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海看了妻子姚氏一眼,面上并没有太多惊讶或是气愤的表情。姚氏会有这样的反应,他早就想到了,半点不觉得稀奇。
他只是淡淡地说:“如今你有了儿媳妇,儿媳妇也不笨,能帮你分忧了。你不是正好可以好好歇一歇么?成日在我面前说管家辛苦的人,难道不是你?如今有机会可以不再辛苦了,你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姚氏差点儿气结:“这如何能一样?!”
她向丈夫诉辛苦,是为了撒娇,也是为了让丈夫知道她的功劳,而不是再因为婆婆或是儿女婚事等诸多理由,就对自己不咸不淡地。就算她曾经有过种种错误,那也只是小节而已。她为了这个家,竭尽心力,劳苦功高,难道就连犯点错的权利都没有了么?!
中馈大权,是当家主母的倚仗,也是当家主母地位的标志。倘若她真的把中馈大权让了出去,她还算是这承恩侯府里的当家主母么?她又不是承恩侯夫人,又没得世子夫人的正经诰封,就连下人对她的称呼,也都还是当年未分家时的叫法,没有变化,还是二奶奶。倘若连手中的权利都交出去了,她在这个家里算什么呢?
她还年轻呢,远远没到养老的时候!就算有儿媳妇了又如何?她连婆婆都还没熬死,这时候交权享清闲也太早了些!
姚氏斩钉截铁地道:“我并不辛苦,为了儿子女儿辛苦,为了二爷辛苦,我是心甘情愿的!简哥儿媳妇虽然出身好,人也聪明,但她是个才女,那些诗呀词的,琴棋书画,对她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但是管家?她只怕还嫩着呢,哪里担得起这么大的家?不是我小看了媳妇儿,而是任何一个明事理的婆婆,都不会在媳妇儿进门没几天的时候,就要她担起如此重责大任来。那不是为了她好,而是在害她呢!”
说到这里,姚氏见丈夫的表情那般严肃,觉得自己的话可能说得太过生硬了些,便放缓了语气:“当然,二爷可以放心,我也不是一心揽权不肯放手的糊涂人儿。简哥儿是这个家的长子嫡孙,日后承恩侯府是要交到他手里的。他的媳妇,自然也是咱们家日后的当家主母。我会把简哥儿媳妇带在身边,手把手地教着,先从小事开始学起,学上十年八年,怎么也能调|教出个管家好手来。到那时候,她与简哥儿的孩子也大了,我再慢慢儿放权,将家里的事分一部分到她手上,我也好稍稍歇口气,逗一逗孙子。那日子岂不是更美?”
如果姚氏没有一再做下糊涂事,秦仲海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那样的日子确实挺美。但是,他现在已经改了主意,不想再拖延下去了。妻子自命精明,却总是在该谨慎的地方胡来,真以为现在还是王家风光的时候,无论她做了什么,都有人兜着么?如今的承恩侯府,难得地托了三叔秦柏的福,稍稍摆脱了原本的外戚魔咒,他秦仲海与弟弟秦叔涛,在仕途上似乎也有了更光明的未来。儿子秦简更是有望科举高中,循正途入仕。在这样的大好时机,身为承恩侯府眼下实际上的主人,秦仲海不能允许有任何人拖全家人的后腿。
妻子根本就是个说也说不明白的人,性格固执,只知道一意孤行。秦仲海不想再冒险了。兴许新进门的儿媳妇余心兰暂时还当不了这个家,但她可以去学,去适应,总有能当得了家的一天。再怎么说,他还在家里呢,手下几个管事也都忠心。就算出了什么岔子,也有人能给儿媳妇善后的。
秦仲海对姚氏道:“寿山伯府也是大户人家,他家的千金怎会不知道大户人家的事务是如何打理的?你也不必太小看儿媳了,把事情交给她,倘若她有什么不懂的,再指点就是。你既然也知道,这个家日后是要交给儿子的,那也当对儿媳妇多看重一点儿。这个家早晚是她来当,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又有什么区别?正好趁如今三弟妹要随三弟赴外任,小二房无人生事,赶紧让儿媳妇把府中事务给管起来。否则,等到三年后,三弟任满回京,你难道还要儿媳妇再跟三弟妹分担中馈大权么?”
姚氏的表情微微变了变,但也只是非常轻微的变化,秦仲海尚未说服她。她本来就想过,趁着妯娌闵氏离京,把闵氏手上的权力收到自己手中,许氏又要养病,这府中上下,就真的是她一人的天下了。她连真正独掌大权的滋味都还未品尝过,又怎么甘心就这样让权给儿媳妇?
秦仲海又继续道:“你也知道,简哥儿明年是定要参加恩科会试的。他今年的成绩,你心里也有数。这一年里他虽然用功,但能有多少进益,还是未知之数。这时候,他除了有三叔倾心指点,若能再有寿山伯的细心教导,明年恩科就更有把握了。这种时候,你何不做出个信任倚重儿媳的好婆婆样子来,让寿山伯夫妻也高兴高兴?难道说,在你心目中,这中馈大权,当家主母的体面,都远比儿子的前途更加重要?”
“当然不是!”姚氏忙道,“倘若儿子明春真能高中,我便让儿媳妇一步又如何?!”心里想想,她完全可以找个借口让儿媳代理家务,等儿子高中之后,再把权力收回来就是了。她是婆婆,这么做是名正言顺的。到时候就连寿山伯夫人都没法埋怨她。谁家会让新媳妇管家呢?就算余心兰只能管上几个月,那也是她这个小辈的福气!
于是姚氏便放缓了神色,淡笑道:“那就让简哥儿媳妇暂时代管几个月的中馈吧。我……”顿了顿,迅速想到了一个借口,“我为了他们小两口的婚事,忙活了这大半年,也有些累了,正好可以歇一歇,养养神,免得累出个好歹来。”
秦仲海一听便知道姚氏在打什么算盘,不置可否,只道:“你也不能真的歇了,把中馈交出去后,正好腾出手来,好好在母亲跟前侍疾。”
姚氏顿时拉长了脸:“侍疾?”要是为了这个缘故,她才不干呢!
秦仲海却道:“许家已经出了孝,眼下正忙活着许峥的婚事,等这件大事完了,接下来无论是许峥科举,还是许岫、许岚的婚事,母亲都肯定要操心不已的。她心里一心装着许家,只要能给许家好处,哪怕是咱们自家人吃了大亏,也无所谓。她又是长辈,你我难道还能公然忤逆她不成?只能哄着。先前我虽然试着断绝她与外人往来,不许她再见许家长房的人,但她病情有了起色,一声令下,这府里谁人敢不听令行事呢?就是她屋里的大丫头们,也没几个是真正向着我们的。我们根本什么都拦不住。倘若你在松风堂侍疾,遇到有什么事,好歹还能拦着些。别的不说,许家长房的人上门来求什么,你就能当场拦回去。这难道是那些管事、下人们能做得了的?”
姚氏觉得他这话似乎有些道理,皱了皱眉:“许峥的婚事都定了,许家还能有什么大事?就算许岫、许岚两个还未配人,夫人横竖不会把主意打到咱们自家人身上。家里就只剩一个秦素,年纪还算合适了。秦顺虽小了些,但也勉强。倘若夫人要把娘家侄孙女儿许给秦素秦顺,只求亲上加亲,我当然不会拦。”说这话时,她还有些幸灾乐祸。
秦仲海无奈地看着她道:“你以为这事儿就这么简单?简哥儿媳妇已经进了门,她是那样的家世出身,又是小辈。你觉得母亲会不会命她帮着留意许家姐妹的婚配?你觉得咱们家的脸,会不会在余家人面前再丢一回?!真到那一日,简哥儿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他岳父呢?!”
姚氏的脸色顿时变了:“我竟忘了这事儿,确实不得不防!”
秦仲海见姚氏的心意已经扭转,便又趁热打铁地说了些专心侍疾争取孝名,还有给儿孙小辈做好榜样之类的理由,再拿许家长房的诸多贪婪妄为之举,吓唬吓唬姚氏,总算说服她暂时将中馈大权交到儿媳手中,专心致志对付许氏这个婆婆了。
承恩侯府的中馈大权交接之事,传到秦含真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两日之后了。她闻讯感到十分愕然。但趁着送别秦叔涛一家的机会,赶到承恩侯府时,见姚氏与余心兰相处融洽,竟然是和平交接,秦含真又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闵氏离京,许氏养病,姚氏眼看着就能独掌大权了,她竟然会在这时候把中馈大权交到新进门的儿媳妇手上?怎么听起来都不象是她的为人了呢?
秦含真怀疑自己从前认识的,是位假二伯娘。但看到姚氏如今时刻跟紧在许氏身边,就连许氏要喝一口茶,说一句话,打一个丫头去取些什么东西,或是把随秦叔涛一同往保定赴任的许嵘叫到跟前嘱咐一句话,也都要管头管脚的情形,根本不给许氏半点与人独处或说私房话的机会,她又隐隐约约好象明白了什么。
只是姚氏防范许氏,防范到了这个地步,是不是有些夸张?
秦含真不解地看向二伯父秦仲海与大堂兄秦简,心里不由得困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