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过后,秦家祖孙的生活又重回平静。
但如今天气回暖,秦家人也不必天天窝在屋里了。牛氏大约是身体情况好了,出门游玩了几回,有了兴致,闲时便常拉着老伴一道游览金陵的各处名胜古迹。还有本地的官宦人家、士绅门第,在龙抬头那一日与牛氏结下了些许交情的,会请她过府参加些宴会、花会什么的。老太太也不必吟诗做赋,只需要听人奉承,跟人八卦一下家长里短就可以了,还有戏可看,有美食可尝,牛氏觉得挺有意思的,生活也多了不少趣味。
她因听别人说起江南各地的风光,又看到秦含真与赵陌画的苏杭景物图好看,心中也兴起了想去别处逛逛的念头。开春后,主持江南各处产业事务的何信便出门巡视去了,陆陆续续送了信回来,报告各地春耕、播种的情形。牛氏听了秦含真读信,心里就有些痒痒的,私下跟孙女商量,要不要提议秦柏,趁着还在江南,也往苏杭等地转一圈?去年年末的时候,她是身体不好,天气又太冷,所以没能出门。否则,象赵陌一样出去玩一圈,岂不有趣?
秦含真心里却明白,祖父秦柏如今是不可能答应离开金陵的。太子与秦简一行北上回京,至今还没有消息传来呢。秦柏心里惦记着,怎么可能会轻易离开?离金陵远了,黄晋成那边有了消息,也没办法马上传给他知道。除非哪一日秦简来信,言道太子平安回到了皇宫,事事顺利,身体也没有问题,祖父才会放心地考虑起自家的旅游计划来吧?
不过这个原因是不能跟祖母牛氏说的,秦含真便劝她:“有趣是有趣,我也很想到别的地方去转转。但现在时机不合适吧?祖父一心要为族里办族学的,现在事情才做了一半,屋子才拨出来收拾好,还有许多事情没筹办完呢,祖父哪里放心得下?至少也要等到族学建好,族里的适龄子弟也入学了,先生们到职后,教得也不错,整体有个良好的开端,不用祖父镇着,也能正常运行,他老人家才能放心离开的。”
牛氏唬了一跳:“那还了得?这要等到什么时候?这会子正农忙呢,先前过年,族学的宅子就停下了修整,如今要继续修完,总要等到农忙过去,那岂不是要三月往后了?再等到把先生们请来,小学生们入了学,再上几堂课,清明都要来了!这一折腾,端午时我们能不能回到京城,还不知道呢,哪里还有时间去苏杭玩呢?”
秦含真哈哈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咱们自家做得了主,晚点回去也没什么。回京真的不必赶时间的,祖母忘了?当初南下的时候因为走得太急了,祖父还答应了我们,回程的时候一定会让我们慢慢玩个高兴的。”
牛氏听得不由笑了:“你们小孩子家就是贪玩。听着虽然不错,但我们可没那么多功夫可耽误的。你弟弟在京城还不知怎么样呢,你爹身边也没个人照顾。虽说有长房在,但咱们跟长房也有三十年未见了,情份有限,不可能事事都指望人家的,还是要早点赶回去才是。”这么一想,老太太忽然觉得苏杭的美景也没那么吸引人了。她老人家更想念乖孙。
秦含真见状,只好吃个小醋,撒个娇,把祖母的注意力给岔过去。但牛氏还是定下了心目中的底线,觉得自己最迟端午就得回到京城了,不能再拖下去。这样算算时间,三月中旬他们就该出了。
牛氏想到就要做,她叫丫头去打听秦柏是不是在书房,得到了肯定的结果,就要过去跟秦柏商量回程的事。族学确实要紧,但秦柏不放心的话,可以叫何信他们多关注一下,时不时给京里去个信,报告最新进展,却不必他亲自留下来盯着。
秦含真拦不住牛氏,只得由得她去了。反正秦柏要是拿定了主意,牛氏是不会反对的。算算时间,牛氏定的日子也不是太离谱,这种事不是一个晚辈能做主的,秦含真只能心里稍稍不舍一下,也就抛开了。
她去赵陌那儿练画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了他。
赵陌手中的笔顿了一顿:“三月中出?是不是太过仓促了?这会子二月都过去一半了。”
秦含真叹道:“谁说不是呢?祖母先前还想着要去苏杭转一转的,一说起梓哥儿,就坐不住了,旅游也不去了,江南的美景也没有了吸引力,她如今就想孙子!”
赵陌微微一笑:“梓哥儿一个孩子在承恩侯府住着,确实叫人牵挂。四表叔又在宫里当差,不能时时回家去照看。舅奶奶放不下心,也是人之常情。倘若四表叔和梓哥儿也能到江南来就好了。”
秦含真笑道:“那当然好啦,但怎么可能呢?梓哥儿年纪小,体质又弱,容易生病,要不然当初就会跟着我们一起南下了,不就是怕他身体经不住旅途辛苦吗?就算现在能接他过来,祖父祖母也不可能放心得下的。”
赵陌一笑,就把话岔开了。
他如今的功课,除了经史子集以外,又添了琴棋书画。因他表现得有几分书画方面的天赋,秦柏便多教他一些。作为宗室子弟,还是不参政的那一种,能在书画上有所长处,也是一种陶冶情操的好法子。皇帝就非常赞成宗室子弟多读书,多习才艺,而不是总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赵陌如今得了皇室的好感,若是日后再成了宗室里的绘画名家,地位就能更加稳固了。
赵陌上书画课,也十分用心。他最近在这方面下的功夫更多些,还跟秦含真商量:“舅爷爷说我画的货郎不大好,需得再用心学。我想大约是我少见货郎的关系,最好能有个货真价实的货郎,让我近前看个仔细,问他话,他也能说些自己的身世来历,好叫我做个参考。若是直接在外头街上寻货郎,就怕来人不知底细。我正寻思着,是不是回秦庄去寻你的兄弟们帮忙?听说秦庄上固定有货郎来往,与你们家的族人极熟的。若是你的兄弟们愿意帮着说项,那位货郎兴许也乐意帮我这点小忙吧?我不会缺了他的打赏便是。”
秦含真对他这种认真的精神很是敬佩:“确实啊,想要画画得好,还是要有生活。赵表哥你去吧,要是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你也只管提。如果在秦庄上找不到你想要的灵感,也不要紧,我叫丫头婆子们帮你寻一个靠得住的货郎来。只要赏钱多一点,再帮衬他些生意,也不愁没人答应做你的模特……咳,不愁没人答应帮你的忙。”
她还给赵陌出主意:“要不要参考一下别人是怎么画货郎的?我记得祖父的收藏里就有名家的《货郎图》,可惜放在京城了。”
赵陌忙道:“画《货郎图》的也多,既然留在京里了,那就日后再说吧。咱们先研究研究。”
秦含真答应了,又跟他继续练起画来。赵陌第二天就去了秦庄,隔日回来的时候,就说收获很不错。他跟那货郎面对面交谈了半日,又对着对方画了五六幅写生,觉得心里有了些底气,下笔的时候也不再觉得茫然。
秦含真对他这种认真的精神十分敬佩,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不够勤勉了?其实她的学习条件挺好的,还有一位才华横溢的祖父做老师,不能总仗着两辈子的积累,刚取得一点成绩就自满了,她还要更努力一点才行。
秦含真更加用心地背书、练字、学画了,有时候还因为太过专心,连赵陌那儿都不去了。因为跟赵陌在一起学习,虽然也挺有意思的,但好象闲聊的时候也多,不能更专心于功课上。秦含真觉得这样不行,不但分了心,还打扰了赵陌的学习,对两人都没有好处。所以,没什么必要的话,她就留在自己的房间里用功了。
赵陌对此有些小郁闷。他也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做得太多了一点?
秦含真没有现赵陌的小郁闷,她现在更加勤快地去找祖父秦柏请教问题了。她什么都问,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四书五经,什么不懂就问什么,反正秦柏啥都知道,简直就是行走的百度。
可惜,她这一天想要继续去书房向他老人家请教功课的时候,没能如愿。上回曾与他们一起过元宵节的那两位族兄又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族中的叔叔,三人一道在书房里跟秦柏不知道商量些什么,似乎十分凝重的样子。
秦含真在院子里瞧着屋内那气氛,想了想还是退回去了。路上遇见赵陌,他一脸好奇地问:“表妹怎么在这里?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寻舅爷爷请教功课么?”
秦含真叹道:“别提了,祖父那儿有客呢。上回的两位族兄跟着一位叔叔来了,好象在跟祖父讨论什么正经事,我哪里好去打搅?”
“是么?”赵陌微微一笑,“那算了,表妹不如先到我那儿坐坐?有什么不懂的,我们先讨论着。兴许我知道答案呢?”
秦含真想想也对,便答应了。赵陌让她先行一步,自己落在后头,回头看向书房的方向,嘴角微微一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