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床前,看着小姐日渐消瘦的面孔,已经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如同一张宣纸。
这种时候,已没有那么多的顾忌。
田原一手扶着她的脑袋,另一只手,端着碗喂她喝水吃东西,她的身体实在太弱,每天又没有营养补充,能吃的只有难嚼的草叶,连那种草根也挖完了。
田原好几次跳进溪里,瞎摸一通,什么也没有摸到。
这个时候,他多么盼望鬼见愁突然出现,小姐就有救了。
他这样想着,心里隐隐又害怕鬼见愁的出现,能够这样厮守着小姐,就是死,我又有什么好怕的,不过不过,最好,在床上的那个是我,要死的是我,而不是她。
他注视着小姐苍白的脸,心里涌出了一股柔情,他突然就想大哭一场,世界对他来说已变得相当遥远,他只要这样一个狭小的天地,这样的一个草屋和这样的一个女人,为了这些他可以牺牲其他的一切。
但是,他又担心小姐的身体,又预感到这所有的一切是不可能的,一切都会云散烟消,小姐会回到她的落花门,他呢,还是一个人孤独地活着,在江湖中疲于奔命,躲避着利刃和那个永远的宿命。
小姐的脑袋挨着田原的胳膊,就会变得安静,呼吸渐渐均匀,睡得十分安稳。
一连几个时辰,田原的胳膊麻了,不敢动一动,生怕惊醒了小姐,她难得有这样安详的时光。
小姐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羞涩地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问道:“我睡着的时候讲了什么?”
田原笑道:“你好象在梦中和你娘说什么。”
田原没有告诉她她在梦中呼唤过自己的名字,脸却刷地红了,小姐看到他的脸色,也已会意,羞涩地别过头去。
她现自己枕着田原的胳膊,并没有把头挪开,田原感到小姐的脸在他的胳膊里,似乎贴得更紧了,同样的蜜意流遍了他的全身,两个人兴奋得微微颤栗,此时语言,已经显得那么多余。
他们一动不动,看着夜色悄悄地挤满他们的周围,最后把门口窗口的最后一缕微弱的光亮也挤出去。
两个人在黑暗中,不知不觉越靠越近,田原把小姐紧紧抱在怀里,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抚摸着她的脸颊,她象一只温驯的猫,静静地,任凭他的手掌来回摩娑。
草屋下的溪水缓缓地流着,喁喁唼唼喁喁唼唼,黑夜有自己独特的嗓音,叙说着悲凉或者幸福的故事。
温柔的流水细致的流水,喁喁唼唼喁喁唼唼。
小姐迷迷糊糊感到有碗碰着她的嘴唇,一股刺鼻的腥味使她猛然醒来,她问:“这是什么?”
田原道:“刚才从岩壁上摔下一只老鹰,这是老鹰的血。”
小姐把头移开:“不,我不要喝。”
田原温言劝道:“你身子太弱了,这血喝下去对你有好处,光靠草叶和水,你怎么会恢复呢。”
小姐顺从地凑过嘴唇,皱着眉头,把碗中的血勉强喝了下去。
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田原每天都端着一小碗血进来,强迫小姐喝下去,他说这两天不知怎的,从岩壁上天天都有老鹰摔下来,他把鹰肉都藏好了,留着以后慢慢享用。
小姐喝下这许多的血,身体逐渐好转,人恢复了元气。
那天上午,田原正在生火煮水,一转身,看到小姐微笑着站在他的身后,惊讶得张着嘴说不出话。
小姐婉尔一笑,从他的手中拿过扇子,蹲下身噼叭噼叭扇着水壶下潮湿的花枝。
田原欣喜道:“你全好了?”
小姐点点头,浓烟呛得她直咳嗽。
田原赶紧夺过扇子,催促道:“还是我来吧,你歇息一会,别累着了。”
小姐也不争辩,站起身,款款地朝远处走去,在草屋里呆了那么多日子,今天终于可以出来随便走动,她感到什么都很新鲜。
小姐在溪边站了一会,用手轻轻地拭去花瓣上的露水,摘了两片在手中,手腕一抖,花瓣在空中急旋着削向水面,漂出了一串水花。
她回过头,招呼道:“小原,小原。”
田原坐在那里,手中的扇子落到一边,没有回答小姐的呼唤。
小姐撇了撇嘴,不高兴地绷着脸。
身后一点动静也没有,她听了好久,忍不住又转过头去,看到田原还是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上,神情专注地调理气息。
小姐忽然想起他和自己说过,公孙望和鬼见愁一热一冷两股真气在他体内,时不时就会折磨着他。
小姐赶紧转身,疾步走向田原。
田原坐在那里,脸色煞白,牙齿紧紧咬着,额上虚汗直冒。
小姐关切地问道:“小原,你很难过吗?”
田原摇摇头,轻声道:“没什么,我已习以为常。”
他的袖子撸得很高,小姐看到他的手臂上都是伤疤,明显是割伤不久,还未愈合的。
田原看到小姐的目光停留在自己手上,赶紧放下衣袖,尴尬地笑了一下。
小姐沉吟一会,猛然醒悟,泪水夺眶而出,惨然道:“原来,原来那些都是你自己的血?小原,你为何要这么做。”
“只要你病体痊愈,我就是死了,又何足惜。”
小姐感动得哭了起来,哽声道:“你若是为了我有个意外,我岂能安心,活着不也,不也没什么意味。”
水壶下的火熄灭了,田原赶紧拿起扇子,噼啪噼啪扇着。
小姐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背影,心道,难怪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原来都是为了自己。
鼻子一酸,把头转向一侧,悄悄地用衣袖拭着泪水。
能吃的东西差不多都吃完了,鬼见愁还是没有露面。
原本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溪边现在是一片凄凉的景象,花枝光秃秃的,地上寸草不见。
两个人对此似乎无所察觉,每日聊聊我我,呢喃缠绵。
小姐教给田原一套落花门的调息方法,可以用来调理鬼见愁阴森的真气,田原每天打坐调息,脸色渐渐丰润。
有老鹰从头顶飞过的时候,田原就伸长脖子,朝天空出尖锐的叫声,小姐笑道:
“你这是干嘛,让老鹰带你出去?”
田原挠着头告诉小姐,他曾听鬼见愁这样叫着,那些老鹰就越飞越低,最后被鬼见愁用木片击落。
田原说:“我要是把老鹰骗下来,你也能把它击落。”
小姐来了兴趣,再有老鹰飞过的时候,她就和田原一起叫着,只可惜那些老鹰,听到声音,更快地逃离了这片天空。
两个人只能失望地放弃。
小姐歪着脑袋,嫣然一笑:“小原,你别老是叫小姐。”
“那我该叫你什么?”
“我姓梦,小时候常常从梦里哭醒,我娘说我梦多,就给我取名叫多多,你,你也叫我多多吧。”
田原笑了:“多多,多多,好,我就叫你多多。”
梦多多一转身,含笑走进了草屋,田仓跟在后面。梦多多走着走着猛然转身:
“小心,我射你的左腿。”
田原赶紧一跃,一片花瓣从他的脚下一闪而过。
“小心,我又射你右腿。”
田原刚刚站稳,慌忙又往左一跃。
“我射你鼻子!”
田原一低头,花瓣忽哨着从他头顶擦过。
“我射你胸脯。”
这回,田原只有往前一扑,人仆倒在地,虽躲过梦多多的花瓣,却已狼狈不堪。
多多含笑着问:“现在你知道躲了?”
田原红着脸,低头不语,过了一会,他卟哧笑了起来。
多多恼道:“你笑什么?”
田原摇着头,又笑了一阵,他说:“多多,你心眼也忒小,还记着那件事?好,好,你再射再射,我躲开就是。”
小姐一跺脚:“我不理你了!”
田原也一跺脚,学着小姐的样子:“我也不理你了。”
两个人四目相对,静静地站着,故作冷漠,过了一会,两个人再忍不住,卟哧一下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