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苏锐和杨季敬儒的谈话中,李想感受到他们对焦安东有很大的意见。
中午在酒店一起吃饭,遇到了苏锐等人的经纪人吕雪。吕雪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李想,而且身边还有苏锐和杨季敬儒,显得十分惊讶。
李想和她打招呼,邀请一起吃饭。吕雪犹豫了一下,没有拒绝。
虽然苏锐和杨季敬儒都没说,但李想看得出,他们对吕雪也有很大的意见,彼此见面仿佛只是点头交的朋友。艺人和经纪人的关系变成这样,那说明问题大了,要过不下去了。
不过,盛夏光年走到今天这步,吕雪的责任最大。不论是苏锐还是杨季敬儒,他们刚才讲的诸多原因中,最主要的一条就是事业没有起色,原地踏步一年。吕雪作为他们的经纪人,一直没法给予艺人相应的资源,没法支持艺人的事业往上走,那就是不称职的。
“怎么没看到时数?”李想问吕雪。
吕雪告诉他,时数不在堔城,去了粤州,也没说什么事。至于焦安东,去了香江。
吃过午饭,李想和吕雪到酒店的茶室里坐下,苏锐和杨季敬儒知道他们有事要谈,先一步走了。
一坐下来,吕雪就主动告诉李想,盛夏光年组合出了问题,但没说要解散的事。
在吕雪的描述里,盛夏光年的四人性格差异太大,经过了一年磨合还是没有融为一体。
她认为主要的问题是四个人的性格,而不是事业的没有起色。
李想多听少说,最后,吕雪支支吾吾地问他能不能给组合写歌。如果能有一好歌,这个组合或许能磨合在一起。
李想没同意也没拒绝,心想吕雪完全是急病乱投医,还没有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也难怪连苏锐这么性格好的人都不待见她,确实,她没有那个能力。
和吕雪分开后,李想又找到苏锐和杨季敬儒,和他们聊了会儿,离开了堔城,回到粤州。
刚一到粤州,忽然接到焦安东的电话,问是不是在粤州,他也在,有空的话就出来聊聊。
李想以为是苏锐或者杨季敬儒告诉了焦安东他今天去找了他们,但是在咖啡馆见到焦安东后,才知道不是。
“昨晚你也在维多利亚港的游轮上吧。”焦安东第一句话就这样说道,让李想愣住。
“我看到你了,应该是你吧。”焦安东脸上露出苦笑。
李想以为昨晚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他看到了。他来之前还在想,要挥演技,尽量让自己若无其事,不要在脑海里想昨晚的事情,不然自己太别扭了。
焦安东见李想点头,脸上没有流露出什么难堪的神色,反而像是解脱了一般,深深地舒了口气,说:“你肯定看出来了,不会天真地以为我和那个女人关系单纯吧。”
这是要主动承认吗?李想心想,我也没追问啊,你完全可以不说,只要你不说,我就会尽量不去这么想,但现在听焦安东的话,明显和他所不想的一样。
“你肯定很唾弃我吧。”焦安东说。
李想不知道怎么回答,说唾弃,怕伤他自尊,说不唾弃,那太假了。
李想问道:“我猜肯定有难言的苦衷吧,方便的话,给我讲讲。”
“那就听听我的故事吧。其实今天主动来找你,就是想找个人说说,不然我怕自己要疯了。”
李想拿起小勺子搅拌身前的咖啡,端起来轻轻抿了一口,说:“正想听。”
看样子焦安东不是恰好在粤州,而是昨晚现了他,知道他在粤州,就今天赶了过来。
灿烂的阳光从窗户落进来,照在餐桌上,恰好把相对而坐的李想和焦安东分开。因为光线的原因,在李想眼里,焦安东仿佛坐在一层厚厚的阴暗中,看不清脸色。
他停顿了好久,才开口说道:“我家是堔城的,我爸妈经商,开厂子做外贸,最鼎盛的时候,在堔城和东莞有10家工厂,做各种各样的东西,蕾丝、电子、家具……在我很小的时候赚了很多钱,可以说我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我们住海边的别墅,家里有两个大车库,停满了各种豪车……”
“我的童年也和其他的小朋友不一样,我们唯一相同的就是在同一所学校读书。出了校门,我们不会再有交集,出入的场合完全不同。像昨晚的维多利亚游轮,我8岁的时候就经常在那里玩,认识那里的很多人。昨晚和我在一起的那个女人,我14岁的时候就认识了她,那时候她是我妈生意上的伙伴,我叫她二妈……”
李想尽量让自己脸色如常地聆听,少插话。
焦安东靠坐在椅背上,身处阴影里,笑了起来,说:“是不是觉得很恶心?其实,她人挺好的,就是年纪大了,常年缺乏运动,身上肥肉多,油腻,这点挺恶心的……”
“我能抽烟吗?”焦安东忽然问。
李想没说什么唱歌不要抽烟的话:“你随便。”
哒~~焦安东熟练地点了根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来,浓烟在灿烂的光影里飘散。一股烟味扑到李想鼻尖,他靠坐在椅背上,尽量拉开点距离,尽管没什么作用。
“妈的,我也喜欢年轻貌美的女孩子啊,谁他妈愿意身边睡个老女人,但这是我自找的,是我主动找到她的。说起来我还要感谢她,没有她的帮助,可能没我这个人,比起外貌的丑陋,我更厌恶心灵的恶臭,所以从这方面看,我能接受她……”
“……我曾经无比坚信,这一辈子将衣食无忧,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挥金如土,谈很多很多的漂亮女朋友,开跑车,到处旅游,不作奸犯科,本本分分,安心的做个富二代,享受人生,但是,命运让人措不及防啊,高二的时候我家破产了,倾家荡产,欠了好多好多钱。不仅这样,我爸妈还摊上了经济犯罪,逃跑了,去了国外,具体哪里不知道。他们走的时候我毫不知情。我放学回来,现家里坐了一大堆人,五大三粗,一个都不认识,是他们告诉我,我爸妈跑路了,留下我这么一个儿子面对这些追债的人。我差点没被他们打死,好在警察来了。警察不是来帮我的,而是把我带走,让我供出我爸妈的下落,还有犯罪的线索……”
“嘿,爸妈啊,我当时多恨他们,没日没夜的骂,后来,直到三年前我才接到他们打过来的第一个电话,说了当时的情况,祈求我的理解。我理解个屁!我理解了就可以心安理得让我这个17岁的人面对这些?我只是个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二代啊,一点本事没有,只会花钱,现在钱没了,还让我赚钱还债!……”
焦安东骂了一大堆,最后冷静下来,颓丧地说:“算了,我也不恨了,有什么用呢,最艰苦的那段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想多了只是给自己添堵,不值得。”
“他们就给我打了那一个电话,现在他们在哪里我还是不知道,也可能死在了哪个地方……谁知道呢,反正之后就再没有联系……真的可能死了……”
“……你知道一个人从富二代突然成了穷一代是什么感受吗??”
“……那些债主把我家所有能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一点没给我留下,还经常威胁我,要我供出我爸妈的去处,否则就宰了我。一开始我吓得半死,天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饿了就下面条吃,油盐酱醋用完了也没钱买,白开水煮的面条也能下咽。后来,面条没了,家里的水电也断了,我就想,这他妈还是人过的日子吗,要死就死吧,被人打死总比闷死好,一个月后,第一次走出了家门……”
“……一夜之间变穷的唯一好处,就是会自动帮你净化人际关系。自从我家落魄后,就再没有穷亲戚和狐朋狗友上门求帮忙了,相应的,我也别指望他们帮我,一切得靠自己。我走投无路,身无分文,捡破烂被学校的同学看到,第二天全校都知道了,谈的女朋友要和我划清界限。妈的,我当时送了那么多贵重礼物给她,结果我去找她,让她给我点什么,救济一下,这贱人喊人把我打了一顿……”
“我就是在那时候找到了我二妈,没办法啊~~我他吗才刚17岁就欠了别人两个多亿!我爸妈的债务算我头上了,那段时间我真担心被他们拉去卖器官。”
……
一开始,焦安东仿佛讲的是别人的故事,语气冷静,偶尔爆粗口,但是到后来忍不住了,声音越来越低沉,遇到烂人,骂骂咧咧,吐出一大堆难听的话。
“你可能已经知道了吧,盛夏光年组合要解散了,其实是早晚的事,吕雪和蜜芽娱乐都不行,不给我们做推广,不给我们资源,让我们自己去找渠道,我他妈要是有渠道还用得着他们?早把她们一脚踢了。”
“去年为了参加《今日之星》,我和我二妈分了,休息了半年,但是今年夏天我又找上了她,没有办法啊,这样唱歌赚不到钱,我欠的债还没还清呢……你肯定会想,怎么不找个好看点的富婆?我也想啊。你应该也有体会,参加各种活动时,那些富婆看我们就像我们看小姑娘一样。比我二妈好看的有很多,但是一个个吃人不吐骨头,不要以为富婆和油腻中年男人有什么区别,伸出来的爪子都是咸猪手,一个比一个恶心,还死抠……”
终于讲完了,李想听了这么多,一下子难以消化,张口要说点什么,但是现喉咙干涩,端起凉了的咖啡润了润嗓子,却感觉更渴更干了。
焦安东说的话里,最多的一句就是“没有办法啊”。李想本想对他说办法总比困难多,但话到嘴边,又忍住了,这话说的太轻飘飘了。他不是焦安东,无法切身体会到他的感受,一个才高二的年轻人要背负家庭落败和巨额债务的天大压力,那种感觉除了他自己,谁也体会不到。相比起来,他和李诞的学生时代太幸福了。
李想口中干涩地问:“不唱歌了,那你去干嘛?”
“跟我二妈学做生意。”
“……这样好吗?”
“对我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像我这种身世的人,在娱乐圈里待久了,指不定哪天就暴雷。与其到时候身败名裂被人唾弃,不如急流勇退,给大家留个好点的印象。再说,唱歌他妈的不赚钱,我唱歌就是为了钱,不能赚钱我还唱什么。”
李想:“……”
“你跟你二妈做生意就能还清债务?”
焦安东笑道:“我二妈年纪大了,身体各种毛病,心脏不好,血压高、胆固醇高……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嗝屁了,我努力一把,说不定能继承点遗产……哈哈,开玩笑的。”
李想觉得他不像是开玩笑的。
焦安东继续说:“我知道,你其实一直不怎么看得起我,我向你邀歌你从来没给过,你更喜欢苏锐、杨季敬儒那样的好孩子。但人就是这么贱,别人我看不上,就看重你,今天和你说这些话,不是为了扭转你对我的印象,而是想找个人说说心事,憋在心里难受,你就当回树洞吧。”
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端起身前没有放糖的苦咖啡,一口喝完,起身说:“好啦,我要走啦,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以后江湖难再见。”
他张开双手,笑着说:“现在我宣布,盛夏光年就地解散,帮我向苏锐他们道个歉吧。”
“真是像梦一样啊。”
焦安东说完,嘴里叼着烟,头也不回地离开。有服务员见他在抽烟,上前提醒,他把烟头一弹,弹飞在大厅里,推开咖啡厅的玻璃大门,走进人流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