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走了,信王妃还跪在地上,啜泣不已。
她听明白了,皇帝没有放过信王的意思,信王府命途难测!
张太后不忍心,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安慰道:“皇上没有其他意思,切莫多想。”
周王妃哭的妆容都花了,张太后这安慰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老太妃站起来,意兴阑珊的摆了摆手,道:“行了,都回去吧,让信王好生待着,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她对信王妃今天的行为暗感生气,这样突然的逼迫,换谁都不会开心,更何况那是皇帝!
信王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的哭泣。
张太后劝慰了半晌,接下来还要去见那些命妇,决不能让人看出来。
朱栩出了仁寿宫,踱着步子向景阳宫走去。
信王可能觉得现在是一个机会,可对朱栩来说,这不是任何人的机会,他们需要强力掌控朝政,容不得任何人挑战!
这场前所未有的灾情才刚刚开始,还有十年多才会结束,最可怕的时期远远还没有到来。
曹化淳不远不近的跟着,他虽然站在外面,可也将信王妃的话听的一清二楚。
‘皇上心里应当不好受吧……’曹化淳暗叹。信王毕竟是皇帝的兄弟,两人看似目的一致,想法,手段却南辕北辙。怎么也不能彼此相容。
“皇上,申尚书有急事求见。”
刘时敏从不远处急匆匆走来,向朱栩道。
这个时候没有事情才怪,朱栩抛开朱由检的事,微微点头,加快脚步向景阳宫走去。
“皇上。”朱栩刚刚进御书房,申用懋就抬手,脸上带着急色。
朱栩眉头一皱,坐下道:“出什么事情了?”
申用懋看着朱栩的脸色,连忙道:“皇上勿忧,没有出事,是建奴贼酋派出使者,已经到了土木堡之外,希望进京面圣。”
“使者?”
朱栩面露感兴趣之色,笑着道:“他还敢派使者,这次派来的是谁?”
申用懋脸上不自觉的有些尴尬,皇帝杀使扣使次数太多,这完全不合‘不斩来使’的规矩,他道:“皇上,是黄太吉的侧福晋,还有他的四子。”
“侧福晋?布木布泰?”朱栩眉头一挑的道。对待黄太吉,朱栩可是调查的详详细细,布木布泰的身份他也很秦楚,那可是传奇人物,后世的孝庄皇后!
申用懋道“是,另外还有科尔沁的使者,海兰珠。黄太吉的四子随行,黄太吉长子在辽东被毙杀,其余早夭,这四子等于是长子了。”
朱栩听着就笑了起来,道:“他们是被朕杀怕了,连个重要人物都不敢派,居然派个女人……”
申用懋心里没有皇帝这么乐观,杀使这种事上不得台面,有损威仪的,变相的劝说道:“皇上,是否让土木堡拒绝她们入关,令她们重派使者,保证她们可以回去就是。”
朱栩哪里听不出申用懋话里的意思,又笑了笑,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心里在慢慢的推敲。
黄太吉是一个非常能隐忍的人,四大贝勒时代,他不显声不露名,排在最末,人畜无害,可最终继承努尔哈赤登上汗位的是他,将其他三大贝勒削权的削权,幽禁的幽禁,还登基做了清朝太宗!
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朱栩要打十二分的注意应对!
辽东明朝已经站稳,只要沈.阳不失,建奴就没有再复起的机会!
那黄太吉究竟打的什么主意?连布木布泰,海兰珠都派过来了。
申用懋见朱栩在思忖,稍稍沉吟,道:“皇上,据臣所知,草原上近来也是大旱不止,很多水草丰厚的地方都枯竭了,这次来,当是求和的。”
“求和?”
朱栩一怔,摇了摇头道:“黄太吉吃了这么大的亏不会这么容易就求和的,通知土木堡,让她们进关吧,朕也想看看,黄太吉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这个没有什么异议,申用懋应了一声,而后道:“皇上,近来北方的形势有些变化,不少部落都与科尔沁联盟,甚至是林丹汗的察哈尔还出现了逃民。”
朱栩双眼睁了睁,也是很无奈啊。
林丹汗明显就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本来察哈尔多厚的底子,结果在他手里没几年就败尽了,现在哪怕有明朝的支持,连自己部落都控制不了,指望他制衡科尔沁与黄太吉,简直是痴人说梦!
朱栩习惯性的手指敲击桌面,同时问道“兵部有什么对策?”
申用懋抬头看着朱栩,神色坚定的沉声道:“皇上,臣认为当大力扶持蒙.古各部落,不局限察哈尔,让他们之间相互征伐,虎狼卫则‘锄强扶弱’压制各个部落维持平衡!”
朱栩默然,手指敲的更快了些。
明朝现在的兵力有一百多万,维持这么庞大的军队,开销也如同流水一般,外加要不断的向西南输血,对朝臣来说,各项税银,储粮都十分的多,底子厚实。可对朱栩来说,还是太少,远远不够安稳的渡过还有十多年的‘小冰川’。
所以他向来是能省就省,从不多花一分。
若是要对蒙.古各部落全力扶持,那耗费的不是一点半点,最重要的是,这种扶持的效果有多大,朱栩没信心。要是扶持的资源再落入科尔沁,黄太吉手里,那他就成一个大笑话了。
可蒙.古又不能不管,任由黄太吉与科尔沁吞并各个部落,那绝对会是明朝的心腹大患,这个大患将会超过历史上的后金!
“还有别的办法吗?”朱栩道。
申用懋一听就知道皇帝不赞同,神色沉凝一会儿,道:“皇上,兵部做过多次推演,科尔沁与黄太吉太过强大,哪怕是察哈尔强如当初也不会是他们的对手,现在建奴与科尔沁刚刚联合,遏制还来得及,臣认为这个是当前最好的办法!”
朱栩若有所思的点头,道“嗯,朕知道了,朕再斟酌一二。你先让布木布泰进关,朕见见他们再说。”
申用懋心里一叹,皇帝要斟酌,显然是不同意,他只得道:“是。还有就是,关于皇上南下,要带那些人,兵马调度,各地官员是否迎接等,皇上可还有其他想法?”
朱栩身体坐直,目露沉吟,一阵之后道:“人数暂未定,不过六部尚书不会动,内阁也不动,其他都随意,朕到时候再看看。兵马,朕带禁军两千,神机营一千,其他的就不带了。各地不准搞迎接,消息也不能泄露,朕要随处看看。”
“遵旨。”申用懋道。
朱栩心里还记挂着北方草原,这是他的一块心病,若不能及早剪除,随着灾情加重,大明会日渐虚弱,草原上更会日渐疯狂,对大明会非常的不利!
“还得再想办法……”朱栩心头沉甸甸的。
与此同时,布木布泰一行人离土木堡不足一里,远远的望着。
布木布泰与她姐姐海兰珠坐在马车内,掀开帘子,望着南方,两人都神情复杂。
黄太吉是经过一番审慎思考之后才选的布木布泰,海兰珠则是他哥哥偷偷决定的,一个漂亮寡妇待在族里,惹起太多是非。
在她们身侧,还有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神色拘谨,眼神透着恐惧。
另外还有十个侍卫,建奴两个,科尔沁八个,站在马车两边,神色各异的望着土木堡。
那里烟尘滚滚,喊杀声如沸,隐约可见旗帜飘扬,骑兵穿梭。
海兰珠脸色白皙,双眸如波,不像个蒙.古人,倒好似是个江南水乡的柔弱女子,满脸忧色的望着南方。近来她听到的都是明人如何的杀人如麻,蛮不讲理,她心里慌的厉害,不由得拉着身边妹妹的手,道“妹妹,我们真的要去南人的汗帐吗?”
海兰珠今年二十八,布木布泰二十五,两人都风韵少妇,各有千秋。
布木布泰倒是沉着,微笑着道:“姐姐放心,有我在,没事的。”
海兰珠这才稍微宽心,她前夫经常虐待她,令她胆子特别小,拉着布木布泰的手,轻轻嗯了声。
布木布泰虽然话是这么说,心底却很忧虑,明朝在厉兵秣马,拼命训练,那么庞大的一个国家,人口,粮食都不是他们可比的,真的能如大汗所说,他们还能回到沈.阳吗?
没有多久,一队骑兵打马飞奔过来,迎接她们入关。
海兰珠紧紧握住布木布泰的胳膊,越是靠近长城,她心底越是不安。
布木布泰倒是学足了明朝礼仪,一板一眼的与那骑兵小队长交谈,然后由他们护送着入关。
七八岁的小男孩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浑身都忍不住的抖个不停。
他是黄太吉的第四子,叶布舒,下面只有一个弟弟,豪格死了,只能他来做这个质子,虽然年纪小,可也知道这次去南方,多半是有去无回,因此害怕的要命。
一行人,缓慢的向着土木堡行进。
信王妃头已经包扎好,被张太后派人送回了信王府。
信王妃来到堂里,朱由检一见就脸色微变,上前关心道:“没事吧?”
周王妃噗通一身跪地,凄然道:“臣妾愚笨无用,未能帮到王爷!”
朱由检神色白了白,扶起她,轻声叹道:“这件事无关你的,是我与皇上的政见不合。”
周王妃站起来,眼中含泪,她感觉他们信王府的末日就要到了。
朱由检是一个刻板的人,处处都是模仿先贤,这一刻难得的温柔,擦了擦王妃的脸,笑着道:“不用那么担心,我们只是中兴大明的想法不同,没有到非杀我不可的地步,不用担心。”
周王妃心里还是害怕的很,眼泪忍不住的扑朔落下,猛然间又道:“对了,皇上猜到有人教王爷,让王爷将那人打的远远的。”
朱由检脸色微僵,旋即道:“嗯,大师已经走了。”
信王妃这才心里稍轻,她能感觉到,这次后宫里也不太喜欢她了,日后信王府的日子将更加艰难。
六部的报纸还在试运行,改名为‘景正朝报’的报纸,第二天登的是户部尚书傅昌宗的文章。
其中阐述了户部将税权分离的好处,户籍,田亩等景正新制,最后才话风一转,提及了‘士绅纳粮’。他说是各地巡抚提议恢复太祖祖制,不过朝廷再三商议,决定‘火耗归公’,减轻天下人的负担。
虽然在京城早有这样的传闻,可朝廷报纸言之凿凿,还是第一次,自然在京城掀起了一番‘争议’。
“向士绅收税,荒唐,古之未有!”一个中年人,愤愤不平的拍着报纸。他的脸上写满了不得志,眼神都是怒火。
一个脸色苍白,明显酒色过度的年轻人,血丝满眼的跟着冷哼道“不错,若是士绅纳粮,与普遍百姓有何异?”
“辛辛苦苦十年寒窗,不就是为了不纳粮,不干那低贱之事吗?”
“你们知道吗?现在全京城在议论此事……”
“各省巡抚提议,是哪个巡抚提议的,我要当面与他对质一番!”
“你不是看到了吗?人家说的是‘太祖祖制’,你对质什么?”
“我我……”
“这都两百多年过去,如何还能再谈‘祖制’?当因时制宜,岂能刻舟求剑!”
“对对,就是这个道理,咱们去找他们对质一番!”
读书人为了自己的利益,有的时候非常坚持原则,有的时候又非常容易变通。
京城里议论声越的浩浩荡荡,最终演变成前往户部要求‘释疑’的反对大军。
景阳宫内,朱栩与左右二位次辅正在商讨政改。
毕自严手里拿着一本手札,道“皇上,政改的大部分议程都能通过,不过还有几个小问题。”
“说。”朱栩看着他道。
“第一,”毕自严低头看了眼手札,道:“是关于军户,第二,是关于勋贵,第三,荫封……”
正说着,突然间刘时敏快步从侧门进来,向着朱栩道“皇上,一百多人围了户部,傅尚书出不来了。”
朱栩眉头一挑,道:“什么事情?”
刘时敏头上还有一些细汗,颇为紧张的道“因为‘恢复祖制,士绅纳税’,今天轮到傅尚书登报。”
朱栩笑了笑,道:“户部算什么,朕这皇宫不是也被堵过……”
他还没说完,刘时敏就抢先道:“这次不同,有不少人带了棍棒,强闯了进去,巡防营已经紧急派人去保护,听说傅尚书还被打伤了。”
朱栩眼神微变,接着沉着脸,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