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结束,宾客们都走了以后,秦柏才从秦仲海处得知了秦安被人套话的事。他谢过侄儿对儿子的提醒,心里对小儿子有些失望。
晚饭的时候,他对秦安道:“京城不比大同,会找上你的人,未必是好意。你与人寒暄则罢,不要对人说太多你们军营的事儿。马将军初掌京西大营,他一向驻守在榆林、大同久了,对京中的事也不甚了解,想做点实事不容易。你是他从大同带来的人,别为他添麻烦。”
秦安有些不安:“我先前确实不该走神的,太大意了。不过……那位大人应该没有坏心。他还说愿意帮我们将军打点兵部呢,如今将军确实在为一些事烦恼,倘若能把兵部打点好了,兴许会容易许多。我也是想为将军出一份力,而不是除了遵守他的命令为他练兵,就什么事都办不成。”他心里有些委屈,他是错了,但他本来也是一片好心。
秦柏叹道:“你别把你们将军想得太无能了。他是马家的人,再怎么着,上头还有一位马老将军护着他呢。若他真的需要向外求助,你还怕他找不着人?兵部也不会无视马家,与他为难的。今日向你套话的人,虽然是在兵部任官,但只是正五品的郎中而已。你觉得马老将军在兵部的份量还会比不上一个五品的郎中么?马将军真的需要他帮忙打点兵部?”
秦安也知道自己犯蠢了,老实低头认错。
秦柏叹了口气:“所幸今日你二哥及时阻止你被人套了话去,后果倒也不算严重。等回了军营,你要尽快把这件事告诉马将军。虽然你兴许要领罚,但若是能早些让马将军知道,外头有人盯上了他,那兴许还有亡羊补牢的机会。马将军也不会太过责怪你的。”说真的,秦安在马将军手下干了十几年,后者其实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还是把他带到京城来,自然有自己的道理。
秦安想到自己可能会受罚,顿时蔫了。但秦柏的话很有道理,他并不是个因为害怕受罚,就逃避自己过错的人,甚至还决定明日一早就回去,提前将消息报给上司知道。
小冯氏在女眷席上听见丈夫的话,不由得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还在怀孕,分娩日渐近,丈夫却一连大半个月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还说要提前走。她想多跟他说说话,让他摸摸她的肚子,感受那未出生的孩子如何活泼闹人,再跟他说说女儿秦含珠上学之后学了些什么东西,有了什么进步,结果却只剩下了一晚的时间,兴许根本来不及完成她的所有计划了。她本来还想要明日白天时,与他好好说说话的。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她向来都是识大体的贤惠妇人,不会作小儿女态拦着丈夫去做正事的。比起在大同的时候,她如今的日子已经好过多了。不但有华屋美食,还有许多细心殷勤的丫头婆子服侍她,有医术高明的太医每隔几日就来给她诊平安脉,为她开补身的药膳,就连一向喜欢在暗地里给她捣乱的金环,都被软禁在耳房里,不得外出,不能给她添堵,也不能暗算她。她可以安安心心地过着稳定的生活,不必为家事操心,只需要吃好喝好睡好,每天在院子里走上几圈,把身体养好就行。从前在大同时,日子要艰难许多,没有秦安相陪,她也坚持下来了,更何况是如今呢?
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难过。
秦含真就坐在小冯氏对面,把后者的表情看得清楚明白。她想了想,便扬声对另一席上的秦安道:“五叔一定要提前回去吗?这事儿是不是很紧急?如果马将军晚一天收到消息会怎么样?五叔难得回家一趟,祖母早就盼着你了。难道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待一会儿吗?”
秦安见侄女儿竟然愿意和他说话了,有些受宠若惊:“啊,其实……也不算是特别紧急,只是我犯了错,总要尽快弥补才好。”他看向母亲牛氏,面露愧疚,“下次我再回家,一定会多陪母亲几日的。”
牛氏哂道:“我就指望过你着家。你都离家这么多年了,在外头过得快活,哪儿还记得我和你爹在家里会如何惦记你呢?你要回去就回去吧,好歹这一回是为了正事儿。”
秦安心下更愧疚了。
他小声对父亲道:“其实也没这么急,就是……若那位兵部郎中真的不安好心,想从我这里套话,那兴许是马将军的盘算泄露了。他如今正在整顿军纪,盘查军中账目,查到账上有些问题,可能……关系到一位品阶不低的武官。那位在京城里也不是没有根基的,又在京西大营多年,威望不低。若不能找到切实的证据,一击得中,马将军日后想要再处置他,便会难上加难。京西大营的大权,他也很难说是否全数掌握住了。父亲与二哥一直都说那位兵部郎中有问题,我想起那个武官的家世,心想若真是那位大人家里派来的探子,那也不无可能。”
秦柏看了看邻桌的妻子与儿媳、孙女们,压低声音道:“若果真如此,你提前回去,倒是打草惊蛇了,反而叫人起疑心。按照原先计划的,明晚再回去也无妨,横竖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办成的事。只是你们毕竟初来乍到,在京中没多少根基,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马家。倘若真要对哪位家世显赫的武官下手,需得小心谨慎才行。京中比不得大同,马将军想要独力处置此事,怕是没那么容易。有时候稍稍示个弱,向家族求援,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儿。若是需要上达天听,你们也可以来找我。”
秦安顿时露出了安心的微笑:“是,父亲。多谢父亲。”
他依照原定的计划,在家多待了大半日,直到次日太阳西下,方才带着行李与随从,出了城门,返回昌平的军营。秦仲海与秦叔涛作为堂兄,骑着马一路将他送出了城,回身后才现,有人一直在暗中盯秦安的梢,但并没有跟着他往昌平去。秦仲海觉得这里头一定有问题。照理说,秦安除了是永嘉侯幼子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是会吸引旁人注意的,怎么会有人特地来盯他的梢呢?秦仲海想起了昨日宴席上想向秦安套话的人,怀疑这事儿可能跟马将军在京西大营里的动作有关,便去了三房寻三叔秦柏说话。
叔侄俩在外书房里聊了小半个时辰,秦仲海出来后,便回家去寻弟弟说话了。次日休沐,秦叔涛带着妻子儿女回了一趟岳家,傍晚时回到承恩侯府,又去外书房见了哥哥,兄弟俩关起门来,在屋里不知说了些什么,足有半个时辰,方才打开了房门。
从那天之后开始,承恩侯府与永嘉侯府便每天往后者在昌平的庄子送信。然后每隔两三天,也会有信从昌平庄子上送回来。与此同时,马家、闵家与秦家之间的来往次数增加了,没过几日,连云阳侯府蔡家也加入进来。
这几家在搞什么小动作,秦含真自然是不知道的。
她最近收到了赵陌送来的图纸,是新近被他买下的永嘉侯府北邻宅子的平面图。这座两进三路的宅子,已经被出租多年,房子保存的状态还过得去,但远远称不上体面。赵陌既然打算在自己的京城郡王府建好之前,都住在这座别馆中,那肯定是要在搬进去之前,先把房舍整修一番的。
幸运的是,他的身份够高,眼下又是宗室里的红人,那些租户们没敢跟他扯皮,他一派人奉上租金补偿,他们就迅速地搬走了。宅子很快空了下来,看房人也得了赏钱,带着卖房钱,返回保定主家复命。赵陌派了工匠来丈量了宅子,画成图则给秦含真看,问她对于修整计划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陌虽然是在修整一处婚前的住所,但这宅子既然被他当成是郡王府的别馆,以及通往未来妻子娘家的道路,那就意味着婚后他们还会继续使用这处产业,他自然不能忽略了秦含真的意见。不知是不是因为与秦含真相处的时间长了,他如今在这些琐事上,还是相当尊重秦含真意愿的。
秦含真就拿了图则细看。她并没有进过那所宅子,顶多是听丫头们提过下人们当中流传的小道消息,知道当初前任屋主,老侯爷的副将在那里住的时候,是什么情形罢了。
那位游击将军乃是草根出身,由寡母带大,对母亲十分敬重。母亲在世时,他只要在家,不管有多么忙碌,都不会忘了陪她吃饭、说话。两进三路的宅子,坐南朝北,按东、中、西三路分,中路的两进,前头是接待宾客的地方,后头就是正院了。这处正院,一直是游击将军的寡母住着,哪怕在她去世之后,游击将军过世之前,都不曾换过主人。由于寡母习惯了在乡下度日,爱自己种菜、养鸡,游击将军甚至还让寡母在正院里开垦菜地、搭鸡棚,好好的院子弄得绫乱不已,臭气熏天,他也不在乎。
游击将军带着妻子住在东路。东路两重院子,一大一小,大的实际上是个小校场,北边沿着墙根修了一排屋子,给亲兵们住。他们夫妻真正住的南院子偏窄,还有些潮湿,据说,是因为地底下有暗渠的缘故。那条暗渠,正是从承恩侯府花园引出去的水,没法堵。游击将军夫妻俩就愣是在这处院子里住了几十年。
西路的两进,被隔成了四个小院子,分别给游击将军的四个儿子住。四个儿子又都各自娶妻生子,十分热闹。当然,如今这几处院子都租给了人,租客来自五湖四海,生活习惯不一,再加上宅子又多年不曾重修过了,房屋颇为破旧。赵陌有心要推倒重建,但要建成什么样子,他还没有拿定主意。
秦含真看着那张图纸,心中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