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青背着我一步步的走,我趴在他肩头,愣愣的看了一路亮晃晃的明月光。
直到上了无恶殿,守门侍卫看见了背着我的墨青,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他们垂头行礼,我心细的现,他们额上的冷汗都滴在了地上。
没见门主背着别人走过路吧,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在想,今天看见了这一幕,是不是自己快命不久矣了……
然而墨青却没有管他们,直接将我背着入了无恶殿内。
我这儿刚从墨青背上下去,便见无恶殿内闪过一道黑影,单膝跪地,只手撑在地上,恭敬的向墨青行礼,墨青淡淡的询问他:“房间收拾好了?”
“回主上,已收拾妥当。”
墨青摆了摆手,黑影便在眨眼之间退了下去。
我知道这是在无恶殿专门负责守卫门主的暗罗卫,比起外面看门的侍卫,他们更厉害,更忠诚,也更加专业。他们守卫门主,也保护门主的权利,负责整个万戮门的情报监控,叛变的,私底下干坏事的,都会由他们抓住,处理,然后送与我惩处。
这是我在的时候便立下的规矩,只是刚才来禀报的那人,我感觉陌生,必定不是我活着的时候养的那一批人。
想来也是,整个万戮门没有比暗罗卫更加忠诚的人了,我死了,他们不愿侍奉新主的,或许都自尽了吧,现在在这里的,应该已经完全是一支专属于墨青的队伍。
我撇开这些思绪,撑着一脸淡定的问墨青:“师父,你打算让我以后都住在无恶殿吗?住在哪个分殿呢?”
“濯尘。”
我嘴角的微笑有点挂不住。
无恶殿很大,最前方的便是无恶大殿,旁边有两个小侧殿。无恶殿背后便是门主寝殿定风殿,而在定风殿两边也各有两个小侧殿,一个是濯尘,一个是清波。
其中,清波乃书房,堆着又厚又高的书册,我素日办公便在那方,而濯尘殿便一直空着,我偶尔闭关打坐便在那里,与定风殿,不过一墙之隔。
若我没记错的话,这定风殿与濯尘殿相连的那堵墙,就是床榻后面的那一堵吧。而濯尘殿的构造,若要放置床榻的话,应该也是放置在那堵墙的后面吧。
那岂不是拆了墙,晚上就等于同床共枕了?
而对墨青这种级别的魔修来说,有墙和没墙其实根本差别就不大啊!
好小子,简直贼心若昭!
可我也不好拒绝,只好应了,随即被侍从领去了濯尘殿。
以前空荡荡的只是用来打坐修炼的房间,现在忽然已经全然布置成了女子房间。
我没有上那个床榻去睡觉,只在中庭榻上打坐了一宿,帮芷嫣调理身体,等第二天芷嫣回魂,我借着晨光,先教了她打坐吐纳的方法,让她自个儿学会如何更好的调理经脉气息。
然后便对墙穿了过去,想观察观察墨青的动向。
昨晚我打坐的时候就琢磨了,现在墨青有了自己的暗罗卫,要杀他,要□□,我又没有万钧剑,又不是魔王之子,借的这个身体之前还是个修仙的弟子,我万是不可能如他几年前那般简单粗暴的杀了我,然后独自完成权利的继承。
我还得需要一个团队……
能在我杀了墨青之后,帮我负担起已经变得越来越庞大的万戮门运作的团队。
我想到了姜武。虽然收服他或许比较困难,可也得试一试。
然而要联系姜武,就必须离开尘稷山,到达江城,而要去江城,就必须摆脱墨青。要摆脱墨青,就必须掌握他的动向,给自己争取到最多的时间。
我穿过了墙壁,但见而今太阳才刚刚升起,墨青就已经没有睡在床上了,或许……昨天一夜他也没有沾着床榻。
他坐在定风殿的书桌前,还在不停的看着面前堆积的书与信,偶尔做些批复。忙得就像那些凡人的皇帝。
而就是这么繁忙的人,昨天居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和我一起从戏月峰,走回了无恶殿。若那些时间不浪费,夜里好歹也能歇一会儿吧。
当真那么喜欢芷嫣的身体么……
我飘到他书桌前,趴在他书桌上,审视着他。
桌上的灯还点着,因为一夜繁忙,他额前的丝有几许滑落下来,垂在纸张上,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衬得他神情愈认真与严肃。
我又见到了一个与那个丑八怪不一样的墨青。
脸上没了墨痕,也不刻意遮掩面容,这样看来,小丑八怪其实……蛮好看的……也不怪他第一次来给我上坟的时候,我看见他时,那般惊艳。
“主上。”外面传来暗罗卫的声音,“贵客到了。”
墨青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绕过书桌,与我擦肩而过。我跟着追去,见他入了清波殿。正想追进去见见到底是何方“贵客”,让墨青昨天以“忙”的理由,拖延了去仙岛取剑的时间。
可我万万没想到,我居然在门口被一道结界拦下了。
我一只鬼,被阳间的一个结界,拦下了?挡在门外,进去不得。
我觉得十分惊讶。
阴阳相隔是这世上最坚固且极难打破的壁垒,阳间的法术打不疼我,我也碰不了活人,生活在同一个空间,却互相并不触碰。而这个结界,却拦住了我。
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结界跨越了生死。
我越好奇了,这布结界的是墨青吗?他去里面见的到底是什么人?
我好奇心溢了出来,便哪儿也不去了,就抱着手在门口等着,从白天等到夜里,也没等得里面有人出来,直到打了一天坐的芷嫣到清波殿们口来找到了我,我也没有蹲到人。
而芷嫣一来,清波殿的殿门便打开了。
里面两人走了出来,为的自然是墨青,他一出现,本来还打算和我说话的芷嫣登时头皮一麻,浑身一怵似的,立即僵在了原地。
墨青扫了她一眼,眸中情绪无风无波。而他身后跟着一位头顶戴着长幕离的人。一见那人,我立时就了悟了,原来是他。难怪我穿不进去呢。
我这儿还在感慨,旁边的芷嫣见了那人,像是被另外一闷锤从对墨青的惧怕当中敲醒了一样,她失声唤了一句:“大伯父?”
我也失声喊了出来:“哈?”我很是不解,“你叫他啥?”
而戴长幕离的那人闻言,却也是将头上垂下来的幕离纱帘微微撩开,看了芷嫣一眼:“芷嫣?”那幕离背后那张美得让男女皆醉的脸,如同庙里供的菩萨,宝相庄严——正是千尘阁主,琴千弦。
芷嫣叫他大伯父,原来……她却是琴家的千金?
她原来有那么大一个靠山,那为何却要来万戮门入魔修炼,再去杀柳巍?直接告诉琴千弦不就得了吗,鉴心门虽在十大仙门里算是厉害的一个,可千尘阁也不差啊。两大仙门对峙,柳巍老头也不好受。
啊,也不对……如果是这样,那柳巍老头也不傻,知道芷嫣的身份当初为什么还要杀芷嫣她爹呢?那可是琴千弦的弟弟啊,他这不是公然与千尘阁作对吗?这事想起来,很是蹊跷啊!
我摸着下巴望芷嫣。
琴千弦望了她一会儿,随即又放下了幕离,声色并无太大波动:“你竟是到了此处来。”
芷嫣咬着下唇,隐忍道:“我说了,我会想办法帮我爹报仇。”
“你爹身故,极其蹊跷,柳门主并非那般心狠手辣之……”
“我亲眼所见!您不信我也罢,便也别再劝我就是。”芷嫣说完,转身便走。这小姑娘起脾气来的时候倒是极为干脆利落。我旋即跟着芷嫣追了过去。
离开之时,夕阳倾斜,最后一抹一挥落在我与芷嫣身上,我转头看了看那便的墨青与琴千弦,却见戴着幕离的琴千弦此时像是面朝着我的方向,纱帘背后的眼睛,仿似正盯着我。
别的人我敢拍着胸脯保证他们看不到我,即便墨青也是如此。可唯有这修菩萨道的琴千弦,玄乎至极。江湖上没有知道他到底有多厉害,因为没有人与他动过手,即便是当初那么好战好胜的我。
我听说了他样貌倾城,便将他捉来关在地牢里赏看,看了一晚上,他只闭目打坐,像一尊菩萨,半分不见生气,不见焦躁,更没有要与我动手的意思。
我当时也只为求一睹美色,看完也就把他放了,没甚冲突。
而此时琴千弦也不过往这边盯了一瞬,在夕阳余晖落下之后,他便转了头,与旁边的墨青道:“厉门主,我这小侄女在贵门之中,可有异常之举?”
“何为异常之举?”
“可有,忽然变得不像她的时候?”
闻言,我觉得后背一怵,连忙盯向墨青,只见墨青面不改色,毫不犹豫的答道:“并无异常。”
我一怔,心道,原来我和芷嫣这般颠来倒去的换身体,在墨青面前也不算什么异常么。
看来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巨大,可以一叶障目呀!
而且,墨青也没有过多的去询问芷嫣的身份……不过想来也是如此,之前呆在尘稷山那么长的时间,墨青要查她,早就将芷嫣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了。
原来弄到最后,我才是对芷嫣身份来历,最不明白的一个!
琴千弦与墨青复而又寒暄两句,随即身影便消失了去。然后墨青眸光一转,盯住了正在往山下走的芷嫣。
我连忙唤了一声芷嫣,让她站住,立即飘了过去,撞进她的身体里,我小声说了一句:“回头在问你别的。”
话音一落,墨青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我的身前。
他盯着我,一开始没什么表情,随即我对他浅浅一笑,软软的唤了声:“师父。”墨青眸光便也柔了一瞬,我接着道,“刚才忽然看见大伯父,我都吓了一大跳。他怎么到尘稷山来了呀?”
他倒是也没避讳,与我直言道:“新山姜武一流最近于江州城中愈放肆,遂请千尘阁共商剿灭一事。”
我一愣,心头登时闪过了无数谋划,正在盘算如何在这场争斗当中谋取自己利益最大化时,墨青忽然问我:“你呢?”
我眨巴着眼问他:“什么?”
他眸色中带了几分玩味:“你与鉴心门的仇,又是具体如何?”
我与鉴心门的仇……我怎么知道具体如何。我又不关心芷嫣为什么要报仇,我只需要知道她想杀谁,然后我帮她去杀就是了嘛!
我飞快的瞥了芷嫣一眼,芷嫣忽然被这么一问也有点慌,开始东拉西扯想从事情的根源开始给我理这个事件。
我听了两句便干脆对着墨青笑弯了眉眼,然后主动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晃了晃:“师父,你看,太阳虽下山了,可今日晚霞这么美,咱们就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待得以后我再与你慢慢话长,现在,不如就共赏晚霞吧。”我随性的便往阶梯上一坐,然后拍了拍旁边的石阶,邀请墨青坐下。
我听到一声轻笑,是墨青微微笑了出来。
如果说昨天感觉到墨青胸膛的震动,听见他的微笑或许会是我的错觉。那么今日在这晚霞的映照之下,墨青微微弯起来的嘴唇和眉眼,即便看得那么真实,恍惚间我也觉得是我的错觉。
因为……
在现在墨青的对比之下,我竟然不觉得方才看到的琴千弦有多美了。
世人所有对于琴千弦的赞誉,在这个浅笑面前,霎时都变得黯然失色。
而这样的墨青竟然对我说:“好。”他委屈了这一身东海鲛纱的衣袍,随性的在我身边坐下,瞭望向远方的晚霞。看了一会儿,他转头来看我,触到他的眼神,一时之间,我竟又觉心脏开始像昨天那般不受控制的跳了。
我挪开目光,有些乱的看看远方,又看看膝盖,还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侍卫。
而这些侍卫也如同昨晚一眼,垂着头,绷着脸,冷汗一颗一颗的往地上掉,差点没哭了。心里想的,大概也是,他们看见了门主这么多面,是不是真的要离死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