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王世子如今虽然恢复了自由,在宫外也能与家人一起住进原本的蜀王府,但排场跟从前是没法比的。若不是他仍旧挂着世子头衔,该得的待遇也不曾打过折扣,一双儿女都养在太后宫中,时常还会召他夫妻进宫见面,他与寻常宗室也没什么两样。
人人都知道,蜀王世子的前程大概也就这样了。他一辈子都只会是亲王世子的身份,不会有实权,不会有封地,不会有属官班底,也不会往上升,但要是有行差踏错之处,还会有被革爵的危险。他与他的子孙,注定了只能做宗室中的闲人。不过,有太后的看顾,皇帝对他也还算优容,因此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也许外人背后会有嘲笑讥讽,但当面还是要客客气气地。不是看在他的面上,完全是给太后面子而已。
因此,蜀王世子平日没什么事可做,除了偶尔进宫探望太后与一双儿女,就是在府中照看生病的世子妃,除了会请几位太医、大夫进府,讨论一下养生方式,是不会有什么人上他家做客的。就连宗室中人,以及涂家人,也轻易不会上门,他没事也不会与这些人见面。闲暇时,倒是会出外走走,出城踏青,去茶馆听说书,去戏园子听戏,也不过是消遣的一种罢了。因那戏园子里卖一种独家出品的点心,据说世子妃爱吃,他倒是每次去都会买一包回府。他人不去的时候,也会隔天就打人到戏园子里买,为此,那点心的销量都翻了两倍。
说蜀王世子捧天喜班的小旦,他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捧场行为,纯粹是多看了几回那小旦的戏,对对方放出去自捧身价的风声,也没有当众否认过,如此而已。考虑到那点心在打上蜀王世子的标记之后,便身价倍增,大部分人都觉得小旦只是想要沾世子的光。
袁同知其实是曾经怀疑过蜀王世子的。毕竟他与北戎密谍曾经不止一次出现在同一家戏园子里,未免太过巧合了。但除此之外,没什么证据证明这两方人曾经碰过面,他们包的包厢并不是同一个,甚至还离得有点远,而且并不是每一回都会同时出现在戏园子里。这一点,戏园老板和伙计都能证明。再加上戏园子的常客中,还有别的朝臣与王公贵族,蜀王世子出现后,更是多添了几个宗室,只是没人比他身份更高罢了。没有证据,这点巧合就没法摆出来当作罪证。
秦含真听了赵陌的话,皱眉问:“那个天喜班的小旦,真个唱得很好吗?”
赵陌笑道:“听闻是不错的,但也不见得比别家出色到哪里去。不过这小旦扮相很好,因此也惹得不少人去专门捧他的场。不过,因为有蜀王世子在前头挡着,倒也不敢有什么纨绔子弟去惹事。”蜀王世子是失势不假,也确实是闲人,但他随时都能见到太后,还可以在太后面前告状,若不是脑子有问题,谁会没事为了个不算顶出色的小旦去招惹他?
秦含真撇了撇嘴,有些不大满意,又问:“那戏园子的点心真的很好吃吗?”
赵陌歪了歪头:“我没吃过,但传言中有那么多人买,想必还不错吧?”他冲秦含真笑了笑,“表妹若想知道,一会儿我打人去买回来,咱们尝尝?”
尝尝就尝尝。赵陌派了人去买点心,半个时辰后就送到了。这时候赵陌与秦含真都才吃过早饭,并不饿,打开油纸包,看到里头油香扑鼻的点心,便有些不大想吃了。
秦含真勉强尝了一口,评价道:“味道确实还可以,但油太大了,也太甜,还容易上火。这样的点心,说蜀王世子妃爱吃,因此蜀王世子隔天就给她买?要是我没记错的话,蜀王世子妃身体并不好吧?就算是健康的成年人,天天吃这东西,也要上火的。蜀王世子妃难道得天独厚,生来皮肤就不受饮食影响,不怕脸上长痘痘?还是她打算破罐破摔,反正身体已经不好了,也不用保重身体,只管随便吃喝,胖死了事?”
她好歹还有一双亲生的儿女呢,女儿又是那样的境况……这也未免太心大了吧?
赵陌从小与秦含真一块儿长大,已经知道什么是长痘了,闻言挑了挑眉,捏起一块点心闻了闻,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他看向秦含真:“难不成,蜀王世子爱给世子妃买这点心,真的只是借口?那他隔天就打人到戏园子里……难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蜀王世子只是要趁机与北戎人进行联络,那可就麻烦了。眼下北戎密谍只剩三人未落网,这三人当然不可能再出现在戏园子里,说不定已经躲到蜀王世子安排的地方去了,想要守株待兔,已经不可能,这条线索也失去了价值。
赵陌叹了口气,将点心丢回碟子里。
秦含真便安慰他:“别这样,就算这一回线索断了,也不代表完全没有用处。蜀王世子如果真是那个与北戎人勾结的人,他总有目的,不是他盯着皇家嗣孙之位,就是他帮别人算计那个位子。他总有图穷匕现的一日。否则,就凭他罪臣之后的身份,就算太子要过继宗室子弟,也不会考虑到他身上呀?”
赵陌叹道:“就怕他太沉得住气了,城府非前头那几位试水的宗室可比。”
他这话并不是无来由的。因蜀王世孙受太后疼爱,就连太子妃,也夸过他乖巧,也不是没有人试探过蜀王世子,想知道他是不是打着什么主意,想将嫡长子过继东宫。毕竟,蜀王世子的父亲与弟弟都有过这种想法,他若是也生出这般念头,并没什么出奇的。
但蜀王世子当时非常坦然地否认了。他说自己只此一子,又是嫡长,女儿残疾,原配嫡妻病弱,今后他都未必会再有第二个嫡子了,说什么过继呢?他怎么舍得让唯一的儿子认别人为父?难不成他自个儿不要考虑日后的香火承继了?这话一出,疑心他的人顿时少了大半。
这话听着是不是有些耳熟?
赵陌当日婉拒太子时,就曾说过,自己的生母只有他一个儿子,若是他过继给别人,以生父的性情为人,以及外祖家的外派,只怕生母就无人祭祀了。这话一出,哪怕太子对他依然不死心,也不会有旁人没眼色地在他面前再公然提起过继的话了,那与让人不孝生母有什么两样?
蜀王世子也是同理,人家只有一个儿子,还要劝人过继,跟断人的香火有什么不同呢?
蜀王世子因为这一番表态,颇得宫中贵人另眼相看。太后对他们夫妻父子更加怜惜,皇帝也曾说过,蜀王世子与其父其弟是两种人,淡泊权势,值得嘉奖。
且不论蜀王世子是不是真的淡泊了,反正皇帝说他淡泊,他也只能淡泊下去。
赵陌对秦含真道:“你瞧,他说了这样的话,别说我如今也拿不准他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手里也没有证据,就算我有证据,也不方便出面向皇上禀报此事。那有些犯忌讳。”
秦含真能理解,只是心里忍不住郁闷。
跟北戎人勾结的到底是不是蜀王世子呢?如果不是他,那又会是谁?如果是他,他这么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过继的话,就不怕将来玩脱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此时此刻的蜀王世子,当然没想过要砸自己的脚。他温柔地将一碗药送到妻子床前,还要亲自喂她吃:“这是太医刚刚改的方子,比先前的换了一味药,药效更温和,但也更有效。你试一试?”
蜀王世子妃神色复杂地看着丈夫,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微微张开口,让他把盛了药汁的勺子递进她的嘴里,然后抿着唇,将苦涩的药硬吞了下去。
蜀王世子微笑着喂妻子吃完了半碗药,见妻子已经拿手帕捂口,轻咳着不想再吃了,方才将碗交到侍女手上,温言笑道:“也罢,剩下半碗药,就让人先放在一边,等你觉得好些了,再让丫头温了药,喝下去。可别任性,不吃药,你的病怎么能好呢?两个孩子在宫中,都还盼着能早日回家,与我们团聚呢。”
蜀王世子妃闭了闭眼,轻声问他:“孩子们在宫中可好?”
“挺好的。太后娘娘照看得无微不至。”蜀王世子微笑着说,“等你身体好些了,也常进宫去看看他们吧。太后那里,我们该时常去请安问候才是。太后对我们的恩典,我们便是粉身碎骨,也难以相报的。还有太子妃……你每次换方子,太子妃娘娘都要亲自过目,特特命内务府把好的药送过来,日常供给也不得怠慢。若不是她好心,我们如今的境况,还不知道会被如何看不起呢。这份恩情,太子妃虽然不曾大肆宣扬,我们夫妻也该感怀于心,时时去问候一声,向她道谢才是。”
蜀王世子妃睁开眼,看向丈夫,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蜀王世子站起身,道:“那我先走了,你好生安歇,一会儿记得把那半碗药给喝完,好好睡一觉。早些养好了身体,我还想跟你再添几个孩子呢。”他微笑着摸了摸妻子瘦削的脸颊,“不要胡思乱想,万事都要多想着两个孩子。”
蜀王世子离开了,他一出院子,沉默地立在蜀王世子妃床边的侍女就立刻扑到床前:“世子妃,快!快把药吐出来!”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就要递到蜀王世子妃的鼻下。
蜀王世子妃却挡开了她的手,闭上双眼,落下两行泪:“不要做这种多余的事了,没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