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三国
不得不说,卢洪的嗓门还是不错的,即便是胆怯之中,依旧能响彻山谷。
『都住手!』王校尉缓缓的从后方走了上来。他原本不想要露面的,可是现在似乎多了一种可能性,那么似乎谈一谈也可以。
卢洪的整个队列都被包围了,是杀是留,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因此暂时停下来,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几个中牟小兵在后面叽叽咕咕,得意洋洋,『这什么所谓校事精锐也太好打了,不堪一击,还他妈是什么百里挑一呢,尽吹牛皮!』
『就是,我看啊,干脆都收拾完了得了,省的嗦!』
中牟的兵卒以为卢洪的手下是精锐,但是实际上只是穿着像个精锐而已,他们大部分只是卢洪招揽而来的游侠浪荡子,靠着年轻气盛跋扈嚣张撑出一个精锐的外壳,实战之中就被轻易的捅破了。
卢洪的手下残留的十几人,颤抖着手,举着刀枪,还有的人忍不住漏出了尿来,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和血腥味混杂在一处。
王校尉往前站了站,目光如同锥子一般,一个个的扫了一圈,然后落在了卢洪身上。
卢洪站在中间,双手紧紧的握着,扯着脖子喊道:『杀人简单,后事麻烦!有我一个前来,就有其他在后!你们能杀得了几个?事情越大,就越发麻烦!到时候,想要遮掩都遮掩不住!』
卢洪的话,砸落在王校尉的心间。
确实是这个道理。
这一次动手,最为根本的原因,就是因为卢洪来的突然,没提前的通知,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去做充分的准备。
只要提前打了招呼,就算是要检查犄角旮旯的路边摊,都能用货物塞满了,又有什么好害怕的?污浊腥臭的水渠,只要时间充裕,都能变清澈!
简单来说,检查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不打招呼的检查。
要是都有时间去准备好了,还会怕什么检查?当下动手,还不是卢洪这马不停蹄的直奔这里搞出来的突然袭击,要不然何至于刀枪相见?
杀巡察使,是无奈的下策。
谁不知道动手杀了巡察使,会惹来更大的麻烦?
但是再大的麻烦,那也是杀了之后的事情。在消息不通畅的汉代,失踪的人口太多了,加上卢洪等人又是跨省,呸,跨了郡县,各种行文什么的难道不需要走流程的么?
这一来二去,至少能拖延出大半年来!有了这大半年时间,怎么也能寻求些缓冲了,至少比当下一来就被捅漏了幌子要更好!
『放屁!杀了你们就像是捏死个臭虫!』
『瞧你们的熊样,还想着来威胁我们?!』
周边举起刀枪的兵卒哈哈笑着,并不为卢洪的言词所动,甚至开始嘲笑卢洪起来,并且晃动着刀枪继续往前逼迫。
卢洪没去看那些兵卒,只是盯着王校尉,因为卢洪知道,王校尉才是核心人物,兵卒听不懂就听不懂,王校尉没有理由听不懂。
果然,王校尉喝住了自己的手下,然后盯着卢洪,往自己跟前比划了一下,『不是要谈谈么?你出来,过来谈!』
卢洪咬着牙,推开了手下,站了出来,然后控制着自己身体不哆嗦,走到了王校尉面前,『尔等大祸临头了!』
王校尉大笑。
他周边的兵卒也是跟着哈哈笑。
都是他娘的刀头舔血,那一天不是大祸临头?
『听我说完,若是我说得不对,你便一刀砍死我就是!』卢洪说了几句话之后,渐渐的气息也平稳了一些下来。卢洪知道,也不可能凭这么一句话就让王校尉收手,他必须说出更有道理,更符合王校尉等人利益的策略来,才能保住自己的小命。
王校尉斜藐了卢洪一眼,沉默了一会儿,『行,你说。』
『我和你一样!是被上面人推出来的替死鬼!』卢洪盯着王校尉,『我死了,早死一步而已,但是事情就无法挽回了!我是巡察使,不管是失踪了还是死了,总是要有人负责的!你肯定不姓任,也不姓潘对不对?我也不姓曹,不姓夏侯!所以你我死了,对于上面的人,其实一点关系都没有!你杀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能打赢我手下这些人,难不成还能打下一个巡察使?还能打赢成千上万的曹军?!我不想做替死鬼,我相信你也不愿意,所以,我们,你和我,可以谈一谈……』
卢洪说完,现场一下就沉默了下来。
王校尉盯着卢洪,盯得卢洪都感觉有些发毛,就像是下一刻就会举刀砍来一样。在片刻之后,王校尉才微微点头,『继续。』
『真要是曹兵上下都不堪一击,昔日袁大将军也不会基业崩塌,身死沙场了。』卢洪说道,『这一点,你也应该明白吧?』
『袁本初不是死在沙场上……不过么,这没关系……你继续。』王校尉没想着纠结袁绍这个方面的问题,而且他发现卢洪说的话,似乎变得有些意思起来。
卢洪点头说道:『你能埋伏到我,不是因为你们那什么,而是我,嗯,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的人,还认为你们是友军……这一点,能明白么?』
王校尉眼珠子转动着,嘴角抽动了一下,显然是被卢洪说到了一些要点上。
没错,谁也没想到王校尉居然敢直接这么就动手……
当然不是说觉得王校尉就应该是软弱无能,而是这种事情,之前都是大佬在做的,比如袁绍袁术什么的,现在一个区区的校尉,或是一个并不大的中牟就敢这么做,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这应该算是什么?
礼乐崩坏?
或许。
『你我之间,并没有仇恨,不是么?你我都是忠于大汉,忠于丞相,这一点,你也要明白!所以我死了,为了继续有人要忠于大汉,忠于丞相,就必须要有一个交待!』卢洪盯着王校尉说道,『而这个交待,不管真假,总是要有的。』
王校尉嗤笑了一声,『你的意思是……我就是这个交待?』
卢洪也笑了笑,『我不知道,反正若是我死了,决定这个事情的,肯定不是我了……』
王校尉神色微微动了动,然后说道:『你继续说。』
『大汉需要一个交待,丞相也需要一个交待,至于交待什么,或许不是那么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这个交待……』卢洪强调道,『若是我死了,你们就回不了头了,知道谁派我来的?是荀令君!你们可以瞒得过我,但是你们能瞒得过他?留下我,我才能帮你们……』
王校尉横了卢洪一眼。
好么,从杀不杀谈成了帮不帮,不得不说卢洪的口活,也是不错。
但卢洪确实是谈到了点子上。
卢洪说出了一个事实。
无法否认的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王校尉和卢洪其实都是在同一个框架里面的,因为是『友军』,所以王校尉他们赢了,而如果一开始是『敌人』,王校尉这些人就未必能赢,至少赢得不会像是现在这么的轻松。
同时卢洪也表明了若是王校尉这些人真敢跳出曹操的这个框架,举起反叛的旗帜,那么说不得之前好不容易根据利益而凝聚起来的团伙,就会瞬间崩塌。
王校尉沉吟着。
是的,他原本的计划就是将所有人都剁了,然后埋了,就当做失踪处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么都能摆呼一段时间。
为什么之前王校尉一定是要剁了卢洪这个巡察使?
因为就像是卢洪所言,若是中牟被查出来什么问题,那么倒霉的一定先是主管中牟贼曹门下曹等等职务的他自己,中牟校尉,王海!
这就是『责无旁贷』!
好吧,责无旁贷不是这个意思,但是上面原本的意思被下面篡改的现象还少么?
王海王校尉,就是第一责任人。
至于其他的,屁股坐在王海头上的,就算是事态再严重,也多少可以用一个『所托非人』来推卸责任,一般都不会死,顶多就是免官去职,过一段时间之后,等了风平浪静了就可以官复原职,或是到另外一个地方重新做人,呃,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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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王海,是没有任何的推卸余地,出了事,一定是死。
没有余地,遇到急迫了,也就只能狗急跳墙。
而卢洪的几句话,似乎又重新留出了几分的余地。
那就暂且不跳了?
『你是来查我们的……』王校尉用染血的战刀指点着,说道,『怎么能帮我们?』
看到没,这刀都沾血了。
『不,不仅仅是帮你们,也是帮我自己。』卢洪沉声说道,『可以做一个交易……』
王校尉看着卢洪。
卢洪也看着王校尉。
王校尉摇了摇头,『我听说你之前不喜欢钱财……所以我不敢相信你……』
『呃……我现在觉得我可以喜欢了……』卢洪说道。
王校尉依旧在摇头。
『那你怎样才能相信?』卢洪说道。
王校尉的目光,落在了染血的刀柄。
卢洪愣了一下,便是连连摆手。『不,不,我不能做这个……』
王校尉笑了起来,然后将战刀递过去,『哈哈哈,现在我有些相信了……来吧……来吧……』
卢洪摆着手。
卢洪知道,一旦他真的这么做了,即便是将来翻供,即便是不死,也难逃被流放或是罢免的下场。就算是其他人都知道卢洪是在被人胁迫的前提下做的,但是一个怕死的,随时可能为了活命对自己人下手的家伙,还有谁会喜欢留在身边?
所以只要是卢洪做了,都算是裤裆里面落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任他有百张嘴也难以解释。
『来!干了,就分你一份钱!』王海沉声说道。
卢洪说道:『我不要钱!』
王海瞪圆了眼说道:『不要钱,你怎么做官?』
『……』卢洪猛然之间就像是被什么击穿了一样,呆立半响。
怕死并不代表就贪钱。就像是贪官和清官,和能不能办事,其实没有多少关联一样,清官也会将明明一件好事情,给办砸了。
矛盾吧?
不矛盾!
『少他妈的磨蹭了,你就说你到底干不干!』王海有些不耐烦了。
在刀子再次举起,抵到了卢洪胸腹前面的时候,卢洪叹了口气。
卢洪想明白了,如果他只是当一条狗,那么或许还可以搞个碟中谍什么的,可是那也就意味着自己永远就是一条狗……
想要当官,狗是不成的。
只听说过狡兔死,走狗烹。
但没听说没了猎物就要烹官的。
毕竟官是可以换地方的……
当狗,还是当人,不,是当官,卢洪有了自己的选择。
……v~~……
『要做,就做到底!』王海兴高采烈的拍着卢洪的肩膀,就像是哥俩好一样,完全不顾卢洪哭丧的脸,『放心好了,你那些手下都是今天晚上贼人袭营的时候光荣战死的,我作证!到时候都有体恤金!不会妨碍你的名头!』
『别搞得那么丧气,这是好事!你想想……到时候中牟给你补贴一份,你自己在申请一份,要发多少给他们,都是你拿主意……』王海带着卢洪在剿匪营地大帐内坐下,『这世道,不管做什么,都要钱……你有钱了,你就有新的手下,然后有钱了,你也可以给上司孝敬,你上司就会更喜欢你,你就能升官,然后就有机会搞更多的钱……所以,钱很重要!』
卢洪依旧有些沮丧,『可是我觉得命更重要,有钱没命花,不是很惨么?』
『屮!有命没钱,才更惨!』王海呸了一声。
卢洪怔了一下。
这么说,似乎也有点道理?
『这事啊,谁都有第一次。第一次确实多少有些痛,』王海大大咧咧的说道,『习惯了就好,想一想爽的事情,不就行了?』
卢洪说道:『那你们是做了几次了?』
王海瞪眼说道:『不是你们,是我们!』
卢洪说道:『这样会出问题的……你看现在就有了问题,我来了……你上面的是谁?姓潘?不对,如果只有姓潘的,你们不会这么大胆……』
王海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皱起眉头来,『啧……我有些后悔留下你了……』
『不,』卢洪摆摆手说道,『你不用担心这个……知道了这个之后,我倒是觉得我的选择似乎是正确的……』
『哦?现在觉得爽了?』王海哈哈大笑起来。
『有一点罢,』卢洪点了点头,『只不过一旦有事,我们,我是说你我两个,依旧是会被抛出来当替死鬼的……你觉得这样爽么?』
王海收了笑,脸上深刻的法令纹就像是被砍了一刀一样,『你……什么意思?』
卢洪说道:『我的意思是……你和我现在还太弱了,太小了……你觉得呢?为什么不利用这个机会……』
『闭嘴!』王海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然后背着手在大帐之内走了两圈,然后窜到了大帐门帘之处吩咐道,『离帐二十步!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会靠近!』
大帐之外的护卫应声向外走而走。
王海放下了门帘,转头瞪向了卢洪,『你好大胆子!』
卢洪摆了摆手,『我胆子不大,真的,到了这里我才发现,我胆子真不大……』
王海瞪着卢洪,片刻之后忽然笑了出来,『呵呵,哈哈,我忽然发现,你跟之前……怎么说来着,判若后沟?』
卢洪皱了皱眉,『那叫判若鸿沟,后沟是……算了,那个不重要,我是说,我刚才所的,你究竟想不想?』
有时候,人一旦豁出去了,思路也就打开了。卢洪便是如此,已然没有了退路,就只能是往前闯出一条路,只要能登上山巅,谁有几个会去管到底是从前山爬上来的,还是从后沟爬上去的?
王海重新坐了下来,『你说。』
『如果我猜得不错,你原本的计划就是先杀了我,将暴露的时间延后……然后你就可以趁着这一段时间,转移钱财……』卢洪指了指西边,『若是实在不行,苗头不对,便是……逃亡他处?毕竟钱财到哪里都是钱财,都能花,对不对?』
王海默然,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卢洪笑了笑,『那么为什么,我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个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我们拼死拼活,做好了只有残羹,做差了就要担责呢?不,你别激动……我知道你或许要说他们人多,他们钱多,他们如何如何……我的意思是,如果我们也能做到了和他们一样……那么……』
王海都愣住了。
『我忠于大汉,忠于天子,忠于丞相,一腔热血为社稷,一身抱负为国家,』卢洪一字一顿的说道,『凭什么,就比他们差?你说,凭什么?』
『……』王海沉默了片刻,身躯往前倾斜了一点,『说详细些。』
『我是来查奸细的,要有奸细,才能升官……』卢洪指了指自己,然后又指了指王海,『你是领兵的,要有贼人,才有功勋……』
『所以第一步,就是我要有奸细,你要有贼子……』卢洪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要有兵马,只有兵强马壮,才有说话的权柄……』
王海点着头。
不管是要做人,还是要谋事,都是需要发展纲要,都是需要清晰目标的。
王海之前没有这些,但是现在卢洪给他带来了一些可以兵强马壮的小策略。
『为了大汉!』卢洪沉声说道,伸出了手。
『为了大汉!』王海重复着,也伸出手去,和卢洪握在一起。
『为了天子!为了丞相!』
『为了天子!为了丞相!』
两人相视大笑起来,相互拍打着,握着对方的手臂。如果不知道之前两个人还刀枪相见的话,还以为他们两人感情好得就是亲如兄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