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田原!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里。”
一个人落在田原面前,借着火光,田原看清他那张枯槁的脸,这人就是那天到驼婆子那里索要过自己的,自己还吃过他一掌。
周围举着火把的天道教弟子中有人迎奉:
“权副使神功盖世。”
权吉人回头厉声骂道:“胡说,普天之下,谁能比得上教主。”
四下里一片回响:“教主洪恩,泽被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
田原暗暗好笑。
这天道教主真可谓牛气冲天,称得上是恶心第一牛皮第一了,明明是一股邪恶势力,却美其名天道教,明明是滥杀无辜残害善良,却吹嘘是替天行道除暴安良。
连他手下的陆乘,都把自己的掌法叫作“伏魔掌”,其实真正的恶魔就是他们天道教。
这天道弟子的马屁拍得也真够可以,什么“教主洪恩,泽被千秋,万岁万岁万万岁”,普天之下,能活过百岁之年的人已是凤毛鳞角,万岁万岁万万岁,你也不怕活成一个老妖怪。
更可叹这权吉人,蓉城派在武林也算得上是有名有姓的大派,身为一派掌门,竟沦落至此,为了一己私利或老命,投靠到天道教门下,心甘情愿做一条走狗。
田原鄙夷地冷笑一声。
权吉人见他小小年纪,却能处惊不乱,再想到自己的儿子权恒光,在小一辈人中也可算是顶尖人物,却死在他的手下,那天在鬼见愁的院里,自己也曾和他交过一掌,他的内力,似也不在自己之下。
看来他是艺高人胆大,自己倒不可大意。
权吉人道:“你的武功很高?”
田原怒目而视,不答理他。
“你能够杀了权恒光,自然是身手不凡,不过你不一定有把握胜我。”
田原从对方言语里听出,对方一直以为权恒光是他杀的,心里对他有些顾忌,他把胸脯一挺,索性再充好汉,破口大骂道:
“权吉人你这老贼,不知羞耻的东西,你自己投靠天道教也就罢了,还要来陷害武林同道,真是狗也不啃,猪也不拱的臭石头,好臭好臭。”
田原拇指按着鼻孔,手掌一个劲地扇着,他边想边骂,把肚子里凡想得出来的脏话一古脑儿都倒出来,连小时候骂街的本领也用上了。
“你那个龟儿子就是我杀的,我喀嚓一剑,他的脑袋就咕碌碌滚出很远,什么老子英雄儿好汉,我看是儿子孬种,老子混蛋。权吉人,来来,我们来大战五百回合试试,我叫你尝尝我们天一派飘香剑法的厉害。怎么,你不敢来,好,好,算你聪明,没有脖子的滋味可大大的不好。来啊,来啊,你拔剑啊。看看我让你怎么屁滚尿流。”
田原一个劲地骂着,脸胀得通红,骂到后来,连公孙望的口头禅也拿出来用了。
权吉人冷冷地看着他,突然说:
“权恒光不是你杀的。”
田原一愣:“为什么?”
“你根本就杀不了他。”
高手相遇,没有更多的语言,是好汉是孬种,刀剑上分明。
一个人如果滔滔不绝,往往是因为他底气不足,需要用语言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懦弱和胆怯。
这小子根本不是艺高人胆大,而是少不更事,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他以为人的生命是可以凭意气随便挥霍的东西,他不知道,父母亲把他抚养到这么大,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每个人的身体都是他的父母,用泪用汗用血堆积起来的,你怎么可以随便挥霍?
这道理只有经历了人生的坎坷,备尝生活的艰辛之后才能体会,但那时你生命的一半已经逝去,你想好好生活的时候才突然现,自己已不年轻。
白悄悄地爬上你的双鬓,环顾膝下,你的儿女又和你当年一般少不更事,意气风,你苦口婆心地劝阻他们,他们表面上唯唯诺诺,心底却在嘲笑你。
这世界有很多道理不是靠听别人说说就能明白,只有沉浸在里面,用你整个的身心和青春,血和泪的代价才会理解。
权吉人珍惜自己的生命,所以才杀人如麻,连眼睛也不眨一下,因为所杀的人往往是威胁到你的生命、地位和名誉的人,少一个人就少了一堵挡在你眼前的墙,一点也含糊不得。
权吉人珍惜自己的性命,所以当死亡的威胁降临到他头上时,二话没说就归顺天道教门下。
在他眼里,与生命相比,什么江湖道义个人声誉掌门位置都不足挂齿,一个人即使天天舔着别人的脚跟又怎么样呢,只要活着。
权吉人枯槁的脸上麻木不仁,他往前走了一步,右手慢慢地握住剑柄。
田原看着他的身后,眼睛一亮,惊喜地叫道:“老婆婆!”
权吉人脸色一变,回过头去,田原趁着这个空隙,双掌迅急拍出,用尽了全身气力,也不管有用没用。
权吉人听他叫老婆婆,以为鬼见愁来了,心里一惊,回头看身后哪里有什么人影,才知自己上了这小子的当。
猛叫得耳畔虎虎生风,一股强劲的内力向自己袭来,情急之下,身形顿变,躲过田原的右掌,却被他的左掌击中胸口,眼前一黑,身子往后面飞去。
田原右掌击空,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他打了个滚坐起来,看到权吉人倒在地上,又惊又喜。
刚想起来,一道阴影朝他压来,手持火把的天道教弟子肩并肩排成一道人墙,把他围在中间。
田原挥掌欲击,人墙齐声呐喊,每个人手中刀剑在握,明晃晃直指着他,他此时欲再击掌,非被刀剑刺穿手掌胸脯不可。
田原把眼一闭,心道罢,罢,老子今天就赚一个够本,双掌胡乱拍出。
紧缩着的人墙突然闪开,躲避开田原的双掌。
田原闭着眼睛乱拍了半天,周围静悄悄,自己的手掌也好端端的。
他睁开眼睛,奇怪地看着。
闪开的人墙看到他垂下双手,又迅急围扰过来。
等到田原挥掌,他们又倏地闪开。
如此反反复复,田原被弄得筋疲力尽,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里又气又急。
这天道教真够烦人,在杀人这么件简单的事情上花样百出,你越是想死,他们就越要慢慢地戏耍着,折磨着,直到你筋疲力尽,而他们也玩腻,你才被允许死去。
人墙突然骚动,两个天道教弟子倒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脚“哎哟哎哟”叫着,手中的火把和刀跌落在地,人墙豁开了一个口子。
从人墙外滚进一个人,田原大喜,热切地叫着:
“韦叔叔!”
韦广一边抵挡着天道弟子的进攻,一边抽空不时地回过头,他的眼里闪着激动的泪花。
“小原,真的是你吗,小原?”
韦广一边叫着,手中的刀却不敢停下。刚刚被冲散的人墙乱了一阵,又重新铁桶般围着他们。
田原捡起地上的刀,却不知怎么使法,只好在空中胡乱地舞着。
他朝韦广那边靠去,俩个人背靠背抵御对方的进攻。
好在刚才天道弟子亲眼目睹田原一掌震飞权吉人,以为他武艺高超,因而不敢靠得太近。
韦广老泪纵横:“小原,韦叔叔当真,当真喜欢得紧。”
田原鼻子一酸,他看到韦广满脸胡子拉碴,头凌乱得象个鸡窝,身上穿的,还是去年冬天分手时穿的那件棉袍,破烂肮脏,连原先什么颜色也瞧不出来,一看就知他这么多日子,很可能一直都在荒邻野外过夜。
他手里的那柄大砍刀,是前辈制刀名匠韩东方反复叠折锻打百炼而成,刀刃上竟豁了十几处缺口,可见他这半年多来,不知经历了多少恶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