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听赵陌说完御前那一场审讯的经过,只说得出一句话来:“吾皇英明!”
如果换成另一个糊涂些的上位者,可能就会相信了山阳王是失足落水而死,蜀王世子仅仅是个倒霉地被山阳王拉壮丁的同行人而已,绝不会象现在这样,让所有人都在口头上认可了山阳王“意外”死亡的结论,却又在心目中认定了蜀王世子才是罪魁祸。
现在即使蜀王世子身上没有落下罪名,还有清白身份与行动自由,他也没什么空间可以搞事了。北戎人几乎死尽,他又成为了众矢之的,想要继续扮好人,忽悠别人去替他卖命、挡枪,也要人家愿意信他才行!
赵陌还道:“他如今哪里还有什么清白的身份与行动的自由?皇城密谍司的人派了不知多少人马,一部分安插到了他府中,一部分则留在他宅子四周日夜监视。宗室里的人见面也只会明里暗里劝说、训诫他,哪个还要听他忽悠?与他交情再好,也会在心底暗暗提防几分,能疏远就疏远了。再者,审讯结束后,皇上还训导他,让他少喝酒,多在家读书,修身养性。他如今大概就只有在家里,才有所谓的行动自由吧?”
秦含真恍然大悟。她的大伯祖父,长房的承恩侯秦松,当年也被皇帝命令在家多读书,结果他一本都没读,却再也没能出得承恩侯府的大门,只能关起门来,在自个儿的院子里自我圈禁,对府中事务也没有了话语权。他是秦皇后的亲哥哥,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先前在家大权独揽,儿子们无人敢与他公然作对,他都尚且只能依命行事,更何况是没有多少倚仗的失势宗室蜀王世子呢?
蜀王世子也许没有得到任何明面上的惩罚,但皇帝让他读书,在外人看来就是仁厚的安排了,难道他还能不读吗?以后他要是再想要随意出门,不用皇城密谍司的人去拦,别人也会对他侧目相视,认为他有违反圣旨的嫌疑。“在家读书”这四个字,可不真的只是在家读书而已。
秦含真还想到皇城密谍司要在他家宅子里安插人手:“恐怕密谍司派到蜀王世子府里去的那些人,就算他知道那是耳目,也不敢赶人吧?他现在的处境看起来没什么问题,其实已经十分危险了——其实我觉得皇上完全可以治他的罪呀。证据真的不足吗?不是说已经盯上了他安插在田庄里的一个心腹?”
赵陌道:“那心腹挺狡猾的,从头到尾都没露出太多的马脚,而且似乎已经现了袁同知他们在盯他,因此一举一动都让人无可挑剔。想从他这里下手,收集蜀王世子的罪证,一时半会儿怕是不能奏效的,需要多一点儿耐心和时间。袁同知他们正在想办法,看能不能利用田庄上的杀人凶案,将蜀王世子的这名心腹解决掉。当然,如果他们能抓到这名心腹下回去见蜀王世子的机会,把人当场擒拿下来,就更加省事了。”
秦含真叹气,又问:“山阳王之死那里,真的一点儿实证都没有?”
关于这一点,赵陌也觉得挺遗憾的:“无论舆论怎么说,旁人心里又是怎么想,当时完全没有人能证明山阳王不是自己失足而死的,否则皇上绝不会轻易给出意外致死的结论来。山阳王本身又不是什么有份量的人物,若换了是别家更有身份些的宗室,兴许还能有多几个人向皇上进言,请求严惩蜀王世子,哪怕是暗地里赐药呢,就象他父亲兄弟那样。不过,眼下虽然没有治蜀王世子的罪,其实已经与圈禁他无异了。太后娘娘都没说什么,还把蜀王世孙送出了宫,用的是让他回家给蜀王世子妃侍疾的理由。小县主倒是还留在宫中,不过她一个小女孩,也没什么要紧的。”
好吧,秦含真只能接受这个结果:“但愿他以后老实一点儿,被圈禁了就窝在家里低调度日吧,不要再想着搞事了。”她就不明白了,蜀王世子根本就是走运拣回一条小命的典型,多少有些靠着出卖至亲换取活命的意思在,能过上之前那样自由自在又富足闲适的生活,就是上辈子烧了高香了。多少身家清白的宗室都没这个待遇呢。他有什么好不满足的?居然还肖想起了皇家嗣孙之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也舍得过继给人,怎么就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自己的老子是什么身份呢?
现在孩子被送回了家,不再养育宫中,而蜀王世子本人在宗室长辈面前的印象分大跌,不知是否能让他打消妄想,从此脚踏实地一点儿?
秦含真问赵陌:“太后娘娘让小世孙回家给蜀王世子妃侍疾,那蜀王世子妃的病情到底怎么样了?她总是在外人面前哭诉丈夫与陈氏女有染——这事儿真的不是蜀王世子的安排吗?象蜀王世子妃这种娘家已经靠不上的女眷而言,她在外行事如果真的影响到了蜀王世子的利益,他不可能当作没看见吧?瞧他对山阳王多狠呀。可蜀王世子妃居然还能每隔十天八天就参加一次宴会,或是进一次宫,在外人面前不停地说丈夫的坏话,蜀王世子都没吭一声,我怎么觉得很古怪呢?”
她以前还怀疑过,这是蜀王世子妃在宅斗,想要利用舆论逼退陈氏女,让丈夫打消再娶的念头呢,结果现在现蜀王世子不是传闻中的温文君子,而是心狠手辣的野心家,说他对妻子的所作所为完全没有应对之力,谁信呀?!
赵陌便笑了:“就算这真是蜀王世子示意世子妃做的事,也没什么用了。我还觉得蜀王世子有些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在呢。若不是他跟陈氏女闹的那一出,坏了他的名声,今日御前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宗室与官员相信他能做出暗算山阳王的事。我是不知道他为何要坏自己的名声,不过……”他顿了一顿,“反正他原本也清白不到哪里去,会有这样的下场,也是活该。”
秦含真抿着嘴沉思片刻,便有些犹疑地道:“我还是觉得……这事儿很奇怪。如果蜀王世子妃的行动是在丈夫的示意下进行的,蜀王世子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想让所有人都误会,他真的对陈氏女一见倾心,非卿不娶?而他的妻子又刚好生病了,似乎还越病越重,好象活不了多久的样子。再加上流言在推波助澜,好象蜀王世子妃真的要死了,而且她死后不久,蜀王世子就会迎娶陈氏女为继室一样。陈家又不是什么有权有势的大家族,只靠一个陈良娣,近来还有些失宠的趋势,那么蜀王世子执意要给自己找这么一门亲事,是为了什么呢?”
她与赵陌对视了一眼:“他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
赵陌眨了眨眼,没有回答秦含真的问题,反而忽然说了一句听起来不相干的话:“蜀王世子妃与太子妃娘娘交好,每次进宫,都会在东宫待很长时间,比在慈宁宫的时间还长,而且经常会把小世孙也一并带过去。”
这话是什么意思?
秦含真狐疑地看向赵陌,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蜀王世子妃的两个孩子都养在慈宁宫呢,她不在慈宁宫多陪一陪孩子,多讨好一下太后娘娘,往东宫待那么久干什么?”还特地把儿子带过去,这就更古怪了。就算是想要请太子妃多关照孩子,也不需要只带儿子吧?而且在太后的眼皮子底下这么做,这是觉得太后不能照顾好她孩子的节奏?太后心里会怎么想呀?
赵陌微笑道:“太后心里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幸好蜀王世子妃还未去世,否则小世孙的处境,跟我也差不了多少了。”
秦含真忽然福至心灵,想到了一个可能:“蜀王世子不是想要陷害你,好把你铲除掉,为自己的儿子成为东宫皇嗣,扫除所有障碍吗?正常情况下,他儿子那样的出身,是不可能被皇上与太子看中的。可是你的祖父与父亲也不得圣眷,也有过黑历史,皇上与太子都不曾迁怒到你身上。你说会不会……他想要制造儿子孤立无援的假象,仿佛蜀王世子妃死后,他娶了继室,就与后娘一起成了后爹,苛待儿子。如果蜀王世子妃生前与太子妃交好,太子妃又对他的儿子格外怜爱几分,不忍见小世孙继续受生父后母的蹉磨,那你觉得……太子妃提出过继小世孙的可能性有多少呢?”
赵陌挑起了一边眉毛:“不管可能性有多少,我觉得蜀王世子……多半就是这么打算的!”
已经有了赵陌这个近乎成功的例子在前,蜀王世子想要再制造出第二个“赵陌”,这种思路是合乎逻辑的。蜀王世孙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年纪尚小,看起来似乎是个比赵陌更容易养熟的过继对象。就象皇帝与太子对赵陌的恩宠,从来不会因为他父祖的所作所为而有些偏差那样,只要皇帝与太子认为蜀王世孙与生父一系已经反目,那么收养这个孩子,就不是什么艰难的决定了。
只不过皇帝与太子未必会把蜀王世孙当作正式的皇嗣来抚养,更有可能只是好心肠地让他养在太后跟前而已吧?名份上是不会有所改变的。蜀王世子想要心愿得偿,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赵陌不管蜀王世子还有多少路要走,反而这条路如今已经断了,计划成功的可能性已经大大降低,不值一提。他更关注的是另一件事:“倘若蜀王世子深信太子妃会因为怜爱蜀王世孙,而提出收养之事,那么他在太子妃娘娘身边,定然也有安排!”
秦含真想到了太子妃唐氏近来对赵陌态度上的微妙变化:“他到底对太子妃娘娘干了些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