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县政府讨说法的老百姓都是直奔副县长方啸的办公室的,这里面也不知道谁说方啸是主管民政局工作的县领导,这些老百姓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高人指点,很快就摸准方啸的办公室在哪,一下子就将方啸堵在办公室前。
方啸的办公室门外,本就不大的回廊里已经挤满人,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细细一数,也有二十多个人头,周围是几个县保卫科的人在紧紧的盯着这些涌到县政府过来的老百姓,闻声而来的保卫科科长杨武更是带着两个人护在方啸左右,生怕这些人不讲理的群众闹事起来,一不小心伤到了方啸这名县领导。
按理说门口有保卫科的门卫,外人想进县政府,那肯定是要经过登记的,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放人进来的,更别说一下子就是二十几名群众,门口的门卫就是再没眼力劲也不敢任由二十多个一看就是要来给领导‘添麻烦’的老百姓进来,偏偏这些老百姓都不是普通的老百姓,门卫稍微了解一下也傻了,这些人不是烈士家属就是‘三老’人员(这里提一下,所谓三老人员是指六十岁以上的村老干部、老党员,、老模范,统称为三老人员)。
所以,这些人要说他们是普通的老百姓他们也是,但你还真不能当成普通老百姓来对待,要是想用点粗野的手段阻拦这些人进去,也得掂量掂量是不是会引起什么恶劣的影响。何况这里面不少是上了年纪的,真要是动作粗硬一点的推推搡搡,造成有人受伤啥的,也不是这些门卫能够承担得起的。
因此,二十几个人一冲进来,门口保全室的两个保卫人员根本就拦不住,急急忙忙的就跟领导汇报了情况,保卫科科长杨武听到情况,立马就火急火燎的赶了过来。
方啸和二十几个群众面对面的对视着,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方啸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心里头难免有些苦笑,这些人的要求都合情合理,但他也不敢随便就应下来,事情跟陈兴有点关系,方啸安抚了下众人的情绪,匆忙的就往陈兴的办公室走去。
陈兴呆在办公室里和路鸣谈话着,房门紧闭,方啸那边生了情况,陈兴是一点都不知道,直到方啸进来,陈兴才知道这么一回事。
听着方啸说了情况,陈兴愣了一下,二话不说就站了起来,招呼方啸往外走,路鸣看这架势,也没急着回去,跟着陈兴和方啸两人往外走。
聚集在方啸办公室门外的二十多个群众已经在方啸的授意下,被工作人员请进了县政府的一个小会议室,要不然真的是不成体统。
小会议室里面,保卫科科长杨武亲自在这里坐镇,讲好听点是在安抚这些人的情绪,实则是在监视这些人,怕这些人再跑出去,这里是县政府的办公场所,任由这些人横冲直撞还得了,刚才杨武已经狠狠瞪了两个值班的门卫一眼,此刻也没功夫去批评,不过话说回来,光靠两个门卫想拦住二十多个人也真没法拦,更何况这些人不能简单的当成普通老百姓。
会议室里并不安静,等了一会,这些人就开始急躁起来,不时有人在说着什么,仔细一听还是能听清楚,是有人在说方啸会不会一去就不回来了,把他们这些人晾在这,杨武眼皮子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些人,有人想出去看看,都被杨武让人拦了下来,至于这些人说的话,杨武直接当做没听见。
直至陈兴和方啸走进会议室,会议室才稍微安静了下来,陈兴从方啸那里已经了解了情况,知道这些人的身份,烈士家属和三老人员,每年县民政局都会向这些人定向放一定的额外补贴和抚恤金,这次陈兴截留各单位的一部分财政拨款,下面的单位自然是叫苦连天,十分不满,民政局就先暗中搞小动作来表示不满了,给烈士家属和三老人员的抚恤金,民政局都是靠上面的拨款才有这个钱来,陈兴截留了拨款,民政局的钱就少了,因此,民政局就派人跟这些人说了,今年局里没钱,补贴和抚恤金只要先拖一拖再了,等什么时候局里有钱再。
本来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这样通知也不至于引起这些人这么大的反响,巧合的是,在民政局的通知下来后,不知道是谁私下传了这样的消息出来,说是今年民政局没打算这个钱了,局里的钱被县里扣了,没钱来这个补贴了,眼下说是先拖一拖再,是骗人的,根本就没打算这个钱,这一消息一传出来,不少人就急了,溪门县本就穷,由民政局的这点补贴可能算不得什么大钱,但是对于烈士家属来说,家里失去的是青壮劳动力,男人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去了,剩下的妇孺老幼就算是去打工也赚不了多少钱,就指望着每年政府的那边补贴来帮忙维持家用,至于三老人员更不消说,都是上了年纪的人,自己没办法干活,虽说有子女抚养,但有个别碰上不肖子孙的,子女不管老人的死活,老人也就得指望着政府的补贴生活不是,就算是生活过得去的老人,谁也不会嫌政府的补贴是多余的钱。
于是,着急的众人就聚在一起来向政府讨说法了,这里头是不是有‘高人’指点,那就不消多说了,这些人没有直接到民政局去,而是直奔县政府而来,还能熟门熟路的摸上主管民政局的副县长方啸的办公室门前,这里面可就太令人玩味了。
陈兴站在会议室的台上,面对台下的众人,陈兴是半点都生不起气来,相反,陈兴还是很敬重烈士家属的,还有在场的这些老干部、老模范,陈兴嚷着嗓子和众人大声说着,“各位老大哥老大姐,今年的补贴,县里一定会按时的放到你们手上,就算是县里没钱,我们也会挤出这笔钱,苦了别人也不能苦了你们不是,你们都是为国家做出贡献的人,哪怕是县里连给下面工资的钱都没了,也不会少了你们的补贴。”
陈兴讲的话很直接,他也深知和这些人讲话没必要说那些官话,他们也未必吃那一套,直接来点实在的话反而能更好的安抚这些人的情绪。
县委跟县政府就隔了一个花园地带,县政府这边生了什么事很快就传到县委那边去,毕竟二十多个人涌到县政府还是很扎眼的,这种事也瞒不了人,县委书记汪东辰的秘书陈俊咋一听县政府这边的风声,作为领导的秘书,陈俊还是很称职的,打听了一番,陈俊很快就了解了个大概,效率不可谓不高,斟酌了一下,陈俊觉得有必要跟领导立刻反馈下这个情况。
走进汪东辰的办公室,陈俊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说了个差不多,汪东辰听到陈俊的汇报,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自言自语的笑了笑,“陈兴做事这么激进,早晚要把人都得罪光。”
陈俊低头不语,自家领导在说陈兴,这种时候他自然不敢胡乱插话,领导可以评价另一个领导,他这个当下人的可就没这个资格,不过以他的眼光还是能看出这件事透着蹊跷,不出意外跟民政局老大陈铭是脱不了干系,要是没有人暗中推波助澜,这些人哪里会找到县政府来讨说法。
民政局里,局长陈铭一早就得到了风声,县政府那边生的事,陈铭都了解的一清二楚,基本上是有人在向他做着实况直播,陈铭听到陈兴出面许诺会照常今年的补贴时,心里头暗暗冷笑,县里截下今年的一部分拨款,民政局这边要是一直哭诉没钱的话,他倒要看看陈兴怎么让民政局这个补贴,除非县里再增加对民政局的拨款,那样他的目的就达到了,等于是暗中和陈兴的交锋中,他胜得一筹。
“陈局,咱们这样搞,陈兴怕是很容易就联想到咱们身上,要是他到时恼羞成怒了,怕是有些麻烦。”坐在陈铭对面的是副局长黄斌,和陈铭基本上就是一个鼻孔出气。
“本来就没指望能够瞒着他,就算是他知道了又怎么样,我们做的有什么错?局里没钱,自然是没法及时把补贴下去,出于对烈士家属和老人们的尊重,我们及时派人去跟他们解释,做的是合情合理,就算是说到市里去,咱们也是站得住理的,难不成陈兴身为领导,会因为个人情绪而批评我们做的不对吗?那样别人会怎么看他?”陈铭笑得很是得意,自以为这步棋走的很好。
“陈局说的极是,一切都在您的掌握之中。”黄斌笑着奉上了马屁,这些事他其实都是知道的,但有时候装着不知道,虚心受领导的‘提点’,却也不失为拍领导马屁的一个好方法,官场中,太过聪明的人多半也是没啥好下场的。
“陈兴年少得志,还是太嫩了,太嫩了。”陈铭笑着摇了摇头,一副过来人的派头。
“这次陈兴要是处理不好这个事,其他单位怕是也要跳出来了,到时候陈兴就知道什么叫真的头疼了。”黄斌又笑道。
“哼,其他单位想要好处自然也得出力,想要好处又不想使劲,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陈铭微微有些不满的哼了一声,这次是由民政局率先挑了个头,以此来表达对陈兴截留财政拨款的不满,其他部门虽然也是满腹抱怨,但并没有第一时间跳出来,而是都在观望之中,谁也不敢第一个先搞小动作,最终还是陈铭仗着以前的老领导在市政协当副主席,而他又找到了十分好的机会难,这才率先跳了出来。
陈兴亲自将众人送出了县政府大门,众人临走前,陈兴还不忘关心众人的生活情况,这多少也让众人对陈兴多了几分好印象,在陈兴之前的承诺下,也都安心的回家去,等着县里放今年的补贴。
目送着众人远去,陈兴的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转身就往办公室走去,进了办公室,陈兴的脸色沉底沉了下来,“民政局的局长是谁?陈铭?”陈兴问的是方啸,他对这个名字还是依稀有些印象的。
“是陈铭。”方啸点了点头,嘴上沉吟着,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民政局是在他分管的范围之内,方啸对陈铭也有几分了解,用目无领导四个字来形容陈铭算是比较贴切,只是这种话方啸自是不会当着陈兴明说,在前县长常勇出事到陈兴当时代县长的这段空白时间,他这个副县长的位置本就比较尴尬,屡受排挤,他分管的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是常有的事,方啸也是无奈得很,陈兴当上了代县长,他又跟陈兴走得近,这才行情上涨,但这个陈铭也仍旧没真个把他放在心上,他都不记得陈铭有多久没找他汇报过工作了,最近的一次还是来找他抱怨县里截留民政局的部分拨款,当着他的面,很是说了一番不满的话,方啸最后也只能当着没听见,将他打回去。
“县里虽然截留部分拨款,但也没让民政局不这个补贴,这个陈铭,简直是在乱弹琴,他想干什么,用这个来跟县里唱反调吗。”陈兴是真正的动气了,恨不得立刻就将陈铭拎过来训一顿,“何秘书,立刻让陈铭过来一趟。”
“何秘书,先等一等。”方啸冲何齐喊了一句。
何齐怔了一下,转头征询着陈兴的意思,他听的是陈兴的指示,方啸的话还指挥不动他,见到陈兴微微点了点头,何齐这才冲方啸笑了一下,走了出去。
“怎么,方副县长有什么话要说?”陈兴疑惑的看了方啸一眼,伸手示意着方啸坐下,还没离去的路鸣也跟着坐了下来。
“陈县可能对这个陈铭不太了解,现在贸然找他过来,其实也拿他没什么办法,县里确实是截留了部分拨款,陈县就是要批评他,他照样可以名正言顺的说没钱。”方啸斟酌着措辞说着,委婉的劝说着陈兴,剩下的话他没说,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找陈铭过来是没用的,指不定对方还敢顶撞一番。
陈兴听出了方啸的弦外之音,在座的都是亲近之人,陈兴也不掩饰自己的情绪,冷笑道,“这个陈铭胆子这么大,有何倚仗不成。”
方啸笑了笑,“要说有什么倚仗,陈铭跟市政协副主席宋明有点渊源,宋明也是溪门的老书记了,是汪书记的前任,听说在市里很有一点人脉关系,退居二线后到市政协当了副主席,市里照顾了他一个副厅的待遇,陈铭曾经给宋明当过秘书,这恐怕是陈铭的最大倚仗了。”
“呵呵,这宋老书记都退居二线了,这陈铭看来还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路鸣笑着撇了撇嘴,一个退休的副厅而已,路鸣还真不觉得陈铭有跟陈兴较劲的本钱。
“宋老书记虽然退休了,不过他在市里很有一点人脉,倒也不能小看,路鸣,咱们可都是还迈不过处级的坎,好歹人家也是厅级干部了,我们还真不能不当一回事。”方啸调侃了路鸣一句,两人原本关系就好,方啸说话也就随便,“这差距怎么说呢,就好比长江到黄河的差距,大着呢。”
路鸣也是随之苦笑,虽然没真把已经退休的宋明放在眼里,路鸣也没法否认自己跟宋明的差距,起码他这现在就不知道自己这辈子有没有机会混到正处,副厅就更不用说了。
方啸和路鸣开了句玩笑,又是言归正传,“陈县,这次的事情就算是有民政局的人在后面搞鬼,但我们也只是怀疑而已,就算是有证据,说难听点,这种事上不了台面,也拿陈铭没办法,陈铭到时肯定有办法把自己撇清,眼下的重点,还是要想办法将补贴下去,要是不将民政局的拨款都给下去,陈铭怕是不会配合的听招呼。”
陈兴沉默着,要是将拨款下去,等于是他否定了自己的决策,这等于是自己打自己脸,陈兴又怎么会甘心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