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被诸葛亮搞了一次,胡子都被烧了大半,难道不会气么?
所以比起能不能获得秭归城的先登之功,黄盖更想要的是诸葛亮的项上人头。
黄盖之前不认识诸葛,也不知道诸葛是不是在秭归城中,但是他凭借多年战阵的经验,他感觉到了秭归城中似乎有一种熟悉感,危险并且致命。
黄盖甚至有些怀疑,诸葛亮是不是在秭归城中布置了一些陷阱,亦或是准备再烧一次城?
但是秭归城中,是已经没有了百姓么?
亦或是骠骑军现在已经不在乎这些秭归的百姓了?
在某种程度上,黄盖甚至希望诸葛亮烧一次城,因为那些普通的民众,大多数都是很傻的,他们只会看到想到眼前的这些事情,只需要诸葛亮敢烧城,黄盖就有办法将这些秭归百姓的民心抢过来!
民心这种事情,说有用吧,有需要的时候就觉得很有用,说没有用吧,统治阶级大多数时间都觉得这很烦……
对于封建王朝的统治阶级来说,他们心中的『民心』其实就像是夜香桶。因为这些封建王朝的官吏也好,政治高层也罢,他们行为的出发点,不是为了民众,而是想要利用民众去做某些能让他们自己获益的事情。
黄盖期盼着,他派遣绕后的部队,也确实快到了秭归背后……
在秭归北面山林谷地十余里的地方,黄柄带着一千多的兵卒正在小心翼翼的前进。黄柄不得不小心,一方面是他其实也不算是多么熟悉山地林地作战,另外一方面他同样知道骠骑手下有一批擅长于山林之中作战的兵马。
如果说在林地山谷之中遇到了对方这些擅长在山地作战的兵卒,那么黄柄他很有可能不仅是无法完成任务,还有可能会遭受到重创。
如果是一般的江东兵卒受到重创,黄柄表示无所谓,但是他现在带来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黄氏的私兵,如果受到了太大的损伤,又没能最终打赢,那么黄氏……
江东很乱。
这个乱,不是说在明面上江东有多么糟糕,实际上在当下大汉之中,江东还算是一个不错的地方了,至少小冰河气候并没有太多的影响到江东地区,再加上江东一带开发还远远低于中原,所以即便是东晋那么多人南迁之后,江东也没有出现因为人太多而导致的各种内卷。
江东的乱,是统治阶级当中的乱。
在不知不觉当中,孙氏从孙坚到孙策,然后再从孙策到孙权,已经完成了开拓者,继承者,妥协者的三种形态的转变。而如今,妥协者一旦开始妥协,也就没有了开拓者和继承者的勇气。孙权以为自己很勇,但是实际上他很怂,连掀桌子都不敢。
孙权越是舍不得桌子上的杯具碗具,他也就自然被江东士族所看穿,看透,然后也就开始捏着孙权的蛋蛋说话,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偷偷捏一下,到了后面就干脆直接攥在手里面。
历史上的三国,江东孙氏最开始的时候,多少还能因为有强大的外敌而暂时性的团结在一起,打出了赤壁之战这种能提振士气,千年传颂的大战役,但是想想在赤壁之战之前,是不是依旧还有投降派在鼓吹敌军不可战胜,干脆跪倒了事?同样的,在赤壁之战之后,当曹魏因为曹操的老去而呈现出守势,不再有那么强的侵略性的时候,江东是发愤图强了么?
并没有。
江东反而因为内部矛盾的激化,瞬间就陷入了干啥啥不行,拆台第一名的状态。孙权想要干点啥,江东士族扯蛋蛋,江东士族想要干点啥,孙权在其中死命搅屎。到了孙权晚期的时候,恐怕孙权的心中也早就忘却了他年轻时候的梦想,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对于权柄的卷念,以及对于周边一切生命的嫉妒,因为年老的孙权,已经没有了未来。
现如今,孙权未老,他的梦想还在。
可问题是,别人老了。
比如黄盖。
身为江东的统治阶级的一员,黄盖劳累一生,戎马生涯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奉献给伟大的江东事业么?并不是,毕竟江东姓孙啊。因此现在黄盖想的是要给自己画一个句号,然后再给他儿子谋个出路,有问题么?
这个想法没问题,有问题的是黄盖的儿子。
黄盖是勐将,虽然未必是第一流的,但是说身先士卒,吃苦耐劳,斩将夺旗,流血流汗这些形容词,基本上也是对的,但是黄盖吃苦,未必舍得他儿子黄柄吃苦。
黄柄不吃苦,又怎么可能对于军阵,武艺等等方面有什么深刻的体会?
就连诸葛亮不也是到了川蜀之后,才能算是开始成长,而从未吃过什么大苦头的黄柄,在这一次行进穿插的过程当中,可谓是活生生的吃了不少的苦。刚开始出发的时候雄心万丈,走了还没有两天雄心就已经是烟消云散,倒不是说遇到了什么山野蛮子,而是川蜀的山林和武陵地区的山林根本不一样。
黄盖没少带着黄柄在江东打山越,可那些时候基本上都有水面上的船只作为后援支持,所以心中都是很安定的,然而这一次绕到秭归后路,一方面是对手川蜀兵卒比山越要更凶勐,另外一方面是穿插的路程更长了。
这不是多一两天的问题,而是稍有不慎就可能在山林之中迷路!
黄盖也知道这一次的危险,但是现在面对秭归这一波兵卒,总比后面要面对更多的川蜀兵的危险要小得多罢?若是前期不能捞到些功勋,越是到后面便是越难搞到手!
不过,再多的功勋,也是要有命在才行。小心驶得万年船,抱着这样的心理,黄柄步步为营,在山里缓慢的前进着。他让斥候们十人一组,仔细查看五里以内的情况,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以免中了川蜀山地兵卒的埋伏。
此时已经是入秋了,天气虽然已经不像夏天那么炎热,也确实是适宜进军的气候,但穿着的战袍,披着战甲,在茂密的树林里穿行,走在崎区的山路上攀爬,怎么说都是一件和轻松愉快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
黄柄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向远处沉寂的山林,忧心冲冲的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有些后悔了。
是不是还有其他的功勋可以捞呢?
为什么要死盯着秭归?
是不是因为他老爹之前在川蜀军上吃了亏,所以才要他这个做儿子的给他争回一些颜面?
越走越累,越累心中便是越多的埋怨。
就算是切断了秭归川蜀军的退路又能怎样?
这又不是说打下了秭归就是打下了益州,后面还有呢……
一想到这些,黄柄的动力就不是像起初刚出发的时候那么充裕了。
就在黄柄多少有些心乱如麻的时候,一个斥候飞奔过来,『少主!前面发现蛮子!』
『蛮子?!』黄柄一愣,旋即一惊,然后又是缓和了一些,『看清楚了?是川蜀军,还是山蛮?』
那斥候还没有回答,又是一队斥候回旋,急急而来,『少主!有川蜀军!』
黄柄的心似乎一下子就被提了起来,呯呯乱蹦的心跳声,连他身边的亲卫都能听得到。
单独对上山蛮,黄柄不害怕,可是要再加上川蜀军……
山林之中,视野都是很小的,在江东军发现了川蜀军的时候,川蜀军同样也发现了江东军。
战鼓和呼哨之声,顿时在山林谷地之中响了起来。
转眼之间,原本寂静的山林之中,就变得杀气腾腾。
相比较有些慌乱的黄柄等人,沙摩柯带着的川蜀兵卒就灵动了许多。沙摩柯手下的蛮子鬼叫着,嗷嗷嗷的在树林灌木里面乱窜,而川蜀山地兵则是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默不作声的在林地里面飞快的游走,就像是十几条的巨蟒在准备围猎且绞杀眼前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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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阵!散阵!盾手在外!』
黄柄多少还是有些头脑,没要求说要在山林之中列出什么整齐队列。
可是沙摩柯蛮子比他们还要更散,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川蜀山地兵的补充。这些山越蛮子原本就是悍不畏死,椎发纹身,手里面有个铁片鱼叉就敢和江东军开打,现在有了骠骑后勤支持,穿上了铠甲,换上了锋锐的战刀之后,更是觉得信心爆棚,似乎是从四面八方包围了黄柄等人一样,嗷嗷叫着就是从灌木里面冲出来,挥刀就砍,一击不中也不多恋战,又是窜到另外一边灌木里面,消失不见。
这种类似于跳荡兵的战术,让结阵的江东兵很头疼。因为他们不知道究竟要防备哪一个方向最好,刚将武器对着这边,那边跳出蛮子来砍杀,然后才转过去,这边又是出现了蛮子,三下两下,原本的散阵就真的变成散而不阵,基本上都是各自顾着各自的了。
此时此刻,川蜀兵才吹着尖锐的铜哨,三五成群的扑出,顿时就让江东兵应接不暇,再想要结阵对抗,已经来不及了,转眼之间就被砍倒了十几人。
黄柄汗如雨下,焦急得满头大汗。
他想要分辨出究竟有多少山蛮和川蜀兵,可是山林摇曳,远远近近呼喝声和哨子声相互交错,他一时之间根本算不清楚对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自己当下的人数是优势还是劣势……
黄柄在迟疑,沙摩柯可是一点都不迟疑,他盯上了明显穿着和其他江东兵有些不同的黄柄。
沙摩柯也想要功勋,他想要黄柄的人头。毕竟山越人恨江东人,不是天经地义的么?
沙摩柯偷偷挪动到了一旁的灌木里面,然后盯着黄柄正在小踏步后撤的时候,便是嗷的一声跳了出来,然后身躯像是一张被拉开的弓,双手将铁棒举过头顶,然后朝着黄柄狠狠地砸了下去!
沙摩柯突然跳出来,吓了黄柄一跳,但是毕竟家传武艺还是有点底子的,黄柄不退反进,双脚用力一蹬,趁着沙摩柯铁棒还未完全砸下来的时候,快速反顶了上去,企图用盾牌架开沙摩柯的铁棒,顺带用手中的战刀刺穿沙摩柯的胸腹!
黄柄计划倒是不错,若是其对手是一般的小兵说不得也就被黄柄所击伤砍杀,只可惜沙摩柯本身也是属于天赋较高,武勇较强的家伙,见第一下砸不到黄柄,便脚下一晃,腰身一扭便是让过了黄柄捅出来的战刀,也不收势头,顺势就将手中的铁棒砸在了跟在黄柄身后冲来的其护卫头上,顿时就将其兜鍪砸得凹陷下去,就像是被锤烂的西红柿一样汁水喷溅。
由于黄柄和沙摩柯两个人都是高速对冲,所以霎那间便是将要交错而过。
黄柄正准备调转身形,眼角却忽然闪过了一道黑影!
黄柄勐的一缩头!
沙摩柯的拳头便是横着从黄柄头上刮了过去,似乎带出了呼啸之声!
这要是被这么一拳击中,虽说未必毙命,但是头晕目眩怕是少不了。
黄柄还未直起身来,便是觉得后甲一紧,仿佛是被套了一个铁箍!
沙摩柯身为山越蛮子的统领,和川蜀兵卒所不同的是,他们在拳脚上的功夫甚至比用刀枪更顺手,毕竟他们从小就开始打架,身躯的本能有时候比思维还要更快。
沙摩柯一拳击空,近乎本能的就往下一个后捞,刚好就勾拉到了交错而过的黄柄身上后甲系着的丝绦……
黄柄还未反应过来,一股大力将其直接拽翻,顿时天旋地转!
『冬!』
黄柄四仰八叉被摔倒,后脑重重的磕在了地上。幸好有兜鍪护着,否则说不得这一下就能将黄柄摔晕过去。即便是如此,黄柄手中的战刀也脱手了,不知道滚落在了哪里,只剩下左手小臂上套着的盾牌,因为是用皮索系着的,因此还在手臂上。
沙摩柯兴奋的怪叫了一声,然后将铁棒抡开,将企图上前抢黄柄的江东兵荡开了一点空间,便是将铁棒抡过头顶,趁着黄柄还未完全起身之际,直接砸向其面门!
黄柄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翻滚躲避。
铁棒砸落。
没砸中黄柄的脑袋,不过溅起的砂石倒是洒了黄柄一脸。
沙摩柯来不及提起铁棒,便是上前一脚想要直接踩踏,但是黄柄又滚动起来,又没能踩中。
周边的黄家护卫疯狂上前,而川蜀兵也是奋力顶住。
两下落空,沙摩柯一愣,旋即醒悟,他为什么光盯着脑袋?
砸脑袋是死,难不成砸其他地方就不会死了么?
脑袋目标小,又是在滚着乱动,就像是砸田鼠一样……
沙摩柯哈了一声,顿时换了目标,提起铁棒就对黄柄的腰腹砸了下去!
这下怎么也躲不过去了,黄柄只能双手交叠,将系在手臂上的盾牌奋力上顶!
『轰!』
盾牌四分五裂的巨大的声响之中,也混杂着一声清脆的骨折声。
黄柄惨叫一声,他的手臂双双折断!一口鲜血直喷出来!
『少主!』
黄家的护卫不顾生死的直扑而上,甚至宁死也要冲上来,挡在沙摩柯的面前,即便是被川蜀兵砍断了手脚,也要用身躯护住黄柄。
这种不畏生死的疯狂,使得沙摩柯和川蜀兵都不免往后撤了几步,暂避锋芒,而黄氏护卫也趁着这个间隙,将黄柄护住,然后慌乱而退。
黄柄一败,其余多少还在坚持的江东兵顿时大乱!
沙摩柯怪叫连连,带着手下便是咬在江东兵屁股后面狂砍狂杀。
追杀出了一段路之后,川蜀兵首先收住了追赶的势头。
『好了!』川蜀兵的领军,法平吹响了集合的铜哨,『收兵了!从事有令!不可穷追!』
可是铜哨并没有立刻唤醒沙摩柯的理智,他还带着那些蛮子在疯狂追杀。这些武陵山越蛮子,几乎人人都和江东兵有仇,或许是兄弟,或许是朋友,或许是亲人,或多或少都有死在了江东兵手上过,现在见江东兵败落,基本上都是红了眼,嚎叫着,疯狂追杀。
『沙校尉!』法平追上沙摩柯,一把拉住,『收兵了!』
沙摩柯转过头来,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法平。
法平寸步不让,也不畏惧的盯着沙摩柯的双眼,『沙校尉!诸葛从事之前有交待!不!可!穷!追!收兵了!』
沙摩柯眼眸当中的血丝稍微退减了一些,『再追杀……』
『从事有令!只能追杀一里!我们现在已经超出了!』法平没有同意,『收兵!这是军令!』
沙摩柯紧紧攥着拳头,咬着牙。
两人僵持了片刻,沙摩柯便是愤愤的甩开了法平的手,然后将沾染了鲜血和碎肉的铁棒往地上一插,喘了几下粗气,朝着前方嗷嗷的喊了几声,让他的那些蛮兵回来,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扭过头去不看法平。
法平也不恼,自己不急不缓的也在整理身上的军械和战甲,然后说道:『沙校尉,你不会以为我们就打到这里就算是完了吧?想要杀江东兵,这才到哪里啊?后面还长着呢……』
沙摩柯一愣,顿时憨笑起来,『啊哈!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后面还有,还有!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