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柏的为人,是不太乐意亲自到皇帝面前去为自家人要什么好处的。即使皇帝与太子都对他十分亲厚,他也还牢记着身为外戚要守的规矩呢。相比之下,黄家人则没那么多顾忌,他们在朝中为官多年,人脉关系都十分广,有些事,不必惊动皇帝与太子,就能办成了。
没几天功夫,黄家那边就传了消息回来,道是已经打点好了吏部,年后新任命就会下来,地方也定下了,正是济宁知州。上任的日期并不赶,因为济宁州其实是有知州的,任期未满。不过如今这位知州大人有机会升到另一处富庶的府里做同知,开春后就要上任,哪里还会留恋这个知州的位置?吴少英只需要在时限内赶到济宁与人做交接就可以了,算算时间,他还来得及在开春后办婚礼呢。
秦柏有些惊讶,没想到黄家竟然动作如此迅速。他对吴少英道:“当初我没想过让你去济宁,就是因为这地方算是个肥缺,现任的知州又要到下半年方才任满。我想着你等不了这么长的时间,索性就没考虑。没想到黄家神通广大,竟能让济宁知州让出这个位置来,倒是便宜你了。不过你也不必想太多,只管领了你岳家的好意。人家是心疼女儿,你也不是没有本事的人。到了济宁,做好你的本分,只要你能善待百姓,尽职尽责,再多为百姓做些实事,就没有辜负了朝廷将你安排过去的用心。”
吴少英心里原本还有些别扭的,听到秦柏这么说了,便也想开了。他得到这个任命,原也不是排挤了谁,或者抢了谁的机缘。既然朝廷要派他去济宁,那他竭尽所能便是。
秦含真得了消息,忙通知了赵陌与秦简,两人很快就各带着一个包袱来找吴少英了。当初他们南下金陵时,坐船走运河,沿岸做了不少调查,其中就有济宁的。虽说已是几年前的旧资料,但很多都还有用的。如今赵陌与秦简把这些资料都贡献了出来,赵陌还再添上自家手下的商队路经济宁时了解到的信息,全都送到吴少英面前。哪怕他如今还未上任,也可以对将来的新辖地有一个大致的认识了。
赵陌还给吴少英出主意:“济宁是个不错的地方,位于运河边,水路达,商贸兴旺,当地教化也一向不错,有好几个有名望的世家。表舅去了那里,不会吃什么苦头,估计也用不着费太大的功夫去治理地方,萧规曹随,为政清明些,治下宽仁些,再与当地望族和睦相处,也就差不多了。表舅是国舅门生,又娶了黄家的千金,地方上等闲的富家大户,都不敢招惹你。济宁也有盐碱地,只是不多,表舅带人治一治,只要确有成效,多少都是你的功绩。三年任满后,若是你随着济宁州升直隶州,由从五品升为了正五品,便可以试着借功绩再升一任知府了。到时候寻个能让你放开手治盐的府,再做三年,功劳便稳稳到手。那时表舅无论是想继续在地方上,由守巡道员转任按察使、布政使,还是回归京城,入五寺做少卿,或入东宫为少詹事,入督察院做御史,都是使得的。”
赵陌这一年里留在京中,时常跟在皇帝与太子身边帮忙做事,对朝中各部门与地方行政是门儿清,刚从秦含真那里听说济宁州要升直隶州,便已经迅速为吴少英规划好了日后的事业进程。吴少英听得有理,只是忍不住笑了笑:“郡王有心了,我还没想得这么远呢。”
赵陌微微一笑,看向秦含真:“看着远,其实不算远。早早做好准备,无论是祖父还是黄家,都能事先帮忙打点好,让表舅顺顺利利升上去,即使任上有什么麻烦,也不会让它成了气候。表舅也不必每次任满,都要花好几个月的时间在京中打点,只等任期一到,吏部的新任命就下去了,表舅还能省下在路上耽搁的功夫。”
秦含真听了便笑说:“那确实省事,就算真要回京述职,顺便探亲,也不用在家里傻等几个月的消息呀。赵表哥想得周到,回头我去跟二伯母说。祖父是不爱到宫里讨要好处的,但黄家如此热心,想必不介意帮点小忙,我们托二伯母捎几句话好了。二伯父那儿,也能帮着出点力。”
吴少英看看她,又看看赵陌,心中暗叹。赵陌这般热心,与其说是要帮自己,倒不如说是要在秦含真面前卖好吧?也罢,他已经不年轻了,小辈们之间如何亲近、相处,他管那么多做什么呢?
其实换了是他,也愿意做点什么,让未婚妻黄清芳高兴呀。
任命书虽然还未下来,但去处已经确定了。吴少英心里放下了一桩大事,又要投身到婚礼的准备中去,还真是忙碌得很。不过即使他再忙,也没忘记要指点几位师弟与秦简的功课,还要挤出时间来看济宁方面的资料,并在赵陌的指点下,前去拜访上任的济宁知州——对方正好在京中,刚刚出了孝,正打算年后寻路子起复呢。
吴少英在起复一事上给对方帮了点忙,给对方牵线,认识了自己一位在吏部任官的同年,对方便也投桃报李地告诉了他许多济宁当地大户的信息,连州衙里小吏们的情况,也都介绍得清清楚楚,甚至还介绍了一位可信的当地名士,可以在上任后请来做幕僚的,真真帮了吴少英大忙。吴少英十分感激,也没忘记谢过赵陌。如今赵陌想要上门去跟秦含真私下见面,再遇上吴少英时,他已经学会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只要别让他瞧见赵陌有任何不守礼的举动就行,私下凑在一处说说话,那不算什么。
不过,赵陌也没能享受这次这样的新福利。随着新年一天一天地接近,他也越来越忙了。不但宫中常唤他去,宗室里的长辈们也总是有事找他。他还要兼差,为如今宅在家中的父亲做信使,往各宗室皇亲家送年礼,东宫那边也时不时喊了他去。他能保证隔日来永嘉侯府,陪秦含真说几句话,已经不容易了,想要留下来吃顿安稳饭,都有些稍嫌奢侈。
秦含真习惯了他常来,忽然见得他少了,心下总觉得有点寂寞。还好父亲秦平近日常找她谈心,祖母牛氏也时常喊她去,帮着参详表舅吴少英的婚礼事宜,因此她还算有些事能分分心,不至于总想起赵陌来,心里难过。
今年永嘉侯府多了许多人,比往年过年要热闹多了。住在家里的于承枝与胡昆也暂时放下了书本,陪着老师师母说说笑笑,帮着乱出些主意,看要如何布置家里的上房,才能显出新年气氛来。秦安与他们相处得久了,原先因为多年不见而产生的生疏感也渐渐消融,越和睦了。他今年添了儿子,又调进了京城与家人团聚,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哪怕是前不久才收到从前爱妾的死讯,也没难过几日,便已抛到了脑后。
秦安如今可能只剩下一个烦恼了,那就是小冯氏前些天私下跟他商量的事儿:“谦哥儿如今也大了,不知公公婆婆对他是否有什么安排?他是五爷的儿子,五爷心里也该有数才是。”
秦安对于长子,心里总有些不自在:“好好的你提他做什么?父亲自有安排,咱们听父亲的吩咐就是了。”他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曾经想念过那个长子,但如今他再娶了小冯氏,又生了小儿子,对秦谦也就没那么关注了。反正秦谦在老家过得也不错,没人欺负他,有人侍候,他觉得长子在老家多待几年,也不是坏事。等需要长子上京时,父亲秦柏自会安排好的。
小冯氏柔顺地答应了,没有再提起这个话题,心里却暗暗松了口气。眼下她儿子还小,哪怕是自私一些,她其实也不希望谦哥儿这么快就被接回家里来的。她知道公婆疼爱谦哥儿,万一他回来了,分走了自己小儿子庄哥儿所得的宠爱,怎么办?好歹要再过三四年,等庄哥儿大一些了,开蒙了,在祖父母面前的地位稳固了,谦哥儿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到时候再把孩子接回京城,也不迟。她不是坏人,一定不会亏待那个孩子的……
只不过,丈夫秦安对前头妻子留下的儿子,竟然是这样的态度,小冯氏心里也有些不大好受。她有时候会忍不住想,倘若自己早逝,秦安再娶一房妻子,是不是也会这般冷情地对待她所生的庄哥儿?她不敢多想。秦安就是这样的性子,很多事都只会等待旁人为他安排,而不是自己拿主意。小事倒罢了,大事上如此优柔寡断,能成什么气候呢?小冯氏觉得,估计这辈子她都别指望能分家了。他们这一房还是老老实实地依附父兄吧。大树底下好乘凉,如今在永嘉侯府的日子,比起在大同时,其实要好过多了。
心里拿定了主意,小冯氏就开始关注起秦平的婚事来。吴少英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将来也不会住在永嘉侯府里,没什么可担心的。但秦平却是世子,他的婚事什么时候才会有着落?未来的妯娌又会是何等性情?小冯氏心里希望这位未来的妯娌是个好相处的人,可千万不能选个性子刻薄的来。
她开始示意秦安,去寻婆婆牛氏,打听秦平的婚事。据说秦平已经看中了从前在岭南的同僚家的姑娘,不知对方性情如何?
秦安有些为难,对于长兄的婚事,他一向是能避则避,不敢过问的。就算知道母亲牛氏疼爱自己,他也不敢轻易张那个口,因为他心虚!
还未等秦安找到借口,从牛氏那里打听消息,他就先被门房那边传来的消息惊得懵住了。
门房上传话进西院,道是有人来找他。那是个哭哭啼啼的年轻小媳妇,管他叫爹,闺名唤作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