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氏难得地打扮得十分庄重,虽然身上穿戴的不是命妇服饰——她的诰命早被革了,自然不能再使用命妇的行头——但也是节假日里出门使的华丽大礼服。她端坐在自家宅子的正堂上座,只留下了赵硕的座位,身边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大丫头,下手还有个杜妈妈在,另有几位粗壮有力气的仆妇,手里执着大棒,排成两排,侍立在侧,听候吩咐。
雪儿也穿着一身大丫头的穿戴,给小王氏送上了一盏热茶,方才退到一边侍立。她今日的腰杆挺得格外直,仿佛又回到了小王氏得势时,她这个心腹管事大丫头的风光年月。
赵硕没好气地从门外走进来,黑着脸劈头就骂:“你这贱人什么疯?!好好的弄那么多人来审什么案子?你这是闲我们家太清静了,巴不得闹出点事儿来叫外人看笑话是不是?!”
小王氏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世子爷急什么?我今儿要审的案子,跟世子爷息息相关,也是为了世子爷好,方才要审的。世子爷如今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心里是爽快了,一会儿可别后悔。”
赵硕冷笑一声,甩袖就要走人:“我懒得看你胡闹!”
小王氏却叫住了他:“世子爷还是留下来的好。一会儿开审了,说不定您会听说到些关系子孙后代的大事呢。你不在场,说不定就要被人骗了,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
赵硕气得笑了:“你这贱人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这时候杜妈妈探头望了望门外,回报说:“夫人,小郡王过来了。”
小王氏也瞧见赵陌到了,正在院子里向正屋走来,虽然她不待见这个原配嫡长子,但今日这个场面,还真是少不了他出面做个见证,否则,天知道赵硕会不会被兰雪那贱妇哄几句,事情就不了了之了呢?有赵陌在场,多少还能劝着赵硕些。至少,对那种背叛主母又挑拨离间不干好事的贱妾,赵陌是绝不会轻易饶了她的!
小王氏吩咐丫头们:“快摆张椅子,请小郡王入座。”
赵硕皱眉看着进门来的长子:“这蠢妇胡闹,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赵陌用满含深意的目光看了小王氏一眼,笑了笑:“夫人相召,又说是关系到父亲身家性命的大事,我怎敢怠慢?自然是要来的。只是不知道夫人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了。”
小王氏胸有成竹地笑了笑:“一会儿你们就知道了。世子爷,小郡王,请就座吧。我们得开始审案子了。”
赵硕看着她,只觉得是在看个疯子。他本来没心情跟她胡闹,但是赵陌都来了,又主动走向自己的位置,他难道还真能甩袖走人不成?也罢,横竖爱妾梅娘一向懂事体贴,自己答应了要听她弹琴的,但这种事稍稍往后推迟些,也没什么要紧,想必她不会见怪。
赵硕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便不耐烦地问小王氏:“到底要审什么案子?审谁?赶紧开始吧!”
小王氏便冲杜妈妈点了点头,后者会意,一声令下,便有四名粗壮的仆妇,把兰雪给押了进来。后头还有两个仆妇押着珠儿。
赵硕猛然站起,瞪向小王氏:“你疯了?!”
“我才没有疯!”小王氏瞪回去道,“世子爷还不知道这贱人干了什么吧?!自打这贱人为世子爷生了老三祁哥儿,后院里就再也没有人怀上过世子爷的孩子了。我是正室,从无所出不说,连世子爷的新欢马姨娘,如此专宠,也从没有动静。难道世子爷就不觉得奇怪?这可都是这贱人干的好事儿呢!她知道世子爷不待见小郡王这个嫡长子,小郡王又是已经封了王,开了府,在外头有封地的人,家里老二在辽东死得不明不白,就只剩下一个老三祁哥儿能在世子爷膝下承欢了。她生怕再有旁人生出儿子,便会将祁哥儿这个婢生子压下去,因此暗中给世子爷下了药!只要世子爷再也不能让任何女人怀孕,她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失了宠,也没人能越过她去,因为世子爷后院里,如今就只剩下她为你生了儿子了!”
赵硕瞪向小王氏的双眼撑得更大了:“你真是疯了……这种话也能说得出来?!”
小王氏冷笑:“我有什么说不出来的?世子爷以为这是多么稀罕的事呢?我三姐嫁给赵碤那么多年,福没享多少,倒是被他连累得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最后连名声都没有了,总叫人说她善妒,说她生不出孩子,还不给赵碤纳妾,结果如何?赵碤早有娶她之前,就已经被相好的下了药,根本就连个蛋都生不出来,害得我三姐白担了虚名。有赵碤这个前例在,世子爷怎么就没对自己的身体起过疑心呢?这世上也不是只有一个何璎会下药的,这兰雪生性狡诈,谁能担保她不会起这个心?!若她什么都没做,这几年里世子爷有过不仅一个女人,怎的就只她一人生了孩子?而且,她这孩子还是在辽东时怀的。你进京之后,你后院里的妻妾可有谁的肚子有过动静?!”
小王氏将积在心中的怨气一股脑儿都泄出来了。她这几年何尝不是担了无子的恶名?当初还能说是受了三姐的连累,可如今三姐都被证明身体无恙了,无子是赵碤的问题,怎的她就不能洗刷清白了呢?王家如今这般,也无法给她做靠山了,但她却绝不能被赵硕以无子为由休掉。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兰雪这个破坏了她婚姻的贱人风光自在!
赵硕瞪着小王氏,半天没说出话来,但满脸涨得通红,显然气得紧了。赵碤被下药,他也是暗中幸灾乐祸过的。别看他们曾经做过盟友,他心里可从来没有真正把赵碤放在眼里过,私下没少笑话赵碤自命风流,却蠢钝如猪,叫山野愚妇毁了终生,断子绝孙,还不知道,反而把那被休的妇人接回家里去供起来。如今小王氏说他跟赵碤遭了同样的殃,岂不是在说他与赵碤一样愚蠢?
赵硕不说话,小王氏只是一脸得意洋洋地看着他,两人没有动静。兰雪被堵了嘴押在堂下,虽然面色惨白,满头是汗,却只能不停地呜呜叫着,无法为自己辩解。这时候,是赵陌先开了口,打破了这个僵局:“夫人指控兰姨娘犯下这等大罪,想必不是空口白牙的吧?可有证据?”
小王氏转头看向他:“当然有了。我派人盯了这贱人和她身边的丫头好久,才现了真相。我还知道她们是从什么人手上拿药的呢。我也知道,世子爷素来偏心这贱人,若是不能抓个现行,只怕世子爷还会怀疑我栽赃。既如此,不如就请小郡王派人去搜这贱人的屋子,如何?她们才从外头弄了些不干不净的药进来,这会子去搜,定能搜个正着!”
正在挣扎的兰雪忽然顿住,脸色难看地抬头看向赵硕与赵陌,额头上的汗流得更多了。
她怎会这样大意?竟没现小王氏正派人盯住了自己?如今她手里确实有些不见得光的药,但她还没有对赵硕下手呢!要是这时候被翻出来,她可就说不清楚了!
兰雪心下大急,又忽然想起自己院里不仅有珠儿一个心腹,其实珍儿——兰雪还是把这个丫头的名字从佳儿改回了珍儿——和她母亲都算是上面派来的人,只不过珍儿年纪小,不省事,倒是珍儿娘给她儿子祁哥儿做奶娘,更稳重可靠些。也不知道今日她与珠儿被小王氏派人捆走,珍儿娘会不会机警着些,帮忙把屋里犯禁的东西给收起来?若是如此,那她还有自救的余地!
赵陌应了小王氏所请,看了看父亲的脸色,见赵硕没有反对,便吩咐下去了。他今日过府做这个见证,心里早有准备,因此把费妈妈与青黛都带过来了。费妈妈是内务府出身,青黛嫁人后在他王府里做管事媳妇子,两人都是前不久才从肃宁过来的,正好派上用场。
赵硕看着儿子派出两个眼熟的的媳妇婆子去搜屋,想了想,咬牙吩咐下去,命甄忠也带着他老婆一块儿跟上去。甄忠家的刚好可以进屋做个帮手与见证,甄忠本人在院子里镇场子,也能威慑兰雪院里侍候的下人。
众人在兰雪院子里足足搜了一个时辰的时间,搜得格外细,但报回来的结果,却让小王氏脸都黑了:“并不曾搜得任何来历不明的药物。”
她尖声质问:“你们到底搜仔细了没有?!我的人现这贱人把药放在架子床侧面的机关盒子里头的,你们没现么?!”
费妈妈低头转向赵陌:“兰姨娘屋中的架子床,确实有一处机关,但里头空空如也,并无任何事物。”
“怎会这样?!”小王氏皱起眉头。她刚得到消息,就进行了布置,迅速把兰雪与珠儿主仆扣下,她们不可能有时间转移药瓶,莫非她们还有同伙?!
跪在地上的兰雪却是悄悄松了口气,心中也安定下来。看来,真的是珍儿娘或是珍儿把东西给转移走了。这回她可以逃过大难了。
赵陌坐在一旁,将她的表情变化看得清清楚楚。他挑起一边眉毛,觉得今日这场大戏越来越有趣了。
他瞥了身边的人一眼,立刻便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