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栩倒是想眯一会儿,只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等他来做。
没多久,他就起身,回到御书房。
蒋德璟举着兵部的那道奏本,恭敬异常的道:“皇上,关于对林丹汗的册封,我们文昭阁有些疑虑,还请皇上过目,三思。”
这件事是信王安排他来的,他心里万分不愿意,这件事明摆着会触怒皇帝。
刘时敏上前接过来,转给朱栩。
朱栩不意外,接过来翻了眼,这是以蒋德璟名义写的,言辞恳切,有理有据的反对给林丹汗‘赏银’,也反对联姻,请求修改条文。
这是意料之中的,朱栩笑了笑,以一种平静的语气道:“给予蒙/古部落赏银,这是从宣宗年间就开始的旧制,这个无需争议什么。至于联姻,林丹汗乃是我大明顺平王,并字王的妹妹嫁给亲王做侧妃,也不算高攀,皇兄要是不喜欢,娶回来放着就是……”
“不论是皇兄,还是你们文昭阁的阁员,都是我大明重臣,需要冷静的分辨,哪些于国有利,哪些于国有害。面对有利的事情,要勇于牺牲,承担……”
“任何事,都不能简单的一概否决,要审慎研究,稳妥决策,不能由个人的情感影响国家大政,要知道自己的缺点,弱点,扬长避短,一切都要以我大明百姓的福祉,长治久安为前提……”
蒋德璟知道,朱栩这话明着训他,实则是训信王的。皇帝的话听着不轻不重,却每一个字都敲在蒋德璟心头。
皇帝的话很长,简单三个字就可以概括:不懂事。
这‘不懂事’三个字延伸来讲就多了,没有大局,感情用事,重私利忘国义……想想就令他不寒而栗!
文昭阁的地位本身就尴尬,谁都知道这是皇帝为了完成先帝遗诏而特赦的,随着皇帝渐渐成年,一旦大婚就有亲政的资格,文昭阁的存在就会越显得多余,若是皇帝真有此心意,怕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上奏‘裁撤文昭阁’了。
到时候皇帝来个顺水推舟,他们这些文昭阁阁员,都得回家养老,以皇帝的年纪,他们这辈子估计都没有再次出仕的机会了!
蒋德璟心生忐忑,低头在那任由皇帝心平气和的训斥,一句话也不敢多言。
朱栩这些话自然是敲打信王的,也不能过甚,见蒋德璟没有反驳,也就适可而止的道:“行了,你去吧,好生用事。”
蒋德璟头上冒出虚汗,抬手道:“是,臣告退。”
蒋德璟抬头的时候,看了眼朱栩的神色,见他没有什么表情,心里越的不安。
处理完这件事,朱栩眉头皱了皱,表情若有所思。
文昭阁还是不堪大任,令他不敢将重要的事情交给他们,加上各种事务越来越多,错综复杂的都压在朱栩一个人身上,令他有些不堪重负了。
“内阁……”
朱栩低语,重设内阁对现在的大明朝廷来说时机已经到了,他成年亲政,摄政王也无需存在,关键还是要能承担大任,为朱栩缓解压力,增加施政效率。
可要是重设内阁,文昭阁的存在就会职能重复,解散文昭阁会严重影响他接下来的诸多大事。
权衡利弊好半晌,朱栩还是轻叹摇头,还要继续撑着,文昭阁这块挡箭牌还很重要,不能动。
曹化淳站在朱栩不远处,能够清晰的听到他的轻语,再看着他摇头,神色也微动。
文昭阁内,朱由检听着蒋德璟的回报,脸色黑沉如锅底,久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朱栩这是赤.裸.裸的敲打,对他这次的反对察哈尔的事表达了很深的失望!
以前朱栩不管再怎么不满意,都不会宣之于口。这次当着蒋德璟的面说这么多,俨然就是朱栩对他这个摄政王有了更深的不满!
如果只是简单地敲打还好说,可这些话要是传出去,那影响就大了。
弹劾文昭阁的奏本,估计会堆满司礼监。
蒋德璟看着脸色阴沉的信王,心底的腹稿又组织了一番,轻声道“王爷,这件事,臣认为兵部奏议稳妥,缜密,多利于我大明,皇上同意,也是理所应当。”
蒋德璟的话将事情都推给了兵部,朱栩只是拍板,这也算是给朱由检一个台阶下。
朱由检很清楚,这件事不论他同意不同意,都会照行不误,抬头看了眼蒋德璟,心里依旧翻腾不休。他的性格有反复的一面,可也有倔强的一面,察哈尔这件事,就让他认定朱栩是错的。
他抿了抿干燥的嘴唇,有些无力的拿起笔,在兵部呈上来的奏本上,批拟了个大大的,深深的‘准’字。然后就坐在那,面无表情,周身都透着燥热气息。
蒋德璟心里紧张,谨慎的看了眼朱由检,拿起奏本转身出去,这道奏本文昭阁批复后,还要送到司礼监。
过了文昭阁这一关,册封蒙/古大汗,察哈尔可汗,林丹汗为顺平王的奏本,才顺畅起来,大明庞大的机器转动,一系列的册封仪程在短短一天内就走完了。
兵部在忙,礼部的新一期朝报也火热出炉。
遍布京城的近百个报点,围满了士子,商人,还有官吏,但凡读书,识字的,都会购买。
这里面不时会有着朝廷尚书侍郎的文章,有着关乎国计民生的政策,大大小小的事,都能在这里找到蛛丝马迹。
今天的头版头条就是:蒙/古臣服。
上面详细的罗列前因后果,以及各项条件,自然都不尽真实,以春秋笔法写来,歌颂皇帝的英明神武,大明的兵锋强盛。
还有一些文坛宿老的署命文章,文笔老到,花团锦簇,极尽阿谀奉承之能,却让人丝毫感觉不出反胃,越衬托皇帝的光明伟岸。
大理寺一个偏房内,魏学濂一边喝着茶,一边双眼紧盯着还有些热的报纸,双眼瞪大,颇为振奋。
他对面的是庶吉士孟兆祥,孟兆祥很镇定,喝着凉茶,惬意自如。
魏学濂看了半晌,直觉意犹未尽,抬头看向孟兆祥道“孟兄,你我真是可惜,若是再年轻几岁,说不得能参加今年的武举,到时候也能加入虎狼卫,将来纵横草原,彻底为我大明消除这个祸患,想想都是痛快!”
孟兆祥笑了声,道:“我能理解魏兄的想法,自当今皇上登基以来,武功已远超往前数代,建奴被严重削弱,不足为患。现在是该对草原出手,只是我也不太清楚皇上以及兵部的诸位大人是如何打算的。”
魏学濂一听就滔滔不绝道:“这有什么难猜,这位顺平王乃是蒙.古大汗,占有大义,先一力扶持,同时分化各个部落,待我王师兵锋入草原,逐个击破,建立太祖太宗未完成之大业……”
孟兆祥知道魏学濂有着尚武之心,奈何已经晚了,只能陪他一笑。
如他们这样的不知凡己,另外还令今年的武举格外热闹。
有人赞同,自然也就有人不赞同。
在京城也有类似复社的小圈子,一干落第的士子,聚集在京师不走,等待明年的复试。都是天下沦落人,自然分外亲近,以‘共促’的名义聚集在一起。
一处酒楼内,熊文举,孙承泽等人也都看着朝报,眉头皱了又皱,神色难看。
熊文举胸口起伏着,义愤填膺的道:“诸位,朝廷当真昏聩,我大明已民不聊生,处处灾情如火,急需钱粮!结果呢,朝廷居然还有银子,粮食给鞑靼,真是……真是岂有此理!”
孙承泽也脸色冷漠,将报纸拍在桌上,沉声道“皇上已不算年幼,百官也都辅政多年,为什么还会出现这样的昏政!”
“你们难道不知道?咱们这位皇上,最喜欢就是做生意了,你看看,满大明,到处都是‘惠’字头的商行商会,这哪里是圣人教化,整个大明上下都是铜臭味!”
“何止,你们再到处看看,从南到北,劳民伤财的事比比皆是,官道本就有,重修!河道本就够宽,继续挖!数十万民力,财力,都这样的被浪费!”
熊文举猛的站起来,冷声道:“诸位,而今我等考不进那劳什子文院,明年的科举多半又会不在榜上,这大明,哪里还有我等士子的进取之路!”
孙承泽也一样愤愤不平,大声道“现今天下灾祸连连,就是上天给的警示,若是皇上,朝廷再无重振之意,改朝换代又岂是等闲!”
孙承泽这句话已算大逆不道,可在朝廷强行解散复社,‘打压’天下士子之后,这样的话都算是轻的。
一群人怒吼不已,可泄一阵又不能如何,只能散开各自回房,默默的拿起从文院悄悄借来的‘教本’,认真的钻研起来。
朱由检现在也习惯于每天看朝报,看着王承恩新一期送来的报纸,神色默然不语。
这件事,他还是持反对态度,只是不再说,不再做什么。
今天心情不好,朱由检决定按时‘下班’,刚走出门口,钱龙锡就急忙走过来,道:“王爷,出事了。”
朱由检脸色微变,不等他询问,刘时敏带着魏忠贤就走了过来,右手捧着金色的圣旨。
朱由检不知道景阳宫又要干什么,目光在魏忠贤身上扫过,厌恶一闪,落在刘时敏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