立在了江陵。
然后开始修建水寨,加固城防,安排驻地,修整道路,搞得好像是准备要在江陵修整一整年的模样,对于继续前行的日期,朱治一句话都不提。
朱治不愿意继续往前,黄盖也就只好带着些少许部曲会来和朱治交接。
也就是说,江东在水路上的攻势,几乎是处于一个停滞的状态。
战争,政治,一面双体。
黄盖有些愤怒。
朱治和黄盖,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是本质上区别很大。
他们两个都是三朝元老,早年都跟过孙坚作战,都获得不小的军功,但是最终两个人走的路线,却并不一样。
朱治和黄盖出身不一样。
黄盖本为南阳太守黄子廉后人,但很早的时候其家族分离出了南阳。黄盖祖父迁到零陵居住,基本上依旧算是脱离了南阳黄氏。黄盖幼年时期生活艰难,但仍有壮志,虽然贫穷,仍常负薪警戒自己,又自习读书、学兵法。之后担任郡吏,再被考察为孝廉,最终到了孙坚手下效力。
因此黄盖是彻底的寒门,甚至是寒框,差一点连框都没的那种,而朱治就不一样了。朱治一开始的时候就是地方豪强,当地大户,所以朱治很小的时候就担任了县吏,后被察举为孝廉,州里辟其为从事,随孙坚到处征战。
一个要自己背薪,时刻警醒不忘志气,死命的往上爬,才得到了郡吏的位置,而另外一个则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当个县吏,然后刷一层金漆,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为了有基层经验的州吏……
可以说,黄盖的路,才是令人敬佩的奋斗之路。
丝逆袭,多么励志!
而这样的道路,在朱治这样的人眼中,无疑是愚蠢的,是在浪费青春和时间。
像是朱治这样,先在县里面挂个名头,晃荡两天,到了年终之时定然是考评上佳,直接原地起飞,才是正儿八经的官宦之途。
因此,这两个人虽然当下都是都督,但是实际上谁都看不起谁。
更不用说现在还要相互交接兵权。
黄盖很不开心,因为原本朱治应该是到前线来交接的,结果现在反而要让黄盖返回来交接。
这种行为,并不是说完全不合规矩,而是像那种下基层涂金漆的县吏一样,是打一个擦边球的灰色行为,让黄盖厌恶。
因此黄盖见到了朱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脾气,
『朱都督,治理江陵,颇有成效,果然是能者多劳啊!』黄盖冷嘲热讽的说道。
什么是多劳?
多劳,就是忙。
忙,在大多数的时候,都是一个借口。
可以真忙,也可以假忙。当职位越高,这个借口就似乎越是有效,但是真忙还是假忙,就只能见仁见智了。
作为一军都督,确实肩担重担,要负责进攻,还要考虑防守,要面对川蜀军的虎视眈眈,也要防备一侧的曹军心怀歹意,再加上从江东到川蜀,漫长的粮道补给线,没有任何的防守优势,随时可能被人从背后捅一刀,这些事情,都不得不考虑,确实可以说非常消耗精力,不可有丝毫的懈怠。
但是这一切,是否就意味着只能止步于江陵,没有时间向前进发呢?
显然并不是。
毕竟这些事情很多时候只是都督要做通盘的考虑,而不是要都督亲力亲为去做什么事情,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让都督一个人来做,那么还要其下的官吏军校做什么?
就像是加班。
下班时间到了,依旧在加班,似乎看起来是很勤奋,是很努力,是很优秀,但实际上是不是意味着原本正常上班的时间摸鱼摸得太多了,以至于原本应该做的事情没做完?亦或是其人能力不足,别人可以做完的事情,结果其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做?
忙么?
忙。
可以是一个理由,但是绝对不是什么正当无比的理由。
尤其是当下可以说是分秒必争,随时可能有新变化的军事上,在江陵迟缓太久,终究不是什么好策略。
朱治皮笑肉不笑,『黄都督,进攻川蜀,多建奇功,果然有大将之风啊!』
什么是大将?
这也就不用解释了……
朱治在江陵逗留,当然是有朱治本身的考虑。
不管是夷道,还是秭归,都不是朱治的功勋,而江陵可以是。
虽然江陵是之前谈下来的,但是现在实质性的占领,是朱治做的,这一点不能否认吧?
至于前线的作战,谁都知道是一个大坑,那么为什么要那么快的就跳进去?即便是真要跳下去,也是需要做好相关的准备才是。而且朱治也有很正确的理由,就是钱粮。
『请朱都督接印,令旗!』
黄盖刺了朱治一句,然后被朱治还了一句,也不想要和朱治做这口舌之争,便是直接要交接印旗。
朱治却看着黄盖护卫呈上来的印旗,却没有半点想要接手的意思,反而笑着说道:『黄都督,不急,不急……』
黄盖眉毛立了起来,『汝为何意?欲怠军乎?』
朱治哈哈笑了笑,『黄都督,不必如此。还请宽坐,且听某道来。』
黄盖沉吟了一下,便是摆摆手,让护卫退下,他倒是想要听一听朱治的所谓理由。他之前出入生死,即便是独自面对朱治,也是胆气十足,否则也不会特意回头来寻朱治了。
朱治也是同样,让护卫退避,然后才对着黄盖说道:『公覆,这西进川蜀,真的就是为了川蜀?』
黄盖皱眉,『此言何意?』
朱治伸出手,在周边画了一个圈,『此地如何?』
黄盖问一句此言,朱治回答一句此地,倒也对仗。
不过显然黄盖对于朱治的回答不是很满意,『朱都督,进军川蜀,乃都督之策!』
在江东,能去掉姓直接称呼都督的,也就只有一个。
朱治也不否认,点头,然后说道:『不过这江陵,亦是转进之地,进可攻,退可守,不可不慎!』
黄盖顿时明白了,目光低沉了下来,『汝欲背盟?!』
朱治哈哈笑笑,『何至于此?不过是……防范于未然也。』
『此乃主公之意?』黄盖沉声问道。
朱治不置可否,『身为臣属,当为主分忧。总不能说,若是川蜀不能下,便是两手空空而返罢!』
黄盖没理会朱治语气当中的讥讽含义,『若汝驻逗此地,那么前线又是如何?!』
朱治哈哈一笑,『这不是还有公覆在此么?印旗尚在,公覆尽可号令前军,所得功勋,本都督定会一五一十,据实上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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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君理!』黄盖愤怒的拍着桌案,『汝岂可以军国大事如儿戏!』
朱治也翻脸拍桌,『黄公覆!此乃江东百年大计,关系无数江东儿郎性命!岂可不慎!如今前线无大将坐镇,汝擅自回旋,若是川军进犯,汝该当何罪?!』
两人争吵起来,在远处的双反护卫便是各自向对方怒目而视,也同时略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将主。
隐隐约约之间,似乎见一口大黑锅被两个人甩来甩去,在半空中翩翩起舞。
……○(……
在江东水路军还在为了整个战略方向而犹豫不决,迟疑不进的时候,在他们后方的隐患,最终还是暴露了出来。
武陵蛮。
或者叫做五溪蛮,亦或是叫全称武陵五溪蛮族……
沙摩柯带着委任状,以及一部分的盔甲兵刃,回到了他的部落,顿时受到了最隆重的欢迎。
之前武陵蛮被吴军沿着水路一路暴揍,所有靠近江河一些的山寨,基本上要么被攻破,要么被烧毁,以至于他们不得不龟缩起来,到了深山当中的隐蔽山寨之中,忍饥挨饿,眼见着寒冬即将到来,而有限的深山山寨显然不能供给密集的人口充裕的补给,就在这个最为煎熬的时候,沙摩柯回来了,而且带来了好消息!
骠骑之下的川蜀军,愿意支持武陵蛮的伟大革命行动!
咳咳,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顿时这些武陵蛮就沸腾起来,感觉光明重现在了人间。
但是想要真的和川蜀军联系上,就要先过两关,一个是打破吴军在酉水沅水的封锁,另外一个就是要占据从秭归到山一带,这样才有办法构建出一条交通路线来,勾连起川蜀军,获得物资和军备。
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要攻下酉水上的节点,比如酉阳,酉阴等小县城。
沙摩柯纠集了一批精壮,在嗷嗷的鼓舞了一番士气之后,便是离开了山间的隐蔽山寨,率军急行了一天,渡过了酉水,在靠近酉阳县外的一个山坳里扎下了营。在安排好了四周的警戒之后,沙摩柯在篝火处坐下,思索起来。
跟在川蜀军身边,尤其是跟着诸葛亮一段时间之后,沙摩柯就像是被套上了一个智力提升的BUFF,经验大幅度的成长,然后不知不觉的获得了一些智力上的加点。
走山路,穿山林,在崎岖难行的山间攀爬,这些都是武陵蛮的拿手本领,但是对于攻打一个城池,往往就成为了武陵蛮的噩梦。
不过,就像是临行前诸葛亮所嘱咐的一样,现在确实是武陵蛮的好时机。
因为那些熟悉武陵蛮作战的将领,现在基本上都在前线,整个武陵地区,对于江东来说,正处于一个空窗期。
武陵地区,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江东的练兵场。
不管是偏向于寒门的周泰吕蒙,还是豪族大族出身的朱治陆逊,其实都在武陵地区对于山越南蛮作战过,并且是获得了很多军事上的经验包。
现在因为和川蜀军交战,原本在武陵地区练兵的这些将领走了,同样也带走了这些将领统属的精兵,所以当下的武陵地区,实际上是有些显得空虚的……
江东将领部曲私兵的弊端就是如此。
将领一动,整个地区的战力就会立刻随之变动。核心战力永远都是部曲私兵,而其余的兵卒都是打酱油混饭吃,别看人数众多,也就只是咩咩叫而已,没有多大的威胁。
沙摩柯觉得,可以打,但是直接攻打县城,无疑是以弱击强,所以他应该扬长避短,选择一个更为稳妥的方式,先打开一个豁口。
在酉阳的县令,是裴玄。
裴玄是下邳人,因战乱而至江东。学问很高,潜心研究先秦诸子,对于上古圣贤之道颇有心得,也很喜欢鼓励他人学习经文,尤其乐意和旁人辩论,舒展文理,讲述文道。对于治理地方,以温养为主,对待民众也提倡亲善,是一个不错的官吏。
只不过,在地方上的好官,并不代表就有好的军事才能。
裴玄在酉阳的任期快到了。
作为在地方上有所历练,而且政绩也算是不错的官吏,往上走一走,动一动,也就成为了必然,所以他现在的心思,也没有什么在酉阳上,反正都快走了,就不愿意做什么大事情了。
可是就在他想着要带点什么走,是要搞个万人欢送,还是要做一把万人签名什么的时候,县丞急急来报,说是发现有贼在城外作乱,杀了行商,抢夺了货物!
『几个贼子而已……何必大惊小怪?』裴玄懒洋洋的挥了挥手,『汝带了县兵,驱之即可。』
哪里没有贼?
天下能没贼么?
裴玄根本不想要去剿灭这些所谓的贼子,只是想要吓唬一下,将贼人驱赶走就行了,反正只要不是在他的县城范围内作乱,一切都是岁月静好。
县丞头上冒汗,『令尊!行商是孙家的人……』
『孙……哪个孙家?』裴玄顿时翻身坐起。
『自然是……那个孙家……』县丞弯腰低头。
『混账!』裴玄大怒,『为什么不派人护送?!』
都快到了晋升的节骨眼上,结果出了这个事情!
若是一般的行商,死了也就死了,能算是个屁大的事?可问题偏偏是孙家的,即便是知道能跑出来行商的,多半不过是孙家的旁支的旁支,没什么实际权力,但是毕竟是孙家的人,万一有个什么消息传递到了上面去,裴玄的晋升还想要不要?!
『县尊息怒……』县丞连忙说道,『这……这说不得也是个机会……』
『怎么说?』裴玄一愣。
县丞点头哈腰的说道:『之前有些混账,说县尊只会空谈……县尊切莫生气,这些王八蛋就是在放屁……现在,这不是机会么?劫掠行商的,不过是几个贼子,若是县尊……一来可以说是替孙氏商人报仇,上面也没什么由头怪罪,二来也可以拥塞这些嚼舌根的嘴……证明县尊允文允武,乃当世人才啊……』
裴玄眉头抖了抖,沉吟了片刻,『果真是一般贼子?有多少人?』
『就十来个!』县丞斩钉截铁,『都是些山野蛮越!怕是寒冬将至,没有什么吃穿用度,所以下山来劫掠的。』
裴玄点了点头。
如果说在大汉的北面边疆,是游牧民族有空没空就会来走亲戚的话,那么在江东境内,南越山蛮就是经常会来打秋风的家伙了。
没吃的没穿的没用的,就会自行的组队下山打野,让江东不胜其烦。即便是在道路上设卡,竖立军寨什么的,也是没有什么用处,因为这些山越都是擅长翻山越岭,鬼知道会从那个地方冒出来?
十来个山越……
裴玄琢磨着,似乎可以试试。就像是县丞所言,毕竟若是连十来个的山越都不敢出击的话,岂不是坐实了所谓文弱书生只有嘴硬的传闻?
『善!传令下去,就说某要出兵剿灭这些山贼!为无辜死难者报仇!』裴玄站起身,挥动着手臂,『胆敢犯我,定然要让贼子有来无回!』
县丞深深一礼到地,『县尊威武!定然马到成功!有此功勋,县尊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啊哈哈哈……』裴玄一阵大笑,显然很是畅快。
计划定下来了,今天点兵准备,明日出击,剿灭匪贼。
县丞弯腰撅屁股,告辞了出来,然后拐了个弯,脸上的谄媚之色就渐渐消退了。在拐角之处,县丞低头回望,低声咒骂,『老畜生,还想着高升?老子都在县丞上干了十年了……任任都是天上掉一个下来……总归是要让你们知道,这县尊……不是谁都能玩的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