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复林、于承枝与胡昆很快就与吴少英一道来了永嘉侯府。秦柏与他们师生数年不见,如今再度重逢,大家都十分高兴。
王复林等三人已经不再是当年在米脂分别时的少年模样了,个个都是二十多岁的成熟青年,留起了小胡子,穿起了举人爱穿的直裰,披着镶毛的缎面夹棉斗篷,哪怕是早前家境最贫寒的胡昆,如今也是意气风的模样。胡昆的性格要斯文内向些,王复林与于承枝却是爱说爱笑的,围着老师秦柏好一番恭维,说他精神很好,然后又转去奉承师母牛氏,说她比当年还要显年轻了,哄得牛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她从前就偏爱丈夫的这两个学生,如今见他们一如既往地讨喜,自然更感亲切。
秦含真也出来给几位师叔见礼。王复林惊叹道:“桑姐儿都长这么大了?!真真是女大十八变,皮丫头也能变成天仙了!”说得秦含真都不好意思起来,嗔道:“谁是皮丫头呢?!”王复林哈哈笑道:“对对对,如今已经不是皮丫头了,不过桑姐儿若要说你小时候不皮,那我可不能睁眼说瞎话!”众人又是一乐。
小时候的桑姐儿可不正是众所周知的野丫头吗?明明是读书人家的孩子,村里大地主的千金,却整天在村子里与男孩子女孩子们胡闹,连秦柏都头痛不已,直到从山坡上摔下来,方才乖巧了许多,就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秦含真心里暗道,自己可不正是变了个人吗?以前的那不是自己啊。不过这话她当然不能说,只得装作不好意思听自己童年黑历史的模样,跑去安排茶点了。
众人寒暄一番,总算能安坐下来喝茶说话了。秦柏问了自打那年他往蜀地去,路过榆林时,与三名学生分别之后,他们各自的经历。几个人的生活都很顺利,每天就是专心读书。他们有了功名后,就可以专心读书了,连胡昆也因为与王家联姻,名下又有了旁人挂靠的田地,不再为清贫的家境而担忧,家中长辈也有人照顾了,可以让他专心攻读。三人互相扶持,王家又是大族,还有京城的王复中提供各种书籍资料,大家在学业上都有进益。今年秋闱,三人都顺利考取了举人功名,便相约结伴上京赴会试,顺道来拜望老师秦柏。他们知道自己学问有限,明年春闱未必能考中,但上京一回,也开开眼界,知道会试是什么样的,见识见识天下才子,方能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什么水平,今后要再努力读书,便有了奋斗的方向。
接着便是各人家里的一些情况。三人都已成家,娶妻生子,于承枝更是已经有了一儿一女。牛氏听得羡慕,惋惜自己不能回米脂去见见几个孩子。于承枝便笑道:“若是今科不中,下一科再考时,几个孩子也大了,我便索性带着他们一道上京来探望师母,也好让几个孩子见见世面。”牛氏顿时欢喜不已:“好好好,到时候就住咱们家,什么事都不必你们操心!”
吴少英笑着听这些话题,到这里就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可惜他缩了也没用,牛氏接着就转头看向他:“你瞧瞧,你几个师弟年纪比你小,都有了不止一个孩子,你却连媳妇儿还没影儿呢!这一回无论如何也不能再由得你胡闹了,我再给你说亲,你可不能全都推托了去!”吴少英只能干笑。
王复林有些吃惊:“吴师兄还不曾娶妻?”吴少英含糊地回答:“公事太忙了,一直没顾上。”王复林便叹道:“早知如此,我就跟家里父母说,先别忙着给妹妹说亲了。我有一个妹妹,如今十八岁了,尚未出嫁,总说定要嫁个才子才行,给她说了好几门亲事,她都不乐意。我出的时候,只听闻舅母为她说了个西安的人家,听闻也是年轻举人,生得一表人材,只是家境平常些。我父母怕妹妹要做老姑娘,已经答应年后就带她往西安去相看了。那举人哪里比得上师兄?早知师兄还未娶妻,我就该做这个媒才是!”
吴少英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牛氏却已经关心地问起了王复林:“今年十八,那就是你家六姑娘了?小时候我见过好几回的,生得好齐整模样,又自幼就跟着你们哥儿几个读书,不是一般女孩儿可比的。我们那时候就跟你娘说,你六妹妹长大了定是个美人,瞧她那言谈举止就是个不凡的,还不知会便宜了谁去。原来竟到这时候还未定亲么?!”王复林顿足:“本来是未定的,但等我回了米脂,只怕连婚期都定了!”牛氏哎哟了一声,便开始考虑,这会子派人快马送信回米脂,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不过,王家这位六姑娘跟吴少英是连见都没见过的,亲事能说成还罢,若是说不成,特特劳师动众地送信回去,挡了人家的姻缘,就有些不妥了。因此牛氏犹豫,王复林也拿不定主意。
胡昆分明看出吴少英不乐意谈论这个话题,便笑着插言道:“师母与复林怎么说着说着,倒象是这门亲事真个说定了似的?如今隆冬时节,如何能送信?况且这里头还有舅母的人情在呢,兴许年后叔叔婶婶往西安相看,未必能看中呢?六妹妹眼光高,一心要嫁个真才子。但西安府的年轻举人,若是真出挑的,如何你我均未见过呢?”
王复林顿时笑了:“这话说得是。我们在西安府学读了这几年书,若是真才子,早就见过了。那小子名不见经传,家境又平平,又无意上京参加会试,听闻乡试的成绩也很靠后。我那六妹妹,还真未必能看中他。”
王家如今可不仅仅是米脂县的大地主,有王复中这位御前重臣在,谁不高看王家几分?王家六姑娘有才有貌有家世,择偶时挑剔些也没什么。王复林安下心来,便与吴少英笑谈:“说不定我那妹子与师兄还有缘份呢!”吴少英苦笑着摆手:“师弟就不要再拿我打趣了。”然后迅速转移了话题。
明明他自己是不大乐意谈起关家人的,但如今却也顾不得许多了,便向王复林打听起了关家母子的近况。
王复林原本就有意要将关家的事告诉老师师母的,只是打算过后私下再提罢了。如今见吴少英问起,便也说了。
关家一切安好。他家又没什么正经读书人,家业平平,开个私塾收些蒙童,一家温饱不愁,在县里也算受人尊敬。外人未必知道关家与秦家关系有多么疏远,只知道他们是姻亲。有永嘉侯府这么一门亲家撑腰,等闲人都不敢去招惹他家。而吴少英此前托付给关家的产业,又足以保证关家人生活富足。因此,关老太太与关大舅一家,还真没什么可忧虑的。除了他家的儿子耀祖至今连个童生都还没考上,小女儿芸娘嫁人后夫妻不和,三天两头地跟婆家闹,回娘家也闹,倒也算是生活顺遂了。
王复林对秦柏说:“老师留在米脂的刘账房,是个厚道人。他管着老师家里的田亩产业,从不曾做过什么手脚,贪墨主家钱财。关家那边,每逢年节,他都照规矩送了礼。关大哥先前曾经与人有过一点小官非,刘账房私下去寻齐主簿说了情,也大事化小,赔了银子了事,不曾受过什么委屈。有刘账房在,我们家里也照应一二,关家在米脂稳当得很,老师不必为他们担心。”
秦柏点头。牛氏则问:“他家那个小女儿没闹出什么事来吧?那丫头从前就刁钻,若她仗着是咱们家的亲戚欺负人,你们可别帮她。咱们才不惯她那臭脾气呢!”
王复林本来不想说的,见牛氏这么讲了,只得老实告诉她:“先前是曾经闹过几回,关小妹的男人也读过书,勉强考了个秀才功名,但后来总是落榜,为此他们夫妻吵了不知多少次。今科秋闱前,关小妹还来家里找过我,特地备了一份礼,向我打听乡试的考题,说我是大户子弟,哥哥又在皇帝面前做大官,定有消息的。我想这种事我如何能知道?我自己都不敢说定能考中呢,她倒想要走起后门来了。我连礼物一并将她送出了门,她骂我不尊师长,我反驳了她,说她不过是我老师的姻亲之女,有什么脸面借着老师的名号来压我?况且她说的那种事,我老师也是不屑为之,断不会因为她而责怪我的。若她再不走,我就真个不给她留脸面了,要找关大哥来教训她,再向学官告她男人一状。她就怕了,乖乖带着东西走人,不敢再来扰我。”
牛氏啐了一口道:“该!对她那种人,就该这么做!她怎么有脸呢?从前就不要脸,如今是越不讲道理起来了!”
秦柏拍了拍老妻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多言,又转向王复林:“你做得很好,不必顾忌关家与我们秦家的姻亲,就纵容她胡闹。她是小户妇人,对于这种事,没什么见识,不知道徇私舞弊乃是读书人的大忌讳,一旦沾上了这等不好的传闻,一辈子的名声就葬送了。也不知道她夫婿是否清楚她做了什么,若是知情的,那这人的品行也不成了。”
胡昆道:“关小妹的夫婿人品倒还罢了,应该做不出这种事来。他们夫妻在许多事上都见解不合,才会一年到头都吵个不停。若不是连孩子都有了,她夫婿恐怕都想和离了。如今关小妹的婆婆偶尔还会在亲友间抱怨,说是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贪图关家有好亲戚,巴巴儿地结下这门亲来,如今后悔也来不及。”
牛氏哂道:“既然是看中了咱们这家亲戚,事先怎么也不多打听打听?”说着又去看吴少英,庆幸他扛住了关老太太的压力,没有真个娶关芸娘为妻,否则真是永无宁日。
吴少英淡淡地笑着,给王复林与胡昆倒了杯茶,什么话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