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后,外头的温度上升了,暖和了许多,秦柏便带着牛氏与秦含真去宗房拜年。在如今的秦庄上,需要他走动的人家并不多,早些去了宗房,回头再给两位年迈的族叔拜个年,六房小三房新年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有别人上他们家来走动,没有他们再出门奔波的理儿。
谦哥儿是一早就拉着彰哥儿去了宗房寻秦克良的嫡长子祺哥儿玩去了。赵陌一直跟在秦含真身边,高高兴兴地说着话。因着秦克用年后要给小冯氏送亲北上,顺便到大同去做些生意,少不得需要跟温家打交道,就与赵陌走得近了些,赵陌声称他也要去寻秦克用说话,便跟着秦柏一家过了宗房。
他跟着去了,吴少英如何还能坐得住?自然也跟着一道去了,说是与秦克良也算是一见如故,要去给他拜年呢。
只是到了宗房后,赵陌很快就被秦克用引着去了花厅招待。他们要讨论去大同的事,自然不好跟老老小小地坐在一起。吴少英这时候便有些后悔,早知如此,他就不跟着来了。
他先前婉拒了沈家的亲事,秦家宗房族长太太便是沈氏,沈家二老爷又带着儿子过来给姐姐姐夫拜年,如今两边见了面怪尴尬的。
不过,吴少英这个人素来擅长跟人打交道,他既然有本事叫人如沐春风,哄得人人都觉得他好,脸皮自然薄不到哪里去。见了沈家父子,他也只当什么事都没生过,仍旧谈笑如常,跟沈家父子天南海北地侃着大山。虽说他病后瘦得脱了形,但容貌放在那里,也依然是个清俊的年青男子,再加上风度翩翩,学识又出众,即使沈家父子原本对他有几分心结,半天聊下来,也不说他半句坏话了,反倒觉得他是个诚挚君子,不答应婚事是被长辈以恩情要胁,不得已而为之。自家姑娘没能嫁到这样的男子为妻,是她没有福气。
沈家大姑娘虽然与茅秀才还未正式定下婚约,但两家书信往来了几次,又托了大媒,事情几乎已经算是定下来了。这时候再反悔,可是要叫人戳脊梁骨的。湖州虽然离着松江不近,但两边也有许多人员往来,坏名声一旦传了出去,沈家在松江也要叫人说闲话。况且茅秀才并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沈二老爷虽然先前有些嫌他身份不够,可在儿子与姐姐的劝说下,也渐渐回心转意。再加上他的爱妾与庶女并没觉得这是什么好亲事,没有从中作梗,他就没有继续犯糊涂,顶多是遗憾地叹息一声,没能借着长女的婚事,与永嘉侯府拉近关系罢了。
但今日见了吴少英一面,他又开始后悔了。等见了族长太太,他便开始念叨:“这吴经历着实好人才,谈吐见识,都不是一般读书人可比的。身后又有侯府给他撑腰,只怕往后前程不可限量!只可惜大姐儿的婚事已经算是定下了,茅家也是湖州望族,轻易不好得罪,否则错过了吴经历这样的好人,实在是太可惜!”
族长太太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要是人不好,我当初还能说给大姐儿么?!当初我在六房瞧见他时,就觉得他不错了。只可惜有个对他有大恩的姨母拖后腿,我是怕大侄女儿嫁过去后要受搓磨,才不肯结这门亲的。不然这么好的女婿人选,你以为我会放过去?如今沈家女儿没这福气,他又是要在金陵长长久久待下来做官的人,指不定最后会便宜了秦家哪个房头的闺女呢!”
有秦柏这层关系在,吴少英跟秦家联姻的机率大着呢。秦柏自己没有闺女,也没有亲侄女儿,族侄女儿却有一大堆,什么年岁的都有。吴少英不急着娶亲,那有什么关系?秦家有的是女孩儿等他。哪怕他姨母会拖后腿,论起门第,他那个叫关芸娘的表妹还能比得上后族的女孩儿了?要论恩情,关家老太太也不敢跟秦柏争先!
族长太太自从改了主意,不把侄女儿嫁给吴少英后,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既然最后很可能是秦家的女儿占了这个便宜,她就不好再说什么了,见了吴少英,也依然亲切和蔼。她的丈夫与族里的人都对吴少英十分看重,她才不会没眼色地枉作小人呢。
族长太太想得明白,可她兄弟却是一贯的糊涂人。见了吴少英风度学识皆不凡,他又起了心思:“二姐儿的年纪也不小了,等她姐姐出了嫁,就该轮到她了。她虽是庶出,颜色却好。这吴经历人才出众,将来又会有好前程,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说给二姐儿。二姐儿比她姐姐年岁小,一年半载的还等得起。这门亲事要是做成了,将来我们家跟侯府便又亲近了一层,也不亏什么。”
族长太太脸都青了。这可不比沈大姑娘当初与吴少英议亲,占了个先,如今秦家族里已经有不少人看中吴少英了,都在等时机开口呢。沈二老爷这时候想要截胡,真把秦氏族人当成是软杮子了?只怕这消息一传出去,她这个族长太太都别想做人了!说到底,她已经是秦家妇了,还是宗妇,事事都要为秦家着想的。若是心里还惦记着娘家,要损秦家的利益却贴补沈家,这宗妇之位还怎么坐得稳当?!
她没好气地驳了回去:“胡说!人家吴经历怎么也是个官儿,正经进士出身,又是好人家的孩子,还是侯爷的门生。他要娶妻,什么样的世家千金没有?凭什么就要低就二姐儿一个庶女了?!这话只要说出去,人家就能当场翻脸。你以为人人都似你一般,把姨娘庶女当成是宝,把正经嫡出的儿女当成是草么?!”
一旁的沈大郎脸色也不大好看。他亲妹妹都没能攀上的好亲事,凭什么就叫庶妹得了?亲妹夫只是个秀才,庶妹却能嫁个官儿?将来姻亲连襟间见礼时要怎么办?打脸也不是这么打的。
沈二老爷却不知道姐姐与儿子的心思,一脸不服气地道:“二姐儿有什么不好了?她是庶出的不错,可人家吴经历也是一把年纪都还未娶亲的老光棍,哪儿还有什么世家千金能嫁给他?况且,他那个姨母不是要生事儿么?二姐儿有胆有识,定能把那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不叫吴经历被他姨母祸害了。上哪儿找比咱们二姐儿更好的姑娘去?若真觉得娶个庶女不好听,大不了把她记在大姐儿母亲名下,当作嫡女嫁出去就是了。”
族长太太气得都快笑出来了:“她们姐妹在江宁住了这几个月,族人亲友谁不知道二姐儿的底细?这会子再说记名的事,真把人当傻子哄了!这事儿不必再提!我是不会替你去说的。你若真的不要脸皮,亲自去开这个口了,我也会给你搅和了!”开玩笑,她是有心要跟永嘉侯府拉近关系,但真要把个不懂事的祸头子嫁给吴少英,扰得人家家宅不宁,那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沈二老爷见姐姐不肯答应帮忙,脸色便耷拉下来:“可见姐姐如今做了秦家妇,心里眼里都没了娘家人了。大姐儿的亲事,本来说好了是嫁到侯府的,被你几番折腾,落到如今只能给个秀才做填房的地步,弟弟也不过是抱怨几声,几时怪过你?如今二姐儿要说亲了,现放着一个大好人选,姐姐都不肯帮着说合,可见是真的没把娘家亲人放在心上了。”
他甩袖就走了,气得族长太太面色青黑,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沈大郎忙上前安抚她:“姑母别生气,父亲素来是个糊涂的,您心里有数,何必跟他计较?吴经历虽好,却不是二妹妹能肖想的。这事儿说出去,人人都会觉得不匹配。父亲成不了事,您就放心吧。”
族长太太一时不由得悲从中来:“我这一番辛苦,都是为了谁呀?你大妹妹的事,之所以折腾到今日,我还不是为了她今后着想么?你父亲反倒怪上我了,如今还要闹这样的笑话。我在秦家还有什么脸面?!罢了罢了,我都不是沈家人了,哪里还敢替你们拿主意?你们自去吧!”心中也有些灰心了。
沈大郎再劝慰几句,见她还是振作不起来,想着今天是大年初一,秦氏宗房人来人往的,万一叫人看见姑母这副模样,定要问的。自己若在跟前,倒是说不清楚。倒不如赶紧去寻父亲,再行劝说,免得父亲犯了糊涂,在这大喜的时候当众说些不合时宜的话,扫了秦氏族人与亲友的兴,到时候姑母才是真的没脸见人了呢。
还有吴家这门亲事,父亲也不过是一时兴起,在正式开口前定会跟姨娘与庶妹商量过。只要她们不答应,父亲自然也就丢开手了。沈大郎决定要在庶妹那里下点功夫。
结果让沈大郎非常惊喜,他本以为要花点功夫才能说服庶妹的,不料沈二姑娘眼里压根儿就没瞧上吴少英:“他有什么好的?不过就是个八品官儿。都说他是侯爷的门生,将来前程远大,可有前程的人,怎么就只做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儿?可见都是哄人的。方才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瘦得那样,一看就不是个长寿的命,说不定还是个病秧子。真嫁给了他,天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做了寡妇?我凭什么要为了这种人,耽误了花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