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云沉下脸,“哪有让我们和大爷分开的道理,多少年都是我在大爷身边侍奉,若是换了人出了差错谁能担着?”
素云说着将孝哥拉过来拢在怀里,“我们千里迢迢来到府里,不求别的,只求能治好大爷的病,这样将我们分开,我也不能活了。”
她怎么可能让人捏住她的命脉,怎么可能相信那个姚氏,姚氏算盘打的好,这样就要将她牢牢地压制住,她不能让姚氏如意。
谁都怕担上骂名,夫人明明生气却也只能避而不见她,还不是怕被人非议,更何况姚氏这个刚进门的二奶奶,她还有孝哥在身边,在崔家长辈眼里,是为崔家开枝散叶的人。
“我担着。”声音清清楚楚地传过来。
素云抬起头。
穿着大红褙子明艳照人的姚氏和身姿挺拔的崔奕廷宛如一对璧人。
姚氏满脸笑容,“既然让我来治病,我自然担着,出半点差错,找我来问罪就是。”
素云刚要说话,婉宁已经吩咐管事妈妈,“快去办吧,别耽搁了晚上歇着。”
管事妈妈应声道:“夫人说了,奴婢们都要听二奶奶的。”
就这样?素云瞪圆了眼睛,束手无策地看着姚氏安排。
“这是什么道理?”素云道,“我怎么就不能照应大爷。”
婉宁看过去,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我治病就是这样的规矩,想要大爷痊愈就要听我的。”说着定定地瞧着她。
她怎么能说不愿意大爷痊愈,她这是稍稍停顿,姚氏已经将几个婆子伺候,配几个丫鬟,谁来熬药,旁边设下小厨房,都安排下去。
姚氏年纪虽小,却神情沉着,乌黑的青丝,雪白的面孔,秀美中有几分让人不容置疑的威严。
更何况有崔奕廷站在旁边,就算不说话,那淡然的模样,也足以让人屏气凝神。
素云眼见着她和孝哥的东西被人从屋子里搬出来,“总要让人跟老爷说一声。”
“不用了,母亲将这件事交给了我,别说在自家,就算在外面,只要请我看了病患,一切就都要我做主,”婉宁从童妈妈手里接过一只食盒,走到素云面前,打开盒盖,立即就有一股油酥的香气传过来,婉宁蹲下身子将食盒递在孝哥眼前,“孝哥喜不喜欢吃点心?”
看着食盒里各式各样的点心,孝哥眼睛再也挪不开,吞咽一口点点头。
婉宁伸出手,“走,跟着婶娘去吃点心。”
孝哥将手递了过去。
……
还没有到夏天,迎面吹过来的风就让素云觉得有种灼热的窒闷。
崔家下人很快将院子收拾停当,她的所有物件也都挪了过去,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所有的物件都是从库里新拿出来的。
这个姚氏,如今已经能拿着对牌让人去办事了。
素云刚在内室里坐下来,尤妈妈立即上前,“奴婢过去了也被拦在外面,二奶奶带着人去看了大爷,还拿进去一个大大的药箱,看起来是给大爷治病。”
所有的事她都看不到,里面到底生什么她也无从知晓,整颗心就像是一下子被提了起来。
尤妈妈道:“这样也不是办法,日后万一有什么事,我们岂不是束手待毙,那姚氏不是个善茬,否则不敢做出这种事,您不知道,那边表小姐也因为一壶酒被姚氏整治病在了床上。”
素云越听越心烦。
尤妈妈道:“难不成,我们将来还要回去通州?”
那些日子她过够了,乡下里什么都没有,每天面对的就是一扇木板门,一处连白浆都没上过的院墙,说什么为了掩人耳目,就要过得像是寻常人家,这些好听的话她已经听够了。
素云抬起头,“我们不回去,来了,我就没准备要回去。”
她就是这个院子里的大奶奶,若是老爷不认她们,她就将那件事说出去。
素云站起身来,“老爷在哪里?我要去见老爷。”
……
崔实图看着对面的素云,那个本来乖巧的丫头,突然之间变得满脸算计。
崔实图道:“我听说了,老二媳妇也是为了治病,她就是这个规矩,从前进宫给大皇子诊治这是这般。”
这样遮遮掩掩不准她见?谁相信,姚氏将事情做得那么明显,当她是傻子好哄骗不成?
“老爷是想要想方设法将我们赶走吧?或是让人杀了我们,以后就没有人知道这件事,”素云静静地道,却声音沉重,仿佛将全身的力气都压了上去,“可老爷别忘了,还有陆老爷,老爷应该也让人去通州问了,陆老爷已经不在家中。”
崔实图皱起眉头,勃然大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素云微笑,“我要在这个家里做正经的大奶奶。”
正经的大奶奶。
崔实图面色难看。
素云道:“我要上族谱,我和孝哥都要上崔家的族谱,这也是陆老爷的意思,陆老爷说了,是老爷欠陆家的。”
说着不等崔实图说话,素云道:“老爷跟二弟妹说一声,我们家老爷要我照应。”
崔实图冷笑,“是你请二老媳妇治病,老二媳妇答应了,你又百般不愿,这本就是内宅里的事,我管不得,你想要上族谱,就要安分守己,不要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否则,就算是我答应,只怕族里的人也不会愿意,我崔实图只是心中有愧于陆子明,也不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要挟的,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
威风凛凛的话,将素云震慑在那里,半晌她却仿佛想到了什么,“老爷以为我会怕吗?就算我怕,陆老爷也不怕,陆老爷说,陆家已经死了百十口人,再多死两个又能如何,崔家可不一样,崔家是达官显贵,当今圣上的外戚,人命精贵……”
这个陆子明,当年他助陆子明脱逃,何曾想到陆子明会转过头来反咬他一口,真是人心可畏。
素云道:“老爷也不能怪陆老爷,二爷连自己亲叔叔都能送进大牢,老爷虽然已经致仕,可二爷又成了皇上的心腹之臣,就算老爷不会将陆老爷供出去,可保不齐二爷哪日就会让人悄悄地将陆老爷灭口,不是有句话说得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陆老爷也是为了陆家的香火能承继。”
素云说完话,从崔实图屋子里出来,一路走出了抄手走廊,到了假山石后才松了口气,要不是早已经下定决心,她怎么敢在老爷面前说出那些话。
素云喘了几口气。
半晌尤妈妈才跟了出来。
“怎么样?”素云问过去,“老爷有没有让人去跟姚氏说?”
尤妈妈摇摇头,“没有,方才二爷去找了老爷,父子两个在书房里吵起来,仿佛是说,老爷不能插手内宅的事,否则会让人笑话,二奶奶有夫人和二爷护着,老爷也无可奈何,咱们又不能逼得太紧,老爷也不是个能随便拿捏的。”
怎么办?
现在怎么办?
素云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她怎么偏偏就遇到姚氏这样为所欲为的人。
……
崔夫人屋里,赵氏边抹泪边说,“婵姐喝了酒就觉得身上不舒服,姚氏那边的人还说,因为那酒被婵姐碰了。”
崔夫人听着这些话,脑子里却想着宋妈妈回来说,婉宁整治了素云,将素云和孝哥安排去了东园子住下。
婉宁这孩子一出面,就让她心里畅快起来,否则明明压着一口气,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就算病在床上,老爷也不曾来解释一言半语,她真是要被活活地气死。
这样心中一松快,就觉得贺家的药格外好用,清凉凉的,她的胸口仿佛也“呼呼”地向外冒着凉气。
赵氏接着说话。
崔夫人却想到了那个蒋小姐,之前奕廷忽然离家,她就遣了身边的人四处打听,后来隐约知道奕廷在打听一个扬州的蒋小姐,她以为奕廷在外被人栓了心,所以会做出许多荒唐事,门当户对她是不求,只要是好人家的女儿,她就想方设法劝说老爷答应了这门亲事,将人娶进门,奕廷也就能安分下来。
要不是着急,也不会让下人找到了贺家。
虽然蒋家小姐没有了爹娘,可毕竟也是官宦之后,她来京中听说了贺家也到了京城,刚要想方设法去探探奕廷口风,就听到映荣提起了姚七小姐。
现在想想,多亏她没有草率行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氏说了半天,不见妹妹有什么反应,就去推搡,“你说说到底要怎么办?”
崔夫人叹口气,“婵姐身上不舒坦就请郎中来看看,你也不要着急。”
没有责怪姚氏的意思,赵氏皱起眉头,“原本这些话我不该说,可我毕竟是你的姐姐,别看姚氏现在对你百依百顺……将来还不定会如何,姚氏可是个有主意的,刚进门几天,就将家里闹腾成这般,你见过哪家新媳妇如此?”
赵氏话音刚落,就有下人进来道:“太太不好了,小姐肚子又疼起来。”
赵氏顿时拍在椅子扶手上,“这可怎么办啊。”
崔夫人吩咐宋妈妈,“快,快去将郎中请过来去给表小姐诊治,”说着看向赵氏,“姐姐怎么不早说,早些时候不如就劳动贺御医一趟。”
赵氏又是生气又是着急,再也坐不住,“我去看看我苦命的婵姐。”
府里闹腾着请郎中,婉宁屋子里倒是很清净,靠在软榻上看了会儿书,才等到崔奕廷回来。
“在看什么?”崔奕廷凑过来。
婉宁笑着:“焦掌柜去福建的时候,沿途给我买的府志。”
“哪家女子都喜欢看诗词歌赋,再不就是烈女志、女德、女四书,你怎么爱看这些东西?”
崔奕廷似是真的有些困惑,府志都是幕宾、幕僚才会看的。
婉宁将书收起来,“你别指望我看那些。”
修长的手指将茶杯拿起来,沏了热腾腾的茶摆在崔奕廷眼前,然后笑容可掬,“怎么样?可和爹说好了?”
崔奕廷点点头,“你家二爷没有别的本事,将父亲惹得暴跳如雷倒是易如反掌。”
看着崔奕廷正襟端坐的模样,真是想不到他这胡作非为的纨绔子弟,还做得有声有色。
崔奕廷道:“我已经让人去通州仔细地查问,不几日就会有消息。”
婉宁点点头,“这件事到底是压不住,过两日族里又会来问,就算暂时没有入族谱,外面也会传开。”
所以再怎么也不可能一了百了。
说着话,落雨让小厮进屋,小厮手里捧着些书信和公文。
婉宁站起身,“我去让人收拾书房。”
崔奕廷却道:“就将炕桌搬过来,我在这里看吧!”
搬炕桌过来,还要写字,那多不舒服。
崔奕廷道:“写不了几个字。”
下人搬了桌子,又将笔墨纸砚都准备好,公文摆在炕桌和旁边的小几上,看着崔奕廷拿起了公文,婉宁拿着书准备去内室里。
却不料,崔奕廷抬起头来,“要去哪儿?”
婉宁扬扬手里的书,“二爷看公文,妾身去内室里看会儿书。”
天已经渐渐黑下来,过阵子就要安歇了。
崔奕廷坐直了身子,“怕吵?”
婉宁道:“是有点。”可能和多年独居的习惯有关,她喜欢在安静的环境下看书。
崔奕廷听着想了想,“我也怕吵。”
这不就得了。
婉宁示意地比了比外面,“反正屋子多。”这样一来就可以各安天下。
崔奕廷眉宇舒展,“若不然我们互相迁就,成亲了就该在一处。”
说着拿起身边的迎枕放到旁边,“你在这里看书,我在这边看公文。”
没想到崔奕廷还有这样的想法,她还以为像他这样清冷的性情,最喜欢的就是独来独往,尤其是看公文的时候,身边有个人就多了双眼睛,他不会觉得奇怪吗?
崔奕廷目光清亮,态度已经十分坚定,婉宁也不好就固执己见,想了想就留下来。
她翻书,他提笔写字,偶尔她还会抬起头看看崔奕廷,崔奕廷那边却进行的很顺畅,转眼之间手边的公文就看了大半。
等她再抬起头来,他已经靠在软榻上半支着腿看书,模样看起来十分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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