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到京城六七百里路,正常快马两三天就能到,秦柏、牛氏与秦含真两次走这条路,坐的马车,自问走得不算赶,都只花了七八日功夫罢了。秦安一家在路上走了十几天。这个速度,似乎略嫌慢了一些。
即使有小冯氏这个孕妇在,赶路要以安稳为上,也要考虑同行的还有马将军等几位上司同僚。他们又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而是要上京赴任的,拖拉到这个地步,是不是有些作了?秦含真原本心里有些不满,但如今瞧着小冯氏面上不掩苍白憔悴的脸色,又觉得他们夫妻似乎情有可原。
牛氏一瞧小儿媳的面色,也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脸色怎的这么差了?可是路上病了?若是实在吃不消这么赶路,慢慢来也是一样的。叫安哥他们先上京,你慢慢走嘛。身体要紧,若是为了赶路赶出个好歹来,那有什么意思?!”
小冯氏虚弱地笑了笑,说话也有些有气无力地:“哪里就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是昨儿晚上想着今日就到家了,心里激动,便没睡好,这才显得气色差了些罢了。儿媳略歇一歇就好了。”
牛氏见她这般懂事,都心疼了:“还要瞒我?罢了,不要再说了,快回屋去休息吧。”又吩咐魏嬷嬷她们去请擅长妇科的太医来给小冯氏看看。小冯氏原本还说不用的,被牛氏不由分说决定下来,又让丫头们陪她去了事先安排好给秦安一家的西院安置。
接下来牛氏才有空理会小儿子秦安。
她没好气地数落秦安:“到底怎么回事?你媳妇身子不好,怎的不跟家里说呢?!早知如此,还让她赶什么路?你自个儿先到京里上任,家里另外再派人过去护送她,也是一样的。非要一起走,你这边行程被拖慢了不说,你媳妇也受罪!”
秦安干笑了下,不好意思地说:“原本没那么厉害的,她出的时候还好,第一天过夜之后,就不知怎的,越来越觉得不舒服,想请大夫来看,又不知上哪儿找好大夫去。好容易寻了个村医,只说是路上颠簸,孕妇受不了,叫休养几天再说。当时玉莲就劝我先和马将军他们一起走,她留在当地休养,过后再追上来,也是一样的。可那地方是个小镇子,只有一家车马店,十分简陋,我怎能放心丢她在那儿?还是马将军的夫人来跟我们说,一起上路得了,慢慢走应该会没事。他们也不赶时间,只当顺便游玩了。于是我就继续带着玉莲慢慢赶路,几天下来,倒也没有大碍。她是真的昨儿晚上没睡好,才会显得脸色难看些,其实并不要紧的。”
牛氏真恨不得戳他的脑门:“她说没事,你就真以为没事儿了?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却是心太大了!幸运老天保佑,没叫你媳妇真的出事,否则我看你怎么后悔!”气得直接把儿子赶出屋子去,简直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反正小儿子将来就在京中生活了,牛氏放下了心头大石,开始担心起孙子来,对小儿子也就能骂得出口,下得了手了。
秦安摸了摸鼻子,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通常都会有人来打圆场的。但是小冯氏被丫头婆子们紧急送往西院,秦含真对他有心结,装懵懂无辜状闷不坑声,其他人各有各的事可忙,没敢在这时候插嘴,秦安就只得被晾在那里了。后来还是秦柏慢条斯理地从屋里出来,瞥了他一眼,道:“随我来书房。”才算是给了他一个前进的方向,让他不至于继续在正院里傻站。
丫头们引了秦含珠来拜见祖母和姐姐,又放了锦垫让她给牛氏磕头。
含珠今年六岁了,生得倒是高挑,身材纤瘦,面容秀丽,皮肤白晳,举手投足文文静静地,说话也没有口音,逻辑清晰有条理,仪态到位,语气轻柔,穿着打扮朴素而不失雅致,是个中规中矩的官家千金模样。牛氏与秦含真一瞧,便知道她受到了良好的教养,半点不见小家子气,可见小冯氏在她身上确实用了心。
只是牛氏看到她,就想起了她的生母何氏。当年何氏出现在他们夫妻面前时,又何尝不是这个模样,这个作派呢?正因为受了何氏这副假面孔的欺骗,她才会误以为对方真是个教养良好的官家千金,哪里知道那副秀丽的皮囊之下,是何等狠毒邪恶的本性。因此,看到含珠的模样,牛氏本能地就感到了不喜。
她扭开了头,淡淡地说:“起来吧,日后就在家里了,要好好听你母亲的话,好生读书学针线,不要胡闹,更不要跟些不三不四的人不学好。”
含珠脆生生地答应了。她在小丫头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又给秦含真行礼,口称:“大姐姐。”
秦含真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个其实很无辜的小姑娘,勉强笑了笑,拉着她的手回了礼,唤一声:“六妹妹。”又说,“我们姐妹都是跟着长房、二房一道序齿的,你以后唤我三姐姐就好。我们的大姐姐在二房。”
含珠乖巧地应了,立刻改了口叫三姐姐。
牛氏用眼神示意丫头百惠捧来了给含珠的见面礼,是一个中规中矩的银项圈和搭配的玉锁。她直接让百惠把东西交到了含珠身边的小丫头手里。显然,她对这个小孙女的态度相当冷淡。同样是何氏的亲骨肉,梓哥儿在祖母面前的待遇无疑要比同胞亲妹妹含珠强得多。
秦含真还记得穿过来后,初见何氏时的情形,心里隐约能理解牛氏为何会如此冷淡。当年小冯氏嫁给秦安做填房时,秦柏与牛氏带着她去大同观礼,其实已经见过含珠了。但那时候含珠还是个小奶娃,没有今天这么象何氏,那时候牛氏对小孙女的态度可要好得多。只能说是秦含珠运气不好,眉眼仪态都太象生母了,性格也是看上去斯文温柔的那一种,与何氏当初如出一辙,若不是下半张脸明显与秦安更相象一些,牛氏恐怕还要更冷淡得多。
秦含真心里还记得不要迁怒无辜的孩子,梓哥儿她都容下来了,更何况是这个在何氏被休弃后才出生,除了被生母利用、抛弃外,再没受过何氏半点怜爱的小妹妹呢?她的神情柔和下来,拉着含珠的手道:“我也给六妹妹准备了见面礼,只是挑中了两件,却不知该选哪一件好。不如六妹妹随我一块儿回屋里去,亲自挑选,如何?若是喜欢,我就把两件礼物都送给妹妹了。”
含珠有些小惊喜,歪头脑袋问:“真的么?”
秦含真笑着摸摸她梳着丫髻的小脑袋:“当然是真的了。我哄你做什么?”说罢她便对牛氏道:“祖母,我先送六妹妹去她房间了。”
牛氏点点头,她也正想叫了卢嬷嬷来,问清楚小儿媳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呢。这种话题倒是不大方便让未出阁的小姑娘旁听。
秦含真便陪含珠往西院去。她随父亲嫡母住在一起,都安排在西院。西院面阔不大,但有前后两进,给秦安夫妻,再加一个小妾,还有儿女们同住,也足够了。含珠的屋子在后院西厢房,乃是一明两暗的三间屋,布置得雅致清爽,是魏嬷嬷带着人收拾的,与含珠如今“庶女”的身份相宜,而且条件已算是相当不错。据前来参观过的秦锦华身边大丫头染秋所言,许家的许岚已算是受宠的庶女,住的屋子还不如这个呢。
一路旅途辛苦。秦含真能看得出含珠的精神已经十分疲倦,小孩子家扛不住累,举手投足其实已经很难掩饰得住了。可进了西院后院,她还是坚持要先去见过嫡母小冯氏再说。秦含真便陪着她去了正房。
小冯氏已经在床上躺下来了,经过简单的梳洗,她看起来清爽了些,面色似乎也有些好转。屋里散着淡淡地药味,恐怕小冯氏回房后就先吃了一回药。秦含真问候她的身体,又问她还有什么需要的,她只是微笑着说:“眼下还好,若有需要,我自会吩咐人去跟母亲说的。三姐儿辛苦了。”又示意含珠到她床边来,摸了摸含珠的小脸,“累了吧?到家就好了。一会儿你先休息,叫小琴帮你收拾行李。一会儿我让人过去帮忙,缺什么就跟我说。在自个儿家里,不必外道。”
含珠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关心地劝她:“母亲好生歇息,不用为父亲和我担心的,我们身边有人侍候呢。您只管好好睡觉,肚子里的弟弟要紧。”
小冯氏笑着摸摸她的头,真个歇下了,还不忘吩咐丫头们:“多去西厢房盯着,姐儿缺什么,就机灵着些,别让姐儿受了委屈,回头金姨娘又误会了。”丫头们应声,含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头,乖乖告退出来,方请秦含真去了她所住的西厢房。
西厢房的布置让含珠十分惊喜,她在屋子里欢快地转了一圈,摸摸琴案上新打的小琴,看向秦含真的目光中透着激动期盼之色。
秦含真便微笑道:“长房有闺学,我们姐妹都要过去上学的。如今大姐姐病了,二姐姐马上就及笄了,因此停了课,四妹妹忙着帮大伯娘打理家务,也有日子没来了,只剩下五妹妹还在上课。你先歇两日,等精神养好了,我陪你过去见先生。曾先生虽然有些严厉,却是有真才实学的大才女。你要好好用心学习,不要偷懒才行。”
含珠没问秦含真为什么不提自己有没有上学,只乖巧地连连点头道:“三姐姐放心,我一定会用功学习的。”
秦含真点头,又让人把自己准备的两样礼物拿了来,一份是简薄版的文房四宝一套,成色中等,一份是稍嫌贵重些的珍珠小花钗六支,款式新巧别致价值却平常,让含珠自己选。
含珠左看看,右看看,选中了珍珠小花钗,还笑着说:“正合我的名字呢。”
秦含真回了她一个微笑,心想这样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